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鸡终成仁 第7章 第 7 章

曾经不知道，但现在尹希似乎明白一些。当时学校漫天盖宣传花海海的家庭情况，隔三差五还有媒体采访她。

年幼的她在失去强大支柱后，又成为了众矢之的。

年少无知，他也像周围的人那样对花海海充满同情，从来没想过那时她的心里背负着多大的包袱。

冬天的早自习，教室外边的天还有些黑黢，班主任把他和花海海同时叫了出去，当时他们是前后桌，并且尹希是副班长。

“尹希，一会儿你送花海海去车站，务必把她送上公交车。”

尹希闻言，看了看花海海，点了点头，那时他和花海海还什么都不知道。

“花海海……你家里好像出了事，回家看看吧。”然后班主任含蓄地对花海海说道，“别想太多。”

“怎么了，老师？”花海海顿时花容失色，慌张不已。

“你爸爸出了意外……”班主任不得不解释道。

花海海闻言扭头就奔出了办公室，尹希随即也跟了上去，他当时跟花海海一样害怕，那些安慰的话都太轻飘了。他们的学校在半山腰，去车站是一段很长的下坡路，花海海急得小跑，三步并作两步，在薄冰上翻了一个又一个跟头，尹希追不上她，她也听不进尹希的话。

到了车站，花海海扭头着急地问他:“你有钱吗？我没带书包。”冬日清晨凛冽，花海海没有外穿的棉衣，露在外面的皮肤通红发紫，几乎要冻裂，着急得她一点都顾忌不到。

“有。”尹希把口袋里所有的钱都掏给她。

“谢谢，我的钱包在书包里，你回去可以从那里取钱，并帮我保管一下。”她的语气都很焦急，注意力早已飞到了几十里以外的家。

尹希点了点头，终于一辆公交车在微明的清晨里开了过来，是509路车，他记得。

然后花海海上车说了一个地方，他没听清，但好像有个山字。花海海上车坐定后，就用袖子抹了眼睛里的泪水。

尹希凭借记忆里的信息，起身去查509路公交车还能查到，不过里面有好几个地方都带有山字。但其中有个叫远山的地方，让他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然后他尝试着给花海海的手机发送了一条信息:明天我正好要去远山小学做心理咨询，如果方便的话，我们见个面。

没想到会收到回复，花海海说:“好。”

“明天见，到了给你打电话。”尹希心里嘀咕，原来还没睡，不过人还在，就好。

第二天做完必要的工作，尹希启程去了远山，中午才到。花海海就在远山小学门前等他。

“你等了多久？”尹希问她。

“我没事，你先去忙，我去那边的小广场等你。”花海海指了指右边的方向，还是不怎么看他。

“我就是来交一份心理咨询的宣传文稿，去去就来。”这编造的理由，尹希自己都不信，在这信息时代，能用电脑完成的事情，基本不会用人力了。不过，他还是进去递交了一份。文稿也不全是白忙活，我们这个时代日新月异，心理教育也得早日跟上脚步，尤其是在农村。

花海海坐在有树荫的石凳上等他，看到他来，先说道:“咨询费是多少？我先付给你。”

尹希在她旁边坐下来，递给她一瓶水:“看来你等了很久，喝点水吧。我们是朋友，不收费。”

“朋友？”花海海疑惑。

“对啊。”尹希试图与她拉近关系。

“因为你是心理医生，我才想见你的。如果你有其他想法，我也不想跟你说什么了，你看我现在这副样子，我只想说我的病，不想说其他事。”其他任何事都会让她感到混乱。

“你想问什么？我看能不能帮你解决问题，再考虑收费。”

“就是昨天晚上我问你的问题，怎么样才能变得开心？变得跟正常人一样。”

尹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花海海，你不会认为我是一个神医吧，比如会读心术那种？”

“当然没有。”

“身体有病的人去医院，医生尚且都能问知一二才能诊病断病，我什么都不能问吗？其实你应该知道，这都是你心里的病，我必须通过了解你才能帮助你。”

“可我……不太想让你了解我。”花海海想了想回复道。

“为什么？认为我不怀好意？”尹希无奈道。

“因为我太糟糕了，所以不太想让你了解我，抱歉。”

“那为什么意识到问题，不去改变？”

