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还没亮,属于段栩那间房门,伴随“吱呀”一声被推开,门沿攀着手指,探出一颗实打实的脑袋。
二楼走廊漆黑,只有印出段栩影子的门,逢生微光。那脑袋圆溜溜耷拉在外,头发横七竖八贴在鬓边,又被主人觉得碍事,别到耳后。
茶棕色眼眸在空旷走廊滴溜一圈,确定四下无人,果断出击。段栩汲着拖鞋,猫着腰滑到楼梯边。为了不引人耳目,段.自作聪明,栩,抓起拖鞋掩耳盗铃往楼下一扔。
随后又踮足尖一步一步爬下去。
段家平时没什么人,加之段有沉喜静,没有像段成光挥霍无度,请一堆仆人,管家,在他偌大别墅里过着未有实名,身有实体皇帝般的生活。
养了段栩后,家中安居分房,主要以家政阿姨,专门负责段栩一日三餐,李平负责重要报备和实时监控、定位。后来因段栩常常犯病,不得已段有沉也改为居家办公,李平也拖拉硬拽着宋袖,宋袖连夜搬来工作室,一并入驻段有沉家。
不过如今段栩病有好转,在医生再三确认不会有自残行为,段有沉才放下悬着的心开始正常工作,不过宋袖还是表示想住在屋内,原因不得而知,段有沉也没否决。
段栩刚下楼梯就闻到了熟悉饭香。
他用他聪敏的脑瓜想了想。一般这时候生物钟极为严重的段有沉还未醒,或者加班根本还未归,不可能是他,况且段栩也只有趁段有沉不在……才敢这样。
缕楼透过院子衍生缕缕希冀晨光,屋里充斥着肉香,油炸煎鸡蛋味道。他喉结滚动,嘴里唾液不自觉分泌,强忍住饿意狗狗祟祟躲到屏风后,探着脑袋观察。
厨房内,平底锅滋滋冒油,宋袖身穿休闲装,一手举锅铲,推了推眼镜,照着书把鸡蛋完美反了面。定睛一瞧腰肢系着的小猪围裙还是家政阿姨常带一款。
段栩扒在屏风后挺着鼻子疯狂吸,身体刚前倾半步就对上宋袖。
一时静默,宋袖手还举着锅铲,眼镜片在耀眼灯体下划过亮光,看不清情绪。
“有事?”他勾唇推了推眼镜。
段栩平常只与段有沉相处,一般吃穿用度,鸡米蒜皮到终身大事,段栩从不插手,也不用担心,段有沉会调理好一切。
在他印象里,段有沉做事果断,比较沉默,为人不苟言笑。生气时面色不会明显,气场大到让人不寒而栗,一眼知晓。关心时又好不吝啬,会把自认为最好的奉予你,让人害怕又想要依赖。
宋袖却他相反。做事谦逊,为人又喜带笑,就算生气也只会轻皱眉头,温和一过,让人捉摸不透,倒觉得谁都能板他一头。
如果段有沉是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掌控者,宋袖便是掌舵激不起任何波涛的伪装者。
不过,他还是喜欢段有沉。
段栩收回腿,摇摇头又点点头。
“实话呢。”宋袖侧过脸,手腕轻柔一挑,把煎好的蛋倒入瓷盘中。完事后,他取下眼镜细细擦拭,戴上又看向壮如鹌鹊的段栩。
段栩忍了又忍,最终抵不过诱惑食指怼向宋袖一旁柜子上。
宋袖顺手指方向打开,在段栩掩饰不住的欣喜下,里面是一大袋火腿肠。
宋袖笑:“这个?”
段栩点头。
“想要?”
段栩点头如螺旋桨。
“段总知道吗?”宋袖状似纠结,“他不是不让你吃零食嘛?”
段栩欣喜的面容一下垮的无影无踪。
他,一个在段家每天靠偷馒头为生,过得饱又饱不了,饿又不饿不死的穷苦生活,从未觉得幸福会来带自己身边。直到被段有沉养回家,头一次接触到零食.......
好吃到让他咬断舌根,难忘到让他流连忘返!一吃就发狠了忘情了,不知天地为何物!
可!段有沉这个混蛋!居然在他吃到这种美食的两周后,全面严禁家里出现零食,连一系点碎杂都驱之门外!
