“错了,全都错了!”
沈明玦从云端坠下,整个人翻滚着砸进荒坡。她顾不上疼,仰头就吼:“接通天庭投诉客服——立刻!”
一团光点“叮”地亮起,围着她转了半圈,公事公办:“仙界客服五七一一竭诚为您服务~核对完成:您在围观刑事处决的过程中被误劈落凡。由于天庭已将行刑外包,因此该事件归类为第三方独立行为造成的损失,我们无法进行赔偿呢。”
“无法赔偿是什么意思?”她猛的抓住光点,扔在地上,然后立刻踩在光点身上。
光点明显抖了一下,飞快改口:“但是我们已为您预定返仙航班:仙历明日下午。折算人间时差,人间一年后就在这里,您就可以登船重返仙界了。”
“……一年?”她微微扬起下颌,努力把火气压住:“凡间有凡间的规矩,所有仙人入世的时候能力都被限制,也就比普通人身强体壮一点,那这一年我要怎么办?”她深吸一口气,把尾音压平稳了,像是在与自己达成协议。沈明玦握住脖颈间的黑玉玉佩“藏海玦”,眯着眼睛威胁道:“你可要想好了再回答。”
光点更加剧烈的闪烁起来,仙界谁不知道沈明玦这个混世大魔王。它用极快的语速补充条款:“为避免负面舆情,本单位可为尊客开通‘凡间临时权限包(D级)’。说明如下:一,本包以凡间法则为上限,仅在‘不扰动凡序’的前提下开放;二,每日仅可启用一道仙法,循序轮转,直至一年额度用尽;三,如检测到承载阈值超限,将自动启动‘缓释分发’与‘强制镇静’;四,尊客若违反‘不越界干政、不干扰既定劫运’之禁条,客服点将就地离线,概不担责。”
“以为您申请‘凡间临时权限包’:包含一些凡间能用的临时仙法。请注意,叠加超过个人承载阈值会触发过载,所以请谨慎选择。以下是仙法名单……”
“我全都要。”还未等五七一一说完,沈明玦就强势打断了它。
光点似乎卡顿了,连自带的光芒都微弱了许多,在沈明玦的耐心耗尽之前,才终于恢复正常。
“——叮,权限提升中——检测到阈值外申请——过载警告——启动缓释分发策略,每日轮转,您将每日觉醒一道仙法。”
话刚说完,还不等沈明玦反对,天色突然大变,霞光成束,投射到她身上,天地之力不要钱似的往她的经脉里灌。胸口一窒,沈明玦整个人被抬离地面,像被线牵住的木偶,节节拔高。光束掠过肌理与骨缝,她能清晰地听见“哗啦”一声似海水入峡的回响,像有看不见的鳞片顺着皮肤贴伏。但这个感觉并不难受,反正力量的提升和限制的减少给她带来了无与伦比的舒适感。她甚至捕捉到第一道“每日觉醒”的前兆——一缕极细的清明火,在识海里打了个转,随即被强行封存,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按进琥珀之中。
很快,霞光就消失了,就在她刚要落回到地面时,远空突然又压下一层黑云,其中雷声轰隆,电光乱窜。
“这是什么?为什么刑场的雷还会追到人间?”
