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薛妄口中得知往事,再看着掌心的那支失而复得的玉簪,沈湄音的心又酸又胀。
原来,薛妄口中那个恋慕了七年,让他卑微珍藏至今的人,一直……都是她自己。
她无法想象,薛妄是怀着怎样的绝望和卑微亲眼看着她明媚鲜活,而他自己却只能在阴暗的角落里,靠着那点微不足道的回忆和疯狂的执念,一步步爬上权力的顶峰,最终用那样偏执的方式将她拖入他的世界。
“所以……所以你向陛下举荐凌诀去边疆,所以你千方百计让我入宫……”她声音哽咽,几乎说不下去。
“是。奴才卑劣,龌龊,不择手段。奴才忍受不了看着娘娘嫁给旁人,哪怕那是世人眼中的良配,奴才也嫉妒得发疯。奴才就是要把娘娘拉下来,拉到奴才身边,哪怕一同烂在泥里。”
薛妄坦然承认,眼中没有丝毫悔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偏执与疯狂。他浑然一副破罐破摔的狠厉模样,显然已经做好了承受她怒火和厌弃的准备。
沈湄音伸出手用力捧住了他的脸,语气温柔:“虽然你说的这些,我大多都不记得了。但若换做是现在的我遇上当年那个你,我一定也会做出同样的事,送出那支簪子。”
她踮起脚尖,温软的唇瓣轻轻印在了他的唇角,一触即分。
“所以我想,对那时的我来说,这件事也绝非无关紧要。”她耳尖红得剔透,如同她发间熠熠生辉的红玉,“如今,本宫也十分庆幸当年送出了那支簪子,才能让掌印对本宫……念念不忘。”
她看着他难以置信的表情,豁出去了一般大声宣告:“阉人又如何?我就是喜欢薛妄,以前的沈湄音喜欢,现在的沈湄音也喜欢,往后的每一天,只会更加喜欢!”
薛妄长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眼底翻涌起惊涛骇浪。他猛地抬手扣住她的后颈,将那刚刚离开一寸的红唇重新压向自己。
这个吻充斥着积压了七年的渴望与占有欲,起初是不得章法的啃咬,唇齿间弥漫开淡淡的腥味,让沈湄音有些不适地挣扎。但很快,薛妄强行压下失控的情绪,将动作变得极尽温柔缠绵。他细细地描摹着她的唇形,温柔地吮吸,舌尖试探地撬开她的牙关,与她生涩纠缠。
沈湄音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那两片相接的唇瓣上。酥麻的感觉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让她浑身发软,只能无力地依附着薛妄,任由他予取予求。
耳边只剩下彼此急促混乱的喘息,以及令人面红耳赤的细微水声。他身上腾云的仙鹤早已被她抓得皱皱巴巴,哪里还有半分清冷矜贵?
“娘娘在凤仪宫那般玩弄奴才的时候,便早该想到会有今日。”他稍稍离开她的唇,抵着她的额头吐息。
沈湄音羞恼至极,胡乱地用手去推他,非但未能熄灭火焰,反而换来他更加强势的禁锢和更深入的吻。
薛妄捉住那双挣扎的手,轻而易举地反剪到她身后,牢牢钳制。又托住后脑让她更加无处可逃,只能承受这个愈发深入的吻。
那冷冽的梅香变得滚烫而浓郁,将她紧紧包裹,密不透风。沈湄音只觉得浑身酥软,仿佛漂在云端,又似溺于深海。
灼热的吻逐渐下滑,唇瓣流连于纤细的脖颈,留下一路湿润滚烫的印记。他不知何时挑开了沈湄音的衣襟,手指探入其中,抚上细腻如脂的肌肤。
指尖触及腰侧,引得沈湄音敏感发颤,喉间溢出一声细弱轻哼。陌生的快感与无措交织在一起,沈湄音眼尾绯红,泪水将落未落,模样既可怜又勾人心魄。
他看着她意乱情迷的模样,看着那张他肖想了整整七年的明媚容颜,此刻终于沾染他的气息,在他的撩拨下露出了这般动人的情态。
“沈湄音……”他埋首在她颈窝,贪婪地汲取着她的气息。
颈侧覆上一片湿润,温热的泪水顺着皮肤滚落,似乎要砸进沈湄音心底。
日光西斜,为室内披上一层暖金色的薄纱。空气中弥漫着缱绻的梅香,沈湄音窝在床榻里,露出的肌肤上缀着几处暧昧红痕。
薛妄支颐侧卧,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卷弄着散落的发丝。那些常年萦绕在眉宇间的阴鸷与戾气此刻都被抚平了,只剩平和的温柔。
直到窗外最后一缕天光隐没,沈湄音才悠悠转醒。睁开眼,第一时间便对上了那双含笑的狐狸眼。
薛妄将她连人带被一起捞进怀里,下巴轻轻蹭着发顶,低笑出声:“娘娘醒了,饿不饿?奴才做了吃食,娘娘用一些可好?”