太可恶了。可怜段栩只能每天天还没亮就偷偷摸摸爬到比自己高出半个柜子里偷吃火腿长。
而现,连火腿肠都被苛扣了。
段栩难过了,决定在心里默默地给段有沉记上一笔。
嗯,扣五十分。
——
“过段时间通知医生给段栩复查。”楼梯口,段有沉与李平一同走下楼梯。
段有沉身着黑宝石色衣袖红镶边高定手工西装,宝石在吊灯下熠熠生辉。他垂下眼睫将纽扣别好:“我这几天回来的比较晚,让他别等我,早点睡。”
刚养段栩那段时间,段有沉有时会因为工作应酬忙碌到凌晨,他平常习惯了下班家中没人,一回家灯也没开,扯着领带就栽倒沙发。
没想到碰到硬物,身下传来哼唧。
后来从家政阿姨口中得知,段栩一整天不说话也不玩耍,只坐在室内花园发呆,吃饭也端着碗蹲那,经家政阿姨随口一说:“段先生一般晚上才回家”才得以罢休,转移阵地到沙发,一直到现在。
李平跟一旁哈切连篇,闷声说“好。”
他黑眼圈重的能在下颌汤秋千,浑身堪比熊.猫亲戚。
一路无言,刚走下楼梯,蓦地,刚刚还精神萎靡的李平眼前倏一亮,吸溜口水:“好香!是家政阿姨回来了吗?”他左嗅嗅右闻闻,扒着身体,打开厨房门。
段有沉落后一步,目光扫视客厅。
客厅敞亮,东面朝北是室内花园,朝阳初升便能将整个房间一分为二。他买的这间别墅不算庞大,一楼自带大客厅,半敞式厨房,厕所和落地窗健身房。
没看见熟悉瘦小身影,他下颚绷紧,光阴挡住一半脸庞,越过石化僵住的李平,对着松袖沉声问:“有没有看到段栩?”
宋袖衔接上段有沉深不见底的眼眸,嘴边挂着笑:“刚刚好像看见他往花园跑了。”心理叹息,真是一秒不在视野里都会疯,看起来比段栩生的病还重。
他把饭菜摆好盘,嫌眼镜碍事摘下放到桌沿,再抬头时却看见李平望着自己发呆。
“怎么,”李平扬起眉眼,哼笑,“我脸上有东西?”
菜肴包裹热气,他没戴眼镜,四周一切都附上阴霾,像身处雾眼中的当局者,全然不知旁观者早已沦陷。
李平有时真不知道宋袖是无意之举,还是刻意为之,每一点都刻意刻进他心里,如同狐狸戏耍和尚,劝他“莫修菩萨道了,这阳关道有荤啊~”这般模样。
南方冬日的早晨外面结着薄雾,风一飘冷飕飕沁入骨髓。
段有沉刚踏进花园就瞧见段栩穿着厚睡衣同一只不知名橘猫在草地上打滚,从西边墙咕噜咕噜撞到花盆陶瓷花上,又捂着额头瘪嘴蹲下身形去摸摸毫发无伤的猫。
猫昂着头“喵喵喵”撒娇,微风拂面段栩觉得痒痒的,正咯咯笑突然橘猫像受到惊扰,全身如同即将发弦的弓,四肢迸进,休一声,窜到围墙,踮足尖以高贵者姿态优雅抬足舔毛,睥睨段栩。
好似在说:“哈哈,人类一阵风而已,本喵跳墙就能躲过,你能吗?”
段有沉一直沉寂,看到这一幕,直径走向段栩,他净身高一米八八与这室内花园而言只差一块十二厘米垫脚石。
花盆旁段栩还在持续发懵。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可为时已晚。
他“啊啊”几声低头张望。身体腾空而起,接着血管流畅结实有力的手臂从他腋下穿过,以抱小孩的姿势,稳稳把住他的下腰。
两人姿势前胸贴后背,段有沉整张脸埋进他肩胛骨,今早发胶固定的头发散落额前,清晰闻到属于他独特的香气。
他呼吸一滞,紧固腰的手越发用力收紧。
刚刚还姿态优雅的橘猫被惊动一跳,跳脚朝两人哈气,又被段有沉沉黑的目光吓到,踮着足跑走了。留下残影和风中被卷曲飘舞的枯叶,覆盖段栩扒着墙那双轻微颤抖的手背。
段栩半边身体都靠在段有沉肩上,双手用力扒住石泥墙头,视野广阔,他慌张失措吸了吸冻得发红的鼻头。
倏地,他视线触及前方,
云群更迭,阳光洋洋洒洒映出暖黄,手背的枯叶又被吹起,闪过段栩眼眸中心那最深刻,最底端,像天空的颜色——
“看到了吗?”段有沉声音随风而逝。
犹如细水流淌耳侧,让段栩心头一颤又极速万马奔腾。
他想说看到了,又想说好奇怪,那是什么?
但接着,有人告诉他了
“是海。”那人说。
“是自由的地方。”
是吗?是,耳边还响起妈妈的话语与至今重叠——
“天空,是自由,触及不到的地方,小栩,我们去不了只能找属于他影子。”
“影子,是什么?”
