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中分明掌控着比眼前这台巨大机甲更甚的毁灭力量,却同样被轨道的车轮碾住,做着没有赢家的抉择。
突然,一种难过的情绪支配了她。那是足以将心脏彻底揪紧,让她几近无法呼吸的痛苦。
逼迫自己成为刽子手的他,又曾面临了些什么?
作为人类文明的意见领袖,身居其上的山崎不能表现出犹豫,不能流露脆弱,必须永远做出那副一往无前的坚毅模样,即使内心早已千疮百孔……如果是为了他人,就算将他个人的幸福牺牲掉也没关系吗?这真的是他所追求的吗?直到天蝎之火将其身躯燃烧殆尽…也在所不惜?
这样真的很奇怪,不该是这样的!他不该迎来这样的结局,明明就算不燃烧自己照亮他人也没关系的,却拼了命地要往前走吗?文明的未来,人类的进步,正确的社会…不在乎这些难道不可以吗?难道非他不可?
就算不成为什么英雄,只是普通活着,像曾经一样珍惜每一天的经历,对于个体这一存在来说是那么罪无可恕的事吗?理想那么博大的议题,在消亡面前从来都是不值一提的事。
勉强自己背负一切,她不想看见山崎这样。
明明只要后退哪怕一步,都不会落得这样的结局。
这样下去,沧汰永远都看不见那片他想要的天空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感在艾丽卡内心深处涌动。
那深切到将她的呼吸都带得逐渐平稳的情感。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资格拥有这种感情——悲悯。
此刻,她的思念站在更高维的角度向下俯视,她仿佛见证了山崎沧汰这一个体的一生。
脚边,被白大褂盖住的尸体那骇人的模样,是那么刺眼。
突然,在那铅灰色的天穹裂口下,一道异常的光痕撕裂了云层,像流星一样燃烧着坠入这个世界。
不,不对,那不是自然的流星,是一种受控且目标明确的轨迹,一道短暂、明亮的火光正笔直地朝着北方冲去。
“那是啥?”劳森指着天空。
“哔,坠落物的落点是基地。”
“该死!Wendy,调出运输艇,以最快速度赶来!”
父亲焦急的声音响起。
“哔哔。”
艾丽卡下意识抬起头追随者那道轨迹,HUD上自动将火光捕捉并放大,她认得那种再入大气层的光谱特征——那是最高级别的硬式载人空投舱,她见过,分明在她偷走7274的那天,她就在天际见到过那样的火光,那是父亲带领的、属于山崎先生的私军乘坐的空投舱吧?
在这个时间,以这种胡来的方式不顾一切地来到满目疮痍的地球……
一家人迅速随着Wendy从欧洲本土调来的运输舱回到了基地,他们从机库的方向进入基地,完成防护服的消杀,还没来得及脱下防护服,就拿着自充能武器朝仓库的方向冲了进去——
“烫烫烫烫烫烫烫烫——!!”
眼前,是由于防护服过热而因此困扰的……山崎沧汰。
他正脱下防护服,周围则是脱离导轨、慌张地为他打开水龙头接上水管的货运小机器人。
‘噗渍————’激烈的水流随着尖锐的声音一股脑全喷在了疯狂跺脚的山崎身上。
霎时间,这个在外人面前一直无比完美的老先生,在此时变得无比狼狈。
“而死亡的必然性则是赋予生命以紧迫感的根本原因。正是因为我们知道时间有限,才会迫切地去创造、去爱、去探索、去传承。”
是啊,我们所拥有的时间其实是有限的。任何存在,任何过程,都会迎来注定的消亡。
正是因为知道时间有限,才会愿意用真挚的情感去筑起一个个为了抵抗死亡之可怖的高墙。
那么,她当然愿意忘记对消亡的恐惧,愿意去创造无数个与他相关的‘过程’,在可行的范围内,将两人的存在永远地存续下去……
她不再幻想她应该成为那个仅是和他说上几句话就心满意足的‘小侄女’,而突然开始想要在他疲惫时递上一杯热茶,在他深夜独自面对那些乱如麻的思绪、那些重大的抉择时……能轻轻握住他的手。
这是个过分的请求吗?
会是吧。
话虽如此,请允许她在此刻将代表两人间的关系的所谓社会符号彻底无视。
他在艾丽卡眼里不再是叔叔,她一定很早之前就不再将山崎作为她的叔叔看待了。而她,也不再是那个甘愿在山崎的背后默默仰望的追随者。
此时,请允许她实现心中最朴素的那个愿望:
她不愿看到山崎沧汰未来孤身一人。
那么,实现这一愿望的做法于她而言只有一个。
她知道这份想法有些过于跳跃,可是,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心中的情感名为何物。
其实,她有点期望对方的想法也与她的同调。
“山崎先生。”
女孩上前一步。
“请与我以恋人的身份,共度余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