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之后，并肩而行 第39章 The Answer of love-1

“那么，让我们假设，这一过程是无限持续的，你与我会永远持续这样的一场谈话，永不结束。你觉得这场对话还具有价值或意义吗？时间无法向前，我们也无法向后，仅是在持续交涉，却无法将我们谈论的内容告知任何人，或是留下任何形式上的记录，因为我们必须保证这场谈话本身的存在是维持不变的。”山崎说。

“您是说，正因为时间有限，过程必然会结束，我们才被迫作出各种选择？”她边说，边低着头揣测山崎话中的意思。

“是的。这样一来，我们的每个选择都被赋予了价值，价值的产生恰恰源于稀缺性和选择。如果过程是无限的，那么所有选择都可以被无限推迟，任何行动都失去了紧迫性和重要性，此刻的体验将变得无限稀释，毫无意义。”

他顿了顿，注意到艾丽卡对他的话穷追不舍的求知眼神后，他又接着说：“因此，你会为‘消亡’感到悲伤，实际上是‘意义’得以产生的先决条件。它不是对我们存在的否定，而是重新定义了存在的价值。”

“但即使有意义，过程结束的那一刻，所有的这些意义不也消失了吗？就像从未存在过。”艾丽卡说。

“这大概取决于我们会如何定义‘意义’。如果我们坚持意义必须被一个永恒的、不变的‘自我’来持续体验，就像我与你的对话一样，那答案是的，它会消失。”山崎说，“但如果我们从因果影响和信息传承的角度来定义呢？这是一个更符合物理学和信息论的视角。想象一下多米诺骨牌，第一块牌因为外部因素倒下，接着一切就会跟着轰然倒塌，这是一个被影响的过程。”

“山崎先生果然去看了前段时间那个多米诺骨牌的展览吗？真的很有意思呢，以文明为主题演变地球的毁灭。”艾丽卡还记得自由女神像倒下时周围群众的欢呼，虽然她没到现场，只是在工作之余点开了这个播放量相当高的切片视频。

“嗯…我没到现场去，我看过视频。”

山崎才不会说他是因为这场活动的主办方由于卷入某场争论：最后的2号空间站爆炸部分的演出太过吓人而引起了一些人的创伤后遗症，由于这个投诉，才让他注意到了这个展览本身。

“咳咳，言归正传。”

“抱歉，我不该打扰您的思路。”

山崎摆摆手：“不，这很有意思，也算是个好例子。想象一下你的每一个行为、每一句话，都是一个多米诺骨牌，也就是因果链条的起点，它们会在漫长的时间里产生涟漪效应，影响其他过程的走向。这些影响虽然会随着时间、距离持续衰减，但确实真实存在，且会改变宇宙未来的状态，即使那时候你已经不存在。”

“确实如此……如您所说，我无法否定这点。我的知识与价值观、对他人的影响也同样会作为模因被编码和传输到其他人的思想中，从而在新的载体上继续其因果影响。”她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说到这儿，你应该能明白你对‘消亡’感到悲伤的源头是你将‘自我’视为了一个必须永久持续孤立的存在，这在动力学系统中被称为均衡态。这意味着没有任何事情会发生，也没有信息流动，没有工作被完成，也没有价值被创造。就我所知，艾丽卡并非过着这样的生活吧。”

“…是的。我认同。每天都很忙碌，几乎没有闲下来的时候……生命和意识恰恰是远离均衡态这一概念的存在，一切都是时刻发展着的。”艾丽卡说。

“而你之所以会难过，是因为这种会让你感到难过的结构实则是为了维持你高度有序的状态而产生的一种内在感受，你的情绪本身也是这个过程的一部分。所以你当然可以感到悲伤，不要否定这样的感情。”山崎说着，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像是在安慰艾丽卡因曾经的痛苦思考而激荡不已的内心。

从追求静态的永恒，转变为理解和参与动态的、互联的因果过程，人的价值不在于是否能作为一个独立的意识永远持续下去，而在于在这个宏大的、互联的、名为宇宙的网络中所产生和传递的那些独特且不可逆的因果影响。这些影响是实际存在的，是人在时间线上留下的、永远不会被完全抹去的刻痕，无论它们最终变得多么微小和分散。

她从未从这个视角去思考过这些。

“死为生赋予了更珍贵的意义，死并非一切的结束。”山崎说。

刚刚经历了内森爷爷的葬礼让艾丽卡更加明白这个道理。死是进化的开始，即使这个过程通过大量的随机变异和自然选择，即大量个体的死亡和淘汰，来筛选出更适应环境的性状，这毫无疑问是残酷且浪费的。而个体的死亡是这一筛选机制的必然副产品，期间必然伴随着大量名为捕食、疾病、灾难等的痛苦。弱小的个体当然会觉得缺乏‘意义’，它们是无法从这样宏观的视角去决定一切的。

山崎继续开口：“而死亡的必然性则是赋予生命以紧迫感的根本原因。正是因为我们知道时间有限，才会迫切地去创造、去爱、去探索、去传承。消亡定义了存在的边界，从而定义了存在本身，生命的循环就在于此。”

“人无法在空间站造出地球上曾存在的生命循环，有机体的死亡和分解是物质循环的关键一环，如果丢失了这一过程，将其变得无害且干净，这将会给人类社会带来什么样的变化，很多人都在思考。”山崎说。

“不过，我相信他们会找到面对的方式。”

这或许也是山崎对于地球因战争而招到毁灭引来的思考之一，不适应空间站的生活模式也是刚刚转变为星舰社会时十分尖锐的一个社会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