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忠倒台,宦官争斗暗流涌动,秦序也愈发忙碌,柳素因只在几次公务往来时远远见过他几面。他品阶还不算高,但显然已是司礼监的红人,就连一些掌实权的女官和太监见了他都会客气几分。
这日,柳素因被尚服局临时借调,帮忙清点一批新到的江南织锦。她正低头核对册子,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库房门口,挡住了外面的天光。
柳素因疑惑抬头,看见秦序正逆光站着,手里拿了个巴掌大的木匣。
她放下册子,语气平和:“秦公公。”
秦序走进库房,将木匣轻轻放在柳素因手边的桌案上。匣子是普通的樟木,并未上漆,还能闻到木质清香。
“给你的。”
秦序目光落在木匣上,表情有些紧张。柳素因没有立刻去碰那木匣,只是盯着他看。
秦序抬眼对上她的视线,解释道:“伤好后闲得没事,雕着玩的。料子普通,比不上……以前的。”
柳素因这才伸手打开木匣,里面垫着深蓝色的绸布,绸布上躺着一支白玉簪。簪身温润,簪头雕着一束兰花。花姿清逸,叶片舒展,雕工细腻精湛。
她拿起玉簪端详片刻,轻声道:“还不错,有进步。”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至少……这回送礼不当哑巴了。”
秦序一直紧盯着她的反应,听到这句调侃,赧然地摸了摸鼻子。他眼底那点紧张迅速化开,目光灼亮,仿佛得到了天大的褒奖。
“姐姐喜欢就好。”
柳素因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移开视线,将玉簪放回匣子里:“我还要清点锦缎,你忙你的去。”
“好。”秦序应着,却站在原地没动,依旧看着她。
柳素因挑眉看他:“还有事?”
“没……没了。”秦序这才回过神,耳根微红,低声道,“那我先走了。”
他转身离开,脚步比来时轻快许多。柳素因看着那樟木匣子,半晌后再度伸手将它拿起,指尖抚过木纹,唇畔弯起。
自那日后,秦序出现在柳素因视线范围内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他并不刻意靠近,每次出现都似乎有合理的由头,送的东西也并非贵重之物,恰到好处地停留在不会惹人非议的范围之内。
但次数一多,就连嘉贵妃都察觉出异样。
柳素因正为嘉贵妃篦头,贵妃对着铜镜慢悠悠地开口:“本宫瞧着,司礼监那个秦序,最近往咱们这边跑得挺勤快。”
柳素因抿唇,不动声色道:“司礼监与各宫往来文书繁多,秦公公负责部分传递,来得勤些也是常理。”
嘉贵妃从镜子里瞥她一眼,唇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是么?本宫怎么觉得,他那眼睛总往你身上瞟?”
柳素因没有接话,继续手上的动作,将她乌黑的长发一缕缕梳理通顺,挽起云髻。
嘉贵妃捻起一枚金簪在指尖把玩,转过身对着柳素因,循循善诱:“素因啊,你在宫里当差,总要有个照应。那秦序虽说是个内侍,但模样周正,人也精明能干,如今在司礼监很说得上话,倒是个知冷知热的人选。本宫看你二人倒也算般配,不若本宫做主将你二人结为对食,如何?有这层关系在,他在司礼监更能为本宫所用,你也能有个依靠。”
“哐当——”
柳素因手中的玉梳掉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响。她僵在原地,脸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前世,也是在这殿中,嘉贵妃用同样轻描淡写的语气决定了她屈辱的命运,那股熟悉的无力感让她四肢百骸瞬间冰凉。她怔怔地看着地上碎裂的玉梳,眼前景象模糊,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让她憎恶的起点。
“怎么,你不愿意?”嘉贵妃见她久不回应,脸上笑容淡了些。
柳素因猛地回过神,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声音。
愿?还是不愿?
重活一世,知晓了秦序的情意与挣扎,她对他早已不是单纯的恨。可再次面对相似的境况,那些刻骨铭心的委屈和被迫依附的无力感,依旧让她心绪翻涌难以平静。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宫女惊慌的低呼:“秦公公,您不能进去!”
话音未落,秦序竟不顾礼数直接冲了进来。他脸色煞白,甚至来不及行礼便重重跪倒在地,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变调:“娘娘不可!奴才……奴才卑贱之躯,万万不敢玷辱柳姑娘,请娘娘收回成命!奴才求您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力叩首,这反应与前世那个冷漠应允的司礼监掌印判若两人。
嘉贵妃被他这激烈的反应弄得一愣,随即蹙起眉头,有些不悦:“秦序,素因是本宫身边得用之人,许给你,你还敢嫌弃不成?”
