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陆云扬握着笔的手顿了顿,终究还是放下笔,接过字画缓缓展开。宣纸上,远山如黛,近水含烟,几棵歪脖柳树立在岸边,虽笔触稚嫩,却透着股不拘一格的灵气。她指尖轻轻拂过纸面,忽然想起账本上那笔三十两的字画支出,当时还好奇杜之妗怎会买一幅无名之辈的画,如今看来,倒确实有几分值得。
“你这三十两银子,倒是花得值。”她语气缓和了些,却仍没抬头看杜之妗,目光依旧落在画上,“这般风格,倒像是江南那边的野路子画师,虽无章法,却比那些循规蹈矩的名家多了几分生气。”
杜之妗见她肯认真点评,眼底瞬间染上笑意,凑到她身边:“我就知道你会喜欢。你平日里打理铺子辛苦,闲时看看画,也能松快些。”
陆云扬握着画轴的手指紧了紧,耳尖悄悄泛红。她明明还在为账本的事生气,可杜之妗这一句贴心的话,却让胸口的气瞬间泄了大半。她偏过头,避开杜之妗的目光,声音轻了些:“既然画送到了,那你便回去罢,可别在这里误了你的正事。”
杜之妗听着她这话,忍不住笑出声来,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你这话里酸溜溜的。说说看,我哪件正事惹你不快了?”
陆云扬猛地偏过头,避开她的触碰,语气硬邦邦的:“我又如何知晓?左右你的事桩桩件件,我哪儿能都清楚。”话虽这么说,指尖却无意识地攥紧了画轴,宣纸上的墨迹都被蹭得微微发晕。
杜之妗哪会听不出她话里的怨怼,收敛了笑意,往前凑了凑:“我何时瞒过你了?私账都交你打理,府里的事也从不避着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真是新鲜,这话郡主怎会来问我?”陆云扬抬眼瞪她,眼底却藏着几分委屈,“既是瞒着我的事,我又如何能知晓?难不成郡主还会把瞒人的事,特意说给我听?”
杜之妗见她这副模样,知道躲不过去,只好叹了口气,老实交代:“我真没特意要瞒你。那日读书会,张心梅送了我一套新刻的《资治通鉴》,我想着礼尚往来,便让人送了套笔墨过去。怕你多想,才让她不必在账上注明,是我小人之心了,下回无论什么支出,我都让她写得明明白白,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
“你这话我更不明白了。”陆云扬别过脸,声音轻了些,可语气里的酸涩却藏不住,“你送张心梅东西,是你自己的钱,想送给谁,还不是你说了算?我有什么可多想的?”话虽如此,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婚宴上,杜之妗与张心梅相谈甚欢的场景,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发慌。
杜之妗被她这口是心非的模样逗得哭笑不得,伸手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是是是,是我一时鬼迷心窍,不该瞎琢磨。那日她特意派人来请,说是过了乡试的姑娘们都去,我若是不去,倒显得孤傲,才去凑了个热闹。”
陆云扬的肩膀微微垮了下来,语气里满是失落:“你要与谁结交,同谁关系亲厚,甚至将来与谁相知相爱,都统统与我无关。”
杜之妗听着这话,心头像被细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顺着血管往四肢蔓延。她指尖悄悄蜷了蜷,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却仍强装着毫不在意的模样,嘴角勾起的笑意僵在脸上,连眼尾都透着几分不自然的紧绷,故意用轻松的语气岔开话题:“怎么?这一回倒是不演‘爱慕我’的戏码了?”
陆云扬没有接话,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垂着眼盯着桌上的砚台。墨汁在砚槽里泛着细碎的微光,她的睫毛却剧烈地颤了颤,像被风吹乱的蝶翼,方才杜之妗的话像颗石子,在她心里砸开层层涟漪:自己这般在意她与张心梅的往来,这般因她瞒了支出而闷坐半日,难不成真的是……爱慕?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猛地攥紧了手,指节泛白,连耳尖都透着几分不正常的苍白,心跳乱得像擂鼓,撞得胸口发疼。
杜之妗见她低着头不说话,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眉眼,只当她还在气头上,便不再逗她,声音放软了些:“好了,不跟你闹了。我今日还要同琳琅一块儿去见牧晚棠,等晚些忙完,我再来找你。听说得意楼新出了蟹粉豆腐和水晶肘子,带你去尝尝?” 说完,怕她再说出拒人的话,转身便往外走,脚步竟带了几分仓促,连垂在身侧的手都悄悄攥着,藏着没说出口的在意。
才走出书房门口,便撞见了迎面而来的陆云州。陆云州一见她,眼睛瞬间亮得像落了星光,眼尾弯成月牙,快步走上前,连声音都透着雀跃:“凌华!你怎么在这儿?是特意来找我阿姐的吗?”