“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似乎全身都在痛，真的什么都做不了。”花海海痛苦道。

“花海海，首先我希望你把我当成朋友，一个可以包容你任何缺点的朋友……”

“不……我不想拥有这样的朋友，我不想拥有这样的朋友……”花海海表现得异常激动。“这种人怎么会是朋友？你为什么要允许这种人做你的朋友？”

“因为我是医生啊，我们医生都要学会与患者成为朋友，这是我们的职责和本分。”意识到花海海的自我贬低和抗拒，尹希心中五味杂陈。

“是吗？”花海海犹疑。

尹希站了起来，继续说道:“你放心，我对患者有基本的耐心和包容，都是学过的，你不要想太多。走吧，虽然树叶落了，但是风景看起来很好，我想山顶的风景一定更好。”

“你要爬山？”花海海问道。

“你不是想心情变好吗？我们试试，你之前有试过爬山吗？”

花海海摇了摇头，尹希继续说道:“那走吧，不过，去之前能不能先吃个午饭，你有吃午饭吗？”

花海海再次摇了摇头。

“我也没有，简单点，面包和牛奶怎么样？”尹希提议道。

花海海赞同似地点点头。当然，这次花海海主动付了钱。

“你吃饭还是跟以前一样啊？特别快速！如果我没吃这个面包，只看你吃，会错以为这个面包特别美味呢？”尹希调侃她，记得上次在包子店也是，大如拳头的包子，她三口就吃完了。

花海海不自觉放慢了速度，无奈手里的面包已经没了，她说了一句:“其实早饭我也没吃，太饿的时候才会这样。”

“再来一个？”

花海海摆了摆手:“吃饱了。”

尹希看着眼前不怎么敢看他的花海海笑了笑，她其实跟以前一样，还是有令人感到快乐的本事。

“回来的这几天你都在做什么？”在上山途中，尹希开启了他的询问。

“什么都没做。”花海海如实答道，“就在床上躺着，躺久了出去看看久违令人感到无限空旷的天空，然后再回去躺着。”

“具体是什么？躺着的时候在睡觉还是在想事情？”

“睡着的时间很少，有时在想事情，有时就是在发呆。我会看墙壁，就会想它跟我前几年看到的一样，我弟弟看过它，我妈妈看过它，甚至我爸爸也看过它，诸如此类的事情，会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发生在我们家里的。”

尹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道:“还有呢？”

“也会想以后的事，迟迟没有打算。”

“为什么？”

“没有勇气，我脱离社会很久了。”过了很久，花海海才低声说道。

尹希再次点点头，又问道:“你上次说你有男朋友，他是做什么的？”

花海海一点都不想提到他，却也回复道:“跟我差不多，不过他心态很好，我不想提他，不说他可以吗？只要没有他，我应该可以活下去。”

尹希意识到花海海的抗拒，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除此之外，她似乎真诚地道出了所有，比如这些年她一直在尝试写作，但没有成功，高中毕业任性离家出走，某段时间沉迷玩游戏，还有段时间沉迷养鸡。她还坦诚，她并不后悔做那些事，因为她从中得到了仅属于自己的快乐，但她因为荒废的时光对母亲和弟弟感到愧疚。为了他们，她不该那样活着的。

明明最自私，却还想要最无私。花海海这样评价自己。

“其实为了自己而活，是没错的。”尹希告诉她，不知不觉，他们已经登上了山顶，清冽的风扑面而来，眼前是令人心旷神怡的空旷之景。“这山顶的风景很美吧。”

“美是美，不过也很哀伤。我不该那样活着的。”

“听我说，花海海，你只是方式错了，确切来说，我想不完全是你的错，可能跟你不想提的男朋友有关。”

“反正我是有错的，可是那些过往没办法消失，一切都存在我的脑海里，我讨厌那些。即便我想忘掉，它们还是存在，永远都不会消失。”

“可你回来了，你逃开了，不是吗？现在一切重新开始，还来得及。”尹希安慰她。

最终花海海还是说道:“我想努力试试……我之前根据自己的症状查了很多资料，是抑郁症，不是简简单单的抑郁情绪，我很害怕会被它侵蚀殆尽，所以才会找你，我一直都不想放弃，但确实有些时候，我不能承认得，其实我，是想放弃。”

“我会帮你的，就跟身体上的疾病一样，抑郁症可以治好，你要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