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本想拒绝,可他一见到段青晏就不知道是怎么了,拒绝的话如鲠在喉,他怎么也说不出口,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答应了周末的聚餐。
这下他不得不去了,虽然他知道这肯定是段青晏故意为之,但他说不出来一个“不”字。
“怎么了小昭昭?怎么感觉从刚刚开始你的脸色就不太好?”郑书琪其实感觉刚刚有些怪怪的,但她说不上来是哪里怪。
但凭着女人的直觉,她觉得两人的关系并不像段青晏所说的那般,至少秦昭的表现并不是正常的遇见多年未见老友的反应。
“你们不是好朋友吗?还是之后又有了什么过节?”郑书琪眨巴眨巴圆眼,嘴中嚼着天妇罗,口齿不清地说道。
“没有的,我们确实是很好的朋友。”秦昭回神,缓缓摇了摇头。
“那好吧,我看你不是很高兴。没事的小昭昭,谁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去帮你揍他。我郑书琪不怕事也不惹事,但谁敢欺负到你头上,我一定让他付出惨痛的代价。”郑书琪握了握拳头,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好了好了祖宗,先吃饱饭吧。”秦昭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又给郑书琪空了的水杯填满了水。
一顿饭下来,秦昭味同嚼蜡。他心里有事,自然不会吃得多香。倒是郑书琪,吃得可谓是洋洋洒洒酣畅淋漓。
秦昭注意到,段青晏在跟他打完招呼后便离开了餐厅。他心中无端地升起一丝失落,但却怎么也找不到这失落的源头。
结完账,将郑书琪送回住处后,他便回到了事务所。
他尽力将注意力全部放在工作上,但还是被脑海中段青晏的身影地一次次打断。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七年前的景象……
那是一段他不愿去回忆的过往,尽管他已经将这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努力的压在内心最深处,可碰到某些特定的人或事,还是会不可避免地将这段回忆勾起,再次让他陷入那个恐怖的噩梦之中。
七年前的那场雨夜,本应是一个再平静不过的美好夜晚,但却成了他一生无法抹去的阴影。
他仍记得,那是在高二。傍晚九点,他与段青晏一同放学回家,两人撑着一把伞,说说笑笑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小昭,你说现在还不是梅雨季怎么就突然下雨了?”伞下,两人的距离极近,几乎要贴在一起。空气中黏腻潮湿,似乎有化不开的水汽。
少年人本就体热,更何况两人挨得这么近,肩侧相贴的地方渗出薄汗,混着段青晏身上雪松香的气息变得更加浓烈。他握着伞柄的手背青筋微凸,指节沁出细密水珠,不知到底是雨水还是汗水。
每当他低头说话,温热的呼吸就喷洒在秦昭的脖颈上。后背的薄汗顺着脊椎蜿蜒而下,黏腻的布料紧贴肌肤,却比这场缠绵的雨更教人窒息。
秦昭躲了躲,耳朵不知道是被喷洒出的热气熏红的还是因为两人靠得太近热红的,他回答得有些含糊。
“不知道,想下就下了,又不是非要梅雨季才会下雨。”秦昭暗暗揉了揉发红的耳朵。
“是吗?”段青晏故作漫不经心的反问道。
雨丝在伞面敲出细碎的鼓点,段青晏握着伞柄的指尖沁出薄汗,将金属伞骨焐得发烫。
喉结几次滚动,他装作不经意地垂下手,小指先小心翼翼地蹭过秦昭的手背,像受惊的蝶翅轻颤,见秦昭没躲开,汗湿的掌心才慢慢覆上来,指节发僵地勾住他微凉的指尖,耳朵红得要滴出血来,连说话都带上了一丝颤音:“伞、伞要拿不稳了……”可那紧紧相扣的力道,分明在泄露他藏不住的慌张与雀跃。
秦昭觉得有点搞笑,这人怎么跟个小媳妇儿一样,想牵就大大方方牵啊,自己什么时候没答应过他的要求。
于是,他将伞从段青晏手里拿过,举的高了些。这时候两个人其实身高还没有差多少,段青晏只比他高了一个头顶,他轻而易举就可以将伞撑过段青晏头顶,严严实实地把他整个人都包在伞下。
“小昭,你……”伞突然被拿走的段青晏显然还有些没弄明白情况,故意将桃花眼睁得圆圆的,疑惑又有些震惊地看着秦昭,耳朵也比之前更红了,连带着脖颈都窜上一层薄薄的红晕。
“不是说撑不稳伞吗,我帮你撑。”秦昭轻轻捏了捏手中的另一只手的修长指节,抬眼看向已经红得快要熟了的小媳妇儿。
“奥……秦昭……”段青晏侧过头去,将目光移开,另一只空闲的手拽了拽书包带。
“怎么了?”秦昭微微仰头,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绒影,杏眼微微弯起,圆而明亮的瞳孔中映着对方局促的模样,像是将所有情绪都捧在掌心,唇角的弧度始终带着恰到好处的包容,教人无端联想起夏日里晒暖的棉布,温暖而又舒适。
“……你对我真好。”段青晏哽了半天,嗫嚅着说出这样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秦昭暗暗笑了笑,他不明白为什么总是很小的事情,也能让段青晏得出“你对我真好”的这个结论。