“嗯,有些账本上的事要同云扬说。” 杜之妗不算扯谎,却悄悄隐去了真正的来意,脚步没停,只匆匆抬眼扫了她一下,眼底还带着几分未散的怅然,“嫂子,我还有事要忙,就先走了。”
陆云州乍一听“嫂子” 二字,脸颊瞬间泛开粉晕,从耳尖红到下颌,又惊又喜地攥着帕子,连指尖都透着兴奋,连忙点头应着:“好!你快去忙,别耽误了正事!”看着杜之妗走远的背影,她还忍不住捂着嘴笑,眼底满是满足,从前总觉得杜之妗清冷得不好亲近,如今自己与杜之妧成了亲,倒是亲近了许多。
陆云扬便见到她这般笑容满面地进了屋:“见到她这般高兴?就不怕曜华见了不高兴?”陆云州走到姐姐边上:“她有什么可不高兴的,我早就同曜华说过了,如今我见凌华,就像见妹妹一样,好不容易我也有个妹妹,她还肯叫我一声嫂子呢,我当然高兴了!”她说着,还忍不住晃了晃陆云扬的胳膊,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陆云扬闻言,悄悄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垮下来,可指尖却仍有些发紧,连声音都透着几分虚浮:“今日可有挑上什么喜欢的?”她这妹妹向来不爱来铺子里,除非要买东西。
“当然了!” 陆云州眼睛一亮,从怀里掏出个描金小盒,指尖捏着盒盖轻轻一掀,凑到她面前,连呼吸都带着期待:“你闻闻,新出的这款茉莉香粉,甜丝丝的,还带着点奶香,可好闻了!”
陆云扬凑过去闻了闻,鼻尖萦绕着清浅的茉莉香,软乎乎的甜裹着暖香,她紧绷的眉梢稍稍舒展,语气也温和了些:“确实好闻,很适合你。你皮肤白,擦这个定能衬得气色更好,曜华见了定会喜欢。”
陆云州欣喜地把香粉收好,指尖还轻轻摩挲着盒面,忽然想起一事,凑近她小声问,眼底满是八卦的好奇:“对了,我听曜华说,凌华有心仪之人了,你可知晓是谁呀?”
“心仪之人” 四个字像惊雷,炸得陆云扬心头猛地一跳,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攥着桌布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连指腹都掐进了布料纹理里,声音都有些发颤,连眼神都慌了:“是谁?”
“我也不知道呀!” 陆云州无奈地耸肩,嘴角还带着点遗憾,“我还想问问你呢,你跟凌华经常打交道,可知晓她近来有跟什么人来往密切些?” 她原以为姐姐定会知晓内情,眼底满是期待。
陆云扬喉结滚了滚,喉间发紧,追问时连声音都低了些:“连曜华也不知?”
陆云州摇了摇头,语气带着点惋惜:“她若是知晓,早就告诉我了!曜华说,是凌华自己跟她和琳琅说的,可她们怎么问,凌华都不肯说那人是谁,只说‘是个很好的姑娘’。曜华还回来念叨了好几天,说‘我这妹妹藏得真深,连亲姐姐都瞒’呢!”她说着,还忍不住撇了撇嘴,像个没吃到糖的孩子。
陆云扬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木质的纹理硌得指尖发疼。近来杜之妗与张心梅常因读书会见面,昨日还为她送了笔墨;今日又说要去见牧晚棠,那牧将军之女据说性子爽朗,前几日还宣称要同女子成亲——到底哪个,才是她心仪的人?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胸口就像被什么堵住,闷得发慌,连呼吸都觉得不畅快。她强压着心头的涩意,眼帘垂得更低,声音低得像在自语:“她若有心瞒着,就算我们再追问,又能知晓什么呢?”
陆云州没察觉她的不对劲,还在琢磨,指尖轻轻点着下巴:“也是哦……不过能让凌华动心的人,定是个很好的人吧?要么有才学,要么性子好,不然怎么能让我们清冷的凌华郡主动心呢!”
陆云扬没接话,只望着窗外杜之妗离去的方向,眼底翻涌着连自己都没看清的情绪,若是张心梅,她们有共同的学问追求,能聊诗论画;若是牧晚棠,她们有兵权可依,能共议朝堂……无论是谁,似乎都比自己这个只会管账、满手铜臭的商户,更配得上她那般耀眼的人。她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连指节都泛了白,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被乌云遮住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