“奴才万万不敢!”秦序猛然抬头,额上已是一片红痕,“奴才并非嫌弃,是……是自知不配!柳姑娘品性高洁,奴才只是尘埃秽土,岂敢妄想攀附明月?奴才愿一生为娘娘效犬马之劳,只求娘娘……莫要将柳姑娘推入火坑!”
他说着,又重重磕下头去,姿态卑微到了极致。
嘉贵妃看看跪在地上情绪激动的秦序,又看看旁边脸色苍白神思不属的柳素因,眉头皱得更紧。这情形,与她预想的皆大欢喜完全不同。
殿内一时寂静,只余秦序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僵持过后,柳素因蹲下身拾起地上断成两截的玉梳,轻轻放在旁边的案几上,然后,在秦序身侧缓缓跪了下来。
“娘娘,奴婢……愿意。”
秦序浑身一僵,霍然抬头看向她,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柳素因没有看他,依旧对着嘉贵妃说道:“秦公公待奴婢以诚,奴婢心中是愿意的。”
嘉贵妃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她挥了挥手道:“一个拼死拒绝,一个又说愿意,都把本宫弄糊涂了。罢了罢了,本宫倒是枉做恶人了,都起来吧。这事就这么定了,择个吉日把礼行了。”
“娘娘!”
秦序还想再说什么,柳素因却已叩首谢恩:“谢娘娘成全。”
她转过身看向神情恍惚的秦序,伸出手轻轻拉了下他的衣袖,低声道:“傻子,起来吧。”
秦序怔怔地望着她,不真实的狂喜与困惑交织冲击,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嘉贵妃看着两人,笑了笑:“秦序,你好生准备着,别委屈了素因。”
“是……是,奴才……谢娘娘恩典。”秦序声音沙哑,躬身行礼,动作还有些僵硬。
两人一前一后退出正殿,走到殿外无人的廊庑下,秦序猛地转身抓住柳素因的手腕,力道有些失控:“为什么?姐姐你明明……你刚才……”他语无伦次,“你是不是因为娘娘的旨意,不得不……”
柳素因任由他抓着,抬头迎上他慌乱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不是。”
秦序眼眶微微发红,低声道:“我……我只是怕……怕姐姐是因为娘娘的旨意,或是……可怜我……”
“不是旨意,也不是可怜。”柳素因打断他,“是我自己愿意。”
秦序彻底愣住,柳素因看着他这副呆愣的模样,唇角微弯:“我只是觉得,这一次,或许可以不一样。”
她说完,不再看他,沿着宫墙继续往前走。秦序站在原地愣了许久,才抬起手用指节狠狠抵住发烫的眼角,低低笑了一声。他回过神快步跟了上去,这次没有刻意保持距离,就走在她的影子里。
春日暖阳正好,明晃晃照在朱红的宫墙,也落在两人交叠的手掌。
海棠花开得最盛的时候,嘉贵妃兑现承诺,替两人主了事。对食之礼办得简单却郑重,嘉贵妃亲自赏下几匹绸缎和一副头面,司礼监也派人送来贺礼。没有喧闹的宾客,只有无声的幸福。
虽正式成了对食,但宫规森严,他们并无太多独处的时光。秦序依旧忙碌,但总会想方设法寻了空隙去找柳素因。他如今可以正大光明地等在她下值必经的那条宫道旁,见她出来便默默将灯笼递过去,自己落后半步,安静地陪她走完那段不长不短的路。
这种细水长流的平静,于他而言已是前世不敢奢望的圆满。
相处下来,柳素因发现褪去了阴鸷外壳的秦序,内里竟藏着近乎纯情的羞涩。但凡她主动些,比如在无人处悄悄勾一下他的手指,或是指尖在他掌心多停留片刻,他便会瞬间耳根通红,眼神飘忽,连呼吸都乱了节拍。
那强作镇定的模样,总能惹得柳素因心底发笑,生出几分怜爱,她渐渐喜欢上了这般逗弄他。
这日傍晚,秦序照往常那般送她回住处。行至廊下,四周无人,柳素因停下脚步,转过身看他:“今日娘娘赏了些新贡的香膏,说是西域来的,香气很特别。”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白玉盒,打开盖子,清冷馥郁的异香便弥散开来。
她用指尖蘸了一点莹白的膏体,看向秦序:“你闻闻,喜不喜欢?”