五七一一顿了一下,音色瞬间紧张,极快地说道:“监测到禁区能级。该服务点被迫离线,祝您好运。友情提示:‘禁区能级’指涉行刑所设天狱封锁层,属不可外泄之劫力。若出现在凡境,必有人为引导。”
然后光点立刻消失。她伸手去捞,也只捞到了一团空气。
她来不及想,第一道紫黑雷已经轰下。
低阶护体法器在她身上像脆壳一样一圈圈碎裂,很快就只剩下藏海玦还在护着她,不断吞噬着落在她身上的劫雷。藏海玦每吞下一道雷,颜色就更黑一分,很快就失去了玉温润的质感。玉面光泽像被火灼后凝成的漆,缝隙间有极细的水纹在暗处奔涌。她知道那不是裂,就是“藏海”二字的真义——把灾劫化作水,纳入无底。
第三十道雷时,沈明玦的意识开始发飘。
第八十道时,黑云深处有人笑了一声,带着怒气:“不愧是她沈明玦,这么多法宝。不要再保留了,最后一击直接解决她。”
并没有人回答,但黑云里更恐怖的气息在酝酿。比之前加起来都更强大的雷正在形成。沈明玦像一只破布娃娃一样躺在地上,胸口的藏海玦,浑身的法器都被击碎。她想抬手,却发现手指像被无形的泥拖住;她想骂人,喉间只是一声很轻的笑:既然有人敢把刑场黑雷拖下凡,那今日这条命,怕是本也该给出去的。
“早知道不去凑这热闹了,现在把自己搭进去了吧。”沈明玦意识游离,迷迷糊糊地想着。她并非好事,只是不甘心天条被拿去做挡箭牌。凡有不公,便该有人看着。
强烈的电光照亮这片天地,然后雷声轰隆隆地传来。这一道雷声势浩大,蕴含的威力足以毁灭一座城池,即使是藏海玦这样的法宝也难以抵抗。黑云当中,仿佛有谁把一口巨钟从九天倒扣下来,钟沿掠过群山,留下一圈圈灰白的波浪。
她勉强稳住,只希望自己能死得好看点。“至少不要劈歪了。”她在心底打趣。
就在雷马上击中她时,一串锁链从地脉里“哗”地拔起,带着金属的寒铁破土,勾勒出一个人的轮廓。那人衣衫破碎,锁链穿肩蝴蝶骨。常人被这样限制,早已经行动不了。但他脸色如常,似乎身上穿的是绫罗绸缎。雷砸在他身上,他低低咳了一声,擦去唇边溢出的鲜血。锁链并非凡铁。每一节环上刻着镇山符,仿佛将整座山的重量锁入他的骨。他抬眸时,山脉随之起伏,像是顺着他的呼吸在涨落。
抬眼看她时,语气却带着几分熟稔:“行刑都凑得这么近。你果然还是这么爱凑热闹。”
沈明玦此时已经在失去意识的边缘,不过是靠着一口气强撑。听到这,她心里一惊:她确定他从没有见过这个人,但为什么他的声音这么熟悉。那熟悉感不是来自记忆,而像来自某个“将来”。她本能地确信,自己曾在时间的另一侧与他并肩。
黑云里那人影显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失手,怕拖久了被天道巡缉察觉,猛地甩出一枚仙宝,只想把这一方山水连着其中的生物一起一击抹平。那是一枚‘无主’的宫制仙宝,外沿有被抹去的宫阙印痕,像是从谁的案牍上偷来似的。
男人的气息急坠。他把锁链往地里一杵,整个人压在沈明玦身上,以一种保护的姿势替她挡住所有可能落下的攻击:“这条命,还有这张脸,一起给你。”
仙宝带着强大的压力坠临。就在那冲势要压碎两人之时,一只手从她胸前探出,指背白得发亮,稳稳按在男人额头。那一句是沈明玦的声音,却与她的气质完全不同:“藏水入海。”
藏海玦一声闷响,沿着边缘裂开,露出里面的一圈水样的阵纹。阵纹往外一撑,像把附近一小片天地临时折叠,硬把仙宝的冲势卸转。仙宝坠偏,带着破风声啪地落到山侧,土石翻卷。阵纹收束之际,玉中“海”猛灌她的魂海,以“抽壳”之法护住神识。这是藏海玦的自我保护逻辑:遇大劫则暂离肉身、择壳寄存,以待劫后返位。代价是:玉身裂损、法阵回灌,短期内无法再启。