是什么?
“是地牢外面。”
是海。
是什么,那时的段栩问。
是海,此刻的段有沉回。
时间的细沙随着漏斗又翻面回溯到段栩身边,只是与当年的绝望不同,如今执手人是段有沉。
与掐住段栩命脉的手不同,段有沉拿的是自由,是有以后,是天空,是——
段栩放开被咬得发白的唇,颤抖嗫嚅:“……妈妈。”
段有沉看着他裸露的后颈一字一顿,段有沉记得他右耳处有颗红痣与今天穿的西装纽扣相依,但如今段栩耳尖泛红和痣相依,与冬天朝阳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是他被段有沉带回家开口说的第二句话妈妈,很简短,每个字咬得格外轻,与他身体一般轻飘飘留不住。
生病的那段时间段有沉问过医生,医生表示段栩是有开口能力的,只是与同龄人,正常人分离太久忘了都做些什么,也不包括受了刺激。具体恢复看他自己愿不愿意,想不想,身体健康也占其一。
段有沉曾经也想过,段成光或者段家人是否虐待过他。
以段有沉与他第一面相撞而言,必然有过。段家豪宅连仆人住处都是两人一间带厕所与阳台洗衣机,连段成光不喜爱的私生子都有房间,为何偏偏除段栩开外?为何又在这十里开外都遇不见的花园?
答案不得而知。
——
吃完早饭,段有沉正常回公司上班。
因为家政阿姨家中有要紧事一周后才回来,宋袖又要同段有沉上班,家中的个个小事都是李平亲力亲为,且每逢一小时都照例准时报备段栩实时动态。
正午时分,段有沉风尘仆仆从会议室杀回办公室,手机反扣桌面,文件掷出卷起千层浪飘落到地,又被宋袖一份份收好规整摆回原位。
做完这一切,宋袖又贴心去给段有沉泡了杯苦咖啡,纯黑无糖,递到他桌边,安慰:“总裁,喝咖啡。”
段有沉端起杯柄小抿一口,皱了下眉问:“海外那批新货,确定是段家收购?”
宋袖推了推眼镜,不卑不亢,“应该是段启所为。”
听到段启两字,段有沉喝咖啡的动作一顿,热气把乌黑睫毛洇出一层雾。
段家虽是富三代,但打从爷爷那一辈就开始济救学医,从各个角度研究新型就医方面的科学产品,多年来一直通过与海外研究员合作,送研究人员过去,成功后会得到产品一半署名和五五分成,从而已达到共识。
但段有沉从小学的不是医学和研究,他学的是经商。段成光那辈开始有两项选择,一是依旧学医,二是弃医从商,私生子除外。
所以名额只有段有沉和弟弟段启。谁都想去海的另一边见见世面,幼年时的段有沉也不例外。
但结果显而易见,段有沉从商,段启济医。
那时兄弟二人的关系还没到这种冰封裂掉的状态,当然只有段有沉不这么想,他的弟弟段启还像没事人一样,每逢过节都提笔写下对哥哥祝贺,发到段家大家族群里,让大家以为兄弟情深,实测段有沉早在发信息前一秒就迅速退出群聊,删除微信,徒留他们面面相觑。
“是了,”宋袖顿了顿,接过段有沉喝完的咖啡,“听说是段启亲自接手,看来很重要。”
段有沉不经冷嗤:“何止,这还不关乎着段家接下来的财路?”他很少会有说话这么呛的时候,教养不允许。
不过在段启面前丑态早已出尽,也没什么包袱可言了。
“对了,”段有沉望着手机屏幕,面色缓和,“贺峰那边怎么样?”
“很顺利,”宋袖如常微笑:“贺总在段成光一位私生子资助的酒店名下开了包房,邀你前去助兴。”
“总裁去吗?”
落地窗外车水马龙,办公室沉闷又压抑,每一寸呼吸都互相排挤。段有沉支着头,食骨跟着时针滴滴哒哒转动中有规律得敲击扶手,在宋袖以为他不会回答时。
他沙哑回复:“去。”
贺峰这一举动无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说来说去无非是放不下与段有沉的合作,想继续抱住头衔的同时又分一杯羹,属于又当又立把别人当傻子。
但,怎会有这种好事?既然拿了这杯羹就得付出相应报酬复还段有沉。
毕竟这可不是天上掉馅饼。
段有沉思忖,翻开叮当作响的手机,过了一会面露沉色:“另外,帮我调查一下段栩与她母亲的个人资料,别有漏查。”
诗句来源于《醉翁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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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Chapter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