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视厅的食堂里人声鼎沸,目暮十三嘴里叼着一个文件夹,双手端着咖喱猪排饭,好不容易才在角落找到了一个空位。
他刚坐下,一个人便径直在他对面落座。
目暮十三将文件夹放在手边,抬起头,有些意外:“嘉南姐。”
月嘉南是鉴识课的前辈,在办案时经常会有合作,不过除了公事上的交流,目暮十三和她并不熟络。
月嘉南听到问候只是“嗯”了一声,她用勺子心不在焉地搅动着盘子里的食物,咖喱浓稠的酱汁被划开。
目暮十三扒了两口饭,见月嘉南是这种表情,不觉问了句:“前辈找我有事?”
目暮十三话未说完,月嘉南就抬起眼,打断他,问了句:“乌丸志间,辞职了,你知道吗?”
“啊……您也听说了吗?”目暮十三咽下嘴里的饭,“我听部长说,好像是因为他妻子得了什么重病,需要人照顾。”
“是吗?”月嘉南将手里的勺子放在一边,手肘搭在桌边,“我听说的版本是,他家资金周转出了问题,所以他要回去帮忙。不是这样吗?”
“资金周转?”目暮十三咀嚼的动作一顿。
“乌丸财团啊……你不知道吗?”
“知道……可是这和乌丸前辈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乌丸本家的人……”
此话一出,月嘉南眼神里露出一丝无奈:“目暮,你已经快升巡查部长了,情报网还这么闭塞啊……乌丸志间就是乌丸财团的小儿子,才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旁支……”
“这……”目暮十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属于个人**了吧。我不太关心这些。不过,前辈您和乌丸前辈倒是关系很不错,上次那个案子,您应该也算是帮他的忙吧。”
这句话让月嘉南瞬间陷入沉默,她意识到自己对乌丸志间的了解,越界了。
半晌,她吃了一口饭,又放下勺子,身子微微前倾,坦白道:“好吧。我承认,乌丸志间是我前男友,我们交往过两个月。”
“噗——”目暮十三差点把嘴里的饭喷出来,他手忙脚乱地拿起旁边的饮料喝了几口,才说,“原来是这样……”
“不过,我才不是帮他忙,追查案子的疑点是我分内之事。我喜欢我的工作。”月嘉南无视了目暮十三的震惊。
目暮十三八卦心起,问了句:“那你们为什么分手?”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同事之间谈恋爱容易公私不分。我们总是在下班的时候谈工作,工作上意见不合又带到私人感情中,我才不想为了他辞职,然后就分手了。所以,关于他辞职,你真没听说什么别的消息吗?”
目暮十三摇摇头:“难道有什么隐情吗?”
“你不觉得挺突然吗?我从没想过他会离开这个职业。他为什么会忽然做出这种决定?”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敲击着。
“是挺突然的。这段时间事情本来就多,乌丸警视走了之后,部长只得先任命一个代理警视。他手里压着的紧急工作也只能先分给几个部下。”目暮看了一眼手表,吃饭的速度快了起来。
听到这里,月嘉南更觉得这件事不简单,不觉问了句:“紧急的工作?他没交接工作就走了吗?”
目暮十三点头:“说起来,前辈您既然和乌丸前辈有这层关系,有没有别的办法联系上他?比如说住址什么的……”
“怎么了?找他有事?”
“乌丸前辈之前关注过下夜署的一起自杀案。‘中央公园伤人事件’之后,我发现这两个案子的目击者对当事人的描述都提到了‘精神恍惚’,这不禁让我想起十几年前一个引起广泛讨论的大案……”
“你是怀疑……药物?”
闻言,目暮十三环顾一周,冲月嘉南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接着他顿了一下,话锋一转:“所以我想问问各位前辈的想法,您能联系到他吗?”
月嘉南摇摇头,想了一会,她忽然在自己联系人里翻了翻,说:“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好像存过一个……应该是他哥哥的联系方式,当时是为了以防万一当紧急联系人存的,但是我现在不便打扰。”
月嘉南把手机屏幕面向目暮十三,“喏,你要是着急的话,可以联系试试。”
酒吧里光线昏暗。
角落的电视机里,正在播放“中央公园伤人事件”的新闻报道。
“……已造成数十人受伤。据目击者称,嫌疑人行凶前,嘴里念念有词,疑似有精神类疾病……”
调好的“深海之坠”被放在手边,黑泽阵从电视机屏幕上收回目光。
高脚杯中的液体,上层是浅蓝色,下层则完全透明,杯中的冰球不知道加了什么别的东西,竟然在酒液中完全沉底。
这倒是和这款饮品的名字十分契合。
黑泽阵的指尖划过杯壁,凝结的水雾在指尖汇成一滴,顺着杯壁滑落在桌面。
旁边一人挡住了吧台边闪烁的彩灯,只听指节在台面上轻轻一敲,原本背对着他们的酒保立即转身问了句来人:“先生,来杯什么?”
卡尔瓦多斯随手指向墙上的菜单:“第一行那个,来一杯。”
“好的。稍等。”
黑泽阵偏头看向身侧。
卡尔瓦多斯伸手转了一下椅背,然后一踮脚就坐在了黑泽阵旁边,他早已失去以前的怯懦和顺从:“您找我什么事?”
黑泽阵最近很忙,等他想起J区管理员102这号人物的时候,情势已经完全不同了。原本,他想试探试探102的虚实,可是如今一看到102,他便已有几分猜测。
贝尔摩德以安藤莉子的身份活动了那么久,102恐怕也早就是她的人了吧。
只是,还有一些地皮的“租赁合同”还在这人手上。
黑泽阵沉默了几秒,直接问道:“现在,该怎么称呼?”