沈湄音把脸埋在他身前,闷声闷气地抱怨:“……不饿。浑身都没力气,都怪你!”
还出宫游玩?这太阳都下山了!她如今腰酸腿软,连动弹一下都费劲,从头到尾称心快意的,只有眼前这个笑得像只偷腥狐狸的登徒子!
看着她这副娇懒抱怨的模样,薛妄心中软成一片,只觉得怎样疼爱都不够。
他从善如流地认错:“是,都怪奴才不知节制,累着娘娘了。”
他嘴上认着错,手却不安分地滑进被子里,在她酸软的腰间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
看见那双骨节突出的手,沈湄音脑中不自觉浮现出某些旖旎的画面,连忙转身避开他的触碰,哑声嘟囔:“别喊我娘娘,有你这样儿的奴才么?”
薛妄哑然失笑,弯下腰凑到沈湄音耳侧,用气音说道:“不喊娘娘,喊娘子。”
“……不要脸!”
……
沈湄音换了身浅碧色纱裙,对镜自照时,她犹豫了一下,取出那支承载着七年光阴的梅花玉簪,小心翼翼地簪在了发间。
这是她见到的第三支梅花玉簪了。怪不得掌印曾说那被打碎的簪子不过是个赝品,原来真迹一直被他珍藏在此处。
推开房门时,薛妄早已候在门外。他身穿花青色银丝暗纹袍,腰间束着金缕带,网巾玉扣,俊雅风流。
褪去了官场的威压与阴戾,他瞧着竟似哪家书香门第蕴养出的翩翩贵公子。沈湄音有一瞬间的晃神,几乎要看呆了去。
薛妄自然没有错过她眼中的惊艳,唇角愉悦地扬起,牵过她的手牢牢包裹在掌心。
他俯下身,压低声音调侃:“娘子为何一直盯着为夫看,可是为夫脸上沾了什么东西?”
沈湄音脸颊一热,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谁是你娘子,不知羞。”
薛妄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哦?那娘子的意思是,更喜欢为夫在旁人面前称呼您为……皇后娘娘?”
沈湄音气结,跺了跺脚,嗔骂道:“薛妄,你无耻!”
薛妄牵着她往外走,心情大好地继续逗她:“娘子今日才知为夫无耻么?不过为夫还可以更……”
“闭嘴!”
沈湄音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红着脸慌忙打断他,半推半拽地把他拉向了府门外的马车。
马车穿过熙攘的夜市,最终在一座临河而建的酒楼前停下。门口伙计见来人面白无须,心下便有了思量。
他虽瞧不起阉人,但毕竟是宫里出来的,还这般气度不凡,保不准是个主子跟前得脸的,平头百姓哪里惹得起。
酒楼伙计立马堆着笑脸上前相迎:“哎二位贵客里边儿请,楼上雅间坐坐?”