秦序不疑有他,顺从地微微倾身低头,想去嗅她指尖的香气。不料柳素因手腕却轻轻一转,那蘸着香膏的指尖并未递到他鼻下,而是轻轻点在了他的唇上。
微凉细腻的触感落在唇瓣之上,伴随着那勾人的香气,瞬间席卷了秦序所有的感官。柳素因的指尖还停留在他唇上,轻柔地摩挲了一下。秦序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女子。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他整张脸连同脖颈都红透了,下意识地想后退,身体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般动弹不得。
“姐姐,你……”他声音哑得厉害,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慌乱无措。
柳素因歪着头笑,目光流转间带着几分狡黠:“怎么了,你不喜欢这个味道?”
她又蘸了一点香膏,这次,轻轻点在了他滚动的喉结上。
那一簇火苗瞬间点燃了秦序苦苦压抑的**,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指尖的温度,闻到她身上独有的清浅气息,理智的弦砰然断裂。
他一把攥住了那只作乱的手,眼神骤然变得深不见底,翻滚着汹涌的暗流。柳素因终于感受到危险的气息,她刚想开口,却被骤然拉入怀中。
下一刻天旋地转,她被秦序轻轻抵在了廊下的朱红柱子上,手臂撑在身侧,将她困在了他与柱子之间狭小的空间里。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气息灼热迫人。
“姐姐今日似乎很有兴致?”
他低下头,眼眸眯起,柳素因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不由自主地发烫。她试图维持镇定,却发现自己竟有些腿软。
“我……我只是让你闻闻香膏。”
“是么?”
秦序低笑一声,听得柳素因耳根发麻。他缓缓低下头,鼻尖与她相蹭:“那我现在闻到了,很香,但……不如姐姐身上香。”
话音刚落,他便低头吻上了柳素因柔软的唇瓣。这个吻充满了压抑已久的热烈和索取,如同久旱逢甘霖,汹涌而急切。
柳素因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猛烈攻势弄得措手不及,只能被动地承受着。她的手抵在他胸膛,却被他更紧地箍住腰身,更深地吻了进来。唇舌交缠间,所有的思绪都被搅得混乱不堪,只剩下最原始的感受。
直到她几乎喘不过气,发出细微的呜咽声,秦序才勉强松开她,却依旧流连地轻啄着她红肿的唇瓣,呼吸粗重,眼神暗沉如同浓墨。
“还逗我么?嗯?”他抵着她的额头,低声打趣。
柳素因浑身酥软地靠在他怀里,连瞪他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软软地嗔道:“你……你这人怎么这般……”
“这般什么?”秦序低笑,指尖轻轻抚过她泛着水光的唇,目光灼灼,“分明是姐姐先招惹我的。”
他说着,再次低下头,动作却轻柔了许多。灼热的吻细细密密落在她脸上辗转流连,最终再次覆上那诱人的唇,极尽温柔缱绻。柳素因渐渐沉溺在这份柔情里,手臂不知不觉攀上了他的脖颈,生涩地回应起来。这个吻变得愈发缠绵深入,直到两人都气息不稳才缓缓分开。
暮色四合,廊下光线昏暗,只有彼此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清晰可闻。秦序紧紧抱着柳素因,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平复着失控的情绪。柳素因也安静地靠在他怀里,心中一片温软宁静。
许久,秦序才闷闷地开口:“以后,不许再那样逗我。”
柳素因在他怀里轻轻笑出声,故意问道:“哪样?”
秦序抬起头,眼神危险地眯起:“你说呢?”
“好啦好啦,知道啦。”柳素因见好就收,连忙讨饶般拍了拍他的背,语气里却并无多少悔意。
秦序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头在她发顶落下一个轻柔的吻:“真拿你没办法。”
两人又相拥着温存了片刻,直到远处传来巡夜太监的梆子声,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秦序替她理好微乱的鬓发和衣襟,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快回去吧,夜里风凉。”
柳素因点点头,脸上依旧带着未褪的红晕:“你也是。”
她转身走了几步,又忽然回头冲他嫣然一笑:“那香膏……我明日再给你送去?”
秦序:“……”
刚刚平复下去的血液又有沸腾的趋势。
看着他瞬间通红的脸颊和无奈的眼神,柳素因心满意足地轻笑出声,脚步轻快地消失在院门之后。
秦序独自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抬手轻轻触碰残留着她温度和香气的唇瓣,半晌,摇头失笑。
让我们恭喜这对旧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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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1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