卡尔瓦多斯将摘下墨镜夹在胸前的口袋里,双手手指悠闲地将放在眼前的圆形杯垫立起,两指捏住它的两端:“您叫我,卡尔瓦多斯,就好。”
“你来见我,贝尔摩德知道吗?”
卡尔瓦多斯用指尖让杯垫在桌面上像陀螺一样旋转起来:“您要是不想让她知道,我当然也可以为您保密。”
黑泽阵点点头:“想要钱,还是别的什么?”
“资金流向很容易被查出来。”
“可以给现金。”黑泽阵试探。
卡尔瓦多斯眼里闪过一丝贪婪。
没等黑泽阵试探地提起那些租赁合同,卡尔瓦多斯自己先忍不住:“倒也不必那么麻烦,您之前放在我那的几份租赁合同……”
黑泽阵装模作样地沉思几秒,然后道:“可以转让给你。但是,你得告诉我一些事。”
见黑泽阵这么爽快,卡尔瓦多斯先是一愣,然后狂喜,心觉他果然没走错,跟着贝尔摩德躺着都能赚钱。
他端起酒保递过来的酒杯,将里面的酒液一饮而尽,然后眯着眼说了句:“您问吧。我知无不言。”
几个问题在黑泽阵脑子里徘徊几圈,最后,他挑了个卡尔瓦多斯这种边缘人物极可能会知道、也极可能会告诉他的事情:“安藤莉子……火化了吧?骨灰埋哪了?”
卡尔瓦多斯惊讶地朝黑泽阵看过去,他没想到他会问一个如此无关紧要的问题。
“她和你接触的时间,不短吧?”黑泽阵又问。
“也不长。”卡尔瓦多斯把旋转的杯垫按在桌子上,有些不自在,“我被贝尔摩德威胁,能做的,也就只有把她的骨灰埋在J区收容所后门的那片樱花树下了。我也很难。那女人心很黑,不会留把柄在任何人手里。”
也就是说,贝尔摩德不是亲自动手的?
“怎么死的?”
卡尔瓦多斯自然不能说是怎么死的,更不能说是谁杀的,他只告诉黑泽阵:“没什么痛苦就死了。”
黑泽阵听懂了。
安藤莉子死的时候,卡尔瓦多斯在场。
黑泽阵冲卡尔瓦多斯伸了下手:“合同。”
卡尔瓦多斯事先已经准备好了,此时立即掏了几份文件递给黑泽阵。
就在卡尔瓦多斯的手伸到黑泽阵眼前的那一瞬,只觉眼前寒光一闪,紧接着,手腕传来一彻骨的剧痛。
低头一看,一道整齐的切口在他手腕静脉上裂开,温热的鲜血瞬间奔流而出,淋淋漓漓滴落在桌面上。
灰暗又吵闹的酒吧里,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两人。
黑泽阵面无表情地将折叠刀的刀刃在卡尔瓦多斯衣服上擦了擦,收起刀尖,然后捏起桌上的转让合同,借着彩灯的光随便翻了翻。
方便以后追踪这人,黑泽阵从里面抽了张最便宜的,掏出印章,沾了下桌面上的鲜血,在合同末尾盖上一个章,剩下的则全部收回。
“琴酒。”卡尔瓦多斯捂着手腕,血液继续从他的指缝里淌出,“你……你不怕我告诉……”
黑泽阵扭头斜睨卡尔瓦多斯一眼,说:“你可以试试,看她是先杀你这个两头讨饭的墙头草,还是先杀我。”
说着,他顿了一下,将那张盖了章的合同递给他,“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下次出现在我面前,这把刀会直接切开你的喉咙。”
“滚吧。”
卡尔瓦多斯在恐惧中,仍不忘上前拿过合同,然后死死捂住手腕,屁滚尿流地滚出了酒吧。
黑泽阵静坐了片刻,将刚才被卡尔瓦多斯碰过的那张杯垫拿起,走到壁灯前,对着灯光看了看。确认上面留有清晰的指纹后,他借了卷胶带,将四枚指纹提取下来。
黑泽阵没有在酒吧久留,他走进后巷,拨通了一个号码。几分钟后,加贺治那辆不起眼的小车便停在了巷口。
黑泽阵把手里的几张纸从窗口递进去:“换成现金。”
加贺治仰头看向车窗边的黑泽阵,接过文件翻了几页:“嘿,老板,你以为我是干灰色产业的吗?我是正经医生,这事你应该找……”
“三七分。”黑泽阵说。
加贺治顿住,装傻道:“我七?”
黑泽阵斜睨他一眼:“二八。”
加贺治试图讲价:“太少了吧?我又帮你化验血液,又帮你治那个老头……”
“血样结果怎么样?”
“一切正常。就算你服用过致幻剂,这些天,也早代谢掉了。”
“再加点辛苦费吧?老板?”
黑泽阵从加贺治手里抢过文件:“我找别人。”
“等等,等等,二八就二八。总比没有强。”
黑泽阵把文件重新递给加贺治:“一九。”
“哎!你怎么能这么砍价!”
黑泽阵这次没有抢文件,只说:“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林沐手里?要我去她电脑里帮你找找吗?”
加贺治呆住,手攥着文件半天,最后抬头问了句:“你…这是诈我呢?”
“老板,其实你给我那份血样,虽然没有致幻剂的残留,但是我发现点别的东西,想知道吗?”
黑泽阵把手往车顶上一搭,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俯视着加贺治,反问道:“别的东西?”
加贺治一顿,然后把手里的文件往副驾一丢,放下手刹,看向前方,“好了好了,不跟你饶舌了,这件事可以免费帮你办,但是那个老头,你快点想办法弄走,别让他死在我这里了。真是!一个比一个心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