他紧了紧握着段青晏的那只手,牵着他朝家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段青晏的话比平时少了很多,他就这么跟着秦昭回家,两人紧贴的掌间早已湿热泥泞,可谁也没有放开手。
“好了,我回家了。”秦昭先将段青晏送到了他家门口,而自己家就在段家后面的独栋别墅。
细雨如纱,将铁艺矮门后的迷你别墅区笼成朦胧的水墨画卷。
这是一个独立的别墅小区,六栋奶白色别墅错落排列,雨滴顺着倾斜的屋檐坠落,在青石板小径上溅起细小水花。每栋别墅的飘窗都透出暖黄光晕,倒映在庭院中央的锦鲤池里,被雨点搅碎成浮动的星子。
整个小区静谧得仿佛藏在水晶球里的童话秘境。
“等下,你先进来吧,我帮你擦一下头发,你的头发都湿了。”段青晏拽住秦昭的衣袖,不让他走。
“很近的,我自己回家擦也可以的。”秦昭又转过身,对上那双圆圆的桃花眸。
“那你这样回家,你妈妈会担心你的,觉得你肯定是给我撑伞才把自己淋湿了。”段青晏执拗地拽着秦昭,他突然撇着嘴,桃花眼湿漉漉地泛起水光,还故意晃了晃秦昭的衣袖,睫毛扑闪个不停。
秦昭最受不了他这副模样,最终软下心来,握住段青晏抓着他衣服的手,点了点头。
段青晏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兴高采烈了,他忙不迭把人往家里带,丝毫没有注意到异常。
原本他不在家就漆黑一片的别墅,二楼此时竟亮着灯。
他将秦昭在客厅的皮质沙发上安置好之后,跑去二楼浴室拿毛巾时,才终于注意到了本不应亮起的灯。
书房内,林瑶正端坐着,焦躁不安地翻看着手机,她这时身材还并没有完全走样,攥着手机的指甲涂着艳丽的酒红色甲油,圆润的指节因用力泛起青白,屏幕冷光映得她眼底戾气翻涌。
微胖的脸颊泛红并不是因为着急,倒像是被**烧得发烫,刻意纹过的细眉拧成尖锐的倒八字,早年那双勾人的桃花眼,此刻只剩算计的阴鸷。浅紫色针织衫下的皮肉随着跺脚微微晃动,脖颈处的珍珠项链跟着哗啦作响,倒像是急着扒开猎物胸膛的利爪。
“妈?你怎么回来了?”段青晏推开书房的大门,将林瑶刚刚的市侩表现尽收眼底。
“诶呦,你回来啦?妈妈都好久没见你了,太想你了就回来看看你。”林瑶骤然僵住的手指瞬间松开手机,酒红指甲在屏幕上划出刺耳声响。
方才扭曲的眉眼突然舒展开来,阴鸷的桃花眼泛起水光,圆润的脸颊竟浮现出年轻时那种纯粹的温柔,她踉跄着迎上去,脖颈的皱纹里都藏着笑意,全然不见方才的狠戾模样。
“好,你忙吧,我先下去了。”段青晏收回了林瑶想要握住他的那只手,不动声色的往后撤了一小步。
段青晏垂下眼皮,鼻腔里涌进那股熟悉又陌生的香水味,他突然觉得有些反胃。
目光扫过林瑶关切的表情和微微发颤的落空的指尖,却激不起半点涟漪。那些深夜里蒙在被子里掉的眼泪,青春期翻涌的委屈与渴望,早就在无数个被遗忘的生日里,熬成了心底毫无斑斓的死水。
他退出了书房,不顾林瑶脸色多么难堪,关上了书房的门,转身下了楼。
看到秦昭还抱着书包坐在沙发上等着他,他的心中好受了许多。
他拿起毛巾,轻柔地帮秦昭擦着他半湿的头发。
段青晏将柔软的干毛巾轻轻覆上他头顶,掌心贴着发根的弧度,缓缓按压。湿润的发丝在毛巾下服帖地收拢。偶有水珠顺着少年脖颈滑落,便立刻被温热的布料轻轻擦去。
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毛巾裹住发尾时,指尖也跟着轻轻摩挲,将每一缕潮湿都细细吸干。少年忽然偏头,发间未散的水汽扑在身后人的手腕,惹得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
“可以了,青晏。我要先回家了,明天见。”秦昭背起书包,摸了摸被细细擦干的头发。
“今天谢谢你。”秦昭顿了一顿,又接着说道。
“跟我还说什么谢谢,太见外了。”段青晏勾起唇角,捞起伞将秦昭送至门口。
他不是不想让秦昭多留一会儿,而是今天林瑶在家,他潜意识里不想让秦昭与林瑶有过多接触。
打开门后,段青晏快步闪到门外。
“明天见,秦昭。” 他颇有些郑重其事地说道,顺便还依依不舍地用手腕蹭了蹭秦昭的手臂。
“明天见。”秦昭又腾出一只手握了握段青晏的手腕,对方脸上委屈的神色才消下去不少。
最终还是目送着人走远了,他才又进了家门。
待秦昭回到家后,他如往常一般进门后便先寻觅母亲的身影。
平时本应在门口笑盈盈迎着他的母亲此时却并不在家,别墅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秦昭客厅的吊灯打开,在屋里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母亲的字条或者其他的留言。
秦昭不禁感到有些奇怪。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蒋秋的号码。
“嘟嘟嘟……”对面在一阵无法接通的忙音声中自动挂断了电话。
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