风声回归。男人额头的汗滴在沈明玦的睫毛上,带着一丝凉意。他看见她即使闭着眼睛都皱着的眉头,像在忍痛,又像在笑:“祁漠启黑雷,魏止应人间……我们凡间再会。”他说出这两句时,锁链上符文全部熄灭,像是完成了某种交换与允诺。
说完,男人的身影散成光点消失在天地间,藏海玦的阵光随之收敛,牢牢将沈明玦护在其中。她最后的意识坠入一汪冷水,水底有一扇门,门后是另一个人的呼吸。
——
等到沈明玦再次睁眼时,她已经不在荒坡,而是躺在一间装修素雅的闺房里。檀香极淡,像从旧匣渗出;窗外的槐影压着墙头,风一过,叶面翻光。她坐起,摸到鬓边的珠钗是旧样式,通体不见仙力的回流——凡器。
在起床之前,她迅速把当前的情况复盘了一遍。第一,黑雷“越界”进入凡境,非自然泄露,必有人借“祁漠行刑”之机牵引下放。祁漠身为御天监大祭司,掌黑雷令牌,有条件启动;但他不必亲自落手,故黑云中那人自始至终未现名姓。第二,男人以地脉镇锁之身挡下至劫,其身份更像被“押镇”的人而非执行者。这解释了他为何能动用山脉之势却不离锁域。第三,藏海玦以抽壳寄魂的方式保她:她魂魄被引到这具与她气息相合、方才离世的身体里,符合法宝‘择壳’的诸条限制。副作用是玉已裂、阵已暗,短期内难以再动用**。”
她伸指按了按眉心。识海里,那道“每日觉醒”的清明火正在按时流转,像一截秧苗在等阳光;可客服的“强制镇静”仍未完全退尽,说明她的承载阈值此刻极低。今天,她能用的,只会是最低阶的“清神·止痛”一类。
再看这具躯体:骨架偏纤长,指面习写茧不深,久卧后胸口仍有微痛,像是旧忧气闷而成。她轻咳两声,嗓音较她原身更软,带点雾。刚刚在她接受五七一一的补偿的时候之后来的黑云想杀了她。
是“五一七七”,还是“五七一一”来着,她不合时宜地想着,一时有些混乱。
那黑云明显带着刑场的劫雷的气息,这本不该出现在凡间的。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有人想借机杀了她。还有最后救了她的神秘人到底是谁?还有他说的“祁漠”“魏止”又是何意?祁漠是御天监大祭司,在仙界手里能调这种劫雷;但魏止又是谁?这名字像是凡间册籍中的名讳,又像某种‘应劫之人’的代称。
还有藏海玦,作为顶级法宝,刚刚将她的魂魄抽离出来送进了这具与她气息想合且刚去世不久的身体又是为了什么?现在藏海玦已经被破坏了,之后她又要如何修复呢?她心里有数:唯有“以水补裂”,寻得三处“海眼”以回灌阵纹,这一年内恐怕要在人间走三趟险路。
还有她现在的身份,根据这具身体的残存的记忆。她是丞相家中的三女,母亲早逝,之后继母为她操持婚姻,指给了程氏二郎。但今日程府送来一封退婚书,明言她不守妇德,退婚了。原主一时气血攻心,竟然就这样去了。记忆如潮:丞相府在京西北角,占地三进,两侧夹院,内院以绣房、女学、佛堂为序。她这间房在东偏院尽头,门口有一株槐树,树下常驻两名婆子。继母林氏掌中馈,素有“持家有道”的名头,实则喜好细账压人;至于程氏二郎,年少轻□□惯把“名声”当刀,遇事先护自己面皮。
她在心里为这具身体点了一炷香:你走得委屈,我替你拿回来。
刚理清思绪之后,沈明玦还未起身,屋外就传来喧哗声,林氏带着嬷嬷强硬地闯进了她的房间。门帘被挑起,檀香被风掐断,林氏的首饰叮当一响,像一串提前排练好的问罪。她慢慢抬眼,把被角理平,笑意不达眼底。
凡间的第一日,“每日觉醒”的第一缕火,正好拿来点亮一场家门内的小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