薛妄走近同他低语几句,沈湄音没听清,只见那伙计笑得更为灿烂,连连点头,引着二人往楼上雅间落座。
雅间布置清雅,推开窗户,碧月河的夜景便一览无余。河面上画舫穿梭,灯火璀璨,丝竹管弦之声随晚风飘来,比白日更添几分繁华。
桌上已摆满了精致菜肴,皆是沈湄音喜爱的口味。她之前在薛府赌气没用膳,此刻是真饿了,也顾不得矜持,拿起筷子便大快朵颐起来。
薛妄坐在她对面,自己几乎没怎么动筷,只顾着不停地为她布菜,将她的碗堆得像座小山。
“慢些吃,没人同娘娘抢。”他看着她鼓鼓的腮帮子,眼底满是笑意。
沈湄音看着他几乎没动过的碗,想起他挑食的毛病,不由得蹙起眉,也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他碗里:“吃。”
薛妄笑着摇了摇头:“奴才不饿,娘娘先用。”
沈湄音放下筷子,表情认真:“不行,你必须吃。好不容易才养出来一点肉,可不能又瘦回去了,我看着你吃!”
薛妄心中既无奈又熨帖,正要开口,雅间的门被轻轻叩响。
“客官,您要的东西送来了。”
薛妄应了一声,伙计端着托盘推门而入。托盘上放着三样东西——豆腐花,果子酿,还有一碟看起来有些黏软的糖酥。
这些都是女子爱吃的甜食,伙计自然而然地认为是给沈湄音准备的。见她目光落在糖酥上,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时辰有些晚了,郭二娘家的铺子都快打烊了,就剩了这么几块儿,卖相不大好,客官您多包涵。”
沈湄音看着那三样东西,心里酸酸麻麻的。
从薛妄口中得知那段被遗忘的过往后,这三样东西对她而言早已不再是简单的零嘴,而是承载着七年酸楚的信物。
薛妄将托盘轻轻推到沈湄音面前,然后抬眸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狐狸眼里闪烁着晶亮的光。
“娘娘,可以……亲手喂奴才尝尝么?”
他权势滔天,什么山珍海味得不到,怎么可能七年都没机会尝到这些?只是对他而言,重要的从来不是这些甜腻的吃食本身,而是那个“下次见面”的约定。
他知道自己胃口不佳,仍固执地留着肚子,只为完成这个迟了七年的约定。
沈湄音鼻腔涌上强烈的酸意,眼前瞬间模糊一片。她颤抖地拿起一块糖酥,小心翼翼地递到薛妄唇边。
薛妄低头,就着她的手将那块糖酥含入口中细细地咀嚼,眼中洋溢着纯粹的满足。
“甜么?”
薛妄看着她,目光温柔如春水:“娘娘喂的,自然甜。”
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沈湄音慌忙用手去擦,却越擦越多。
“娘娘怎么又哭了?”
薛妄倾身过去,温热的指腹滑过眼睫,拭去晶莹的泪珠,留下一片水痕。
沈湄音抓住他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颊上,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薛妄,我们往后会有好多好多个七年,会一起吃好多好多顿饭,见好多好多次面,再也不分开了。”
去日苦多,错过的年月已然不可追,更应惜取眼前之人,不负相思之意。
薛妄反手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重重点头:“好。”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哇!快看,好多灯!”
“好漂亮啊!”
薛妄牵着沈湄音的手走到窗边,不远处的碧月河心漂满了莲花灯,橙黄色的烛光连成一片璀璨星河,随着水波轻轻荡漾,将整条河点缀得如梦似幻,美不胜收。
薛妄从身后轻轻拥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温柔:“娘娘,喜欢么?”
沈湄音眼底倒映着万千光华,用力点点头:“喜欢!”
薛妄低笑一声,将她的身子转过来,捧起她的手做出合十的姿势,就像当年那个在河边放灯的少女。
他不信神佛,此刻的神色却无比虔诚:“奴才替娘娘放了这么多盏灯,娘娘便替奴才多许几个愿可好?愿我们……”
未尽的话语,尽数淹没在沈湄音突然覆上的唇瓣之中。她踮起的脚尖蓦地悬空,整个人被薛妄就势托着抱了起来,放在了宽敞的窗沿之上。
身后是微凉的夜风与璀璨的星河,身前是他滚烫的唇瓣和灼热的气息。冰火交织,一派旖旎。
一吻终了,两人气息皆是不稳。薛妄仍紧紧抱着她,仿佛害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沈湄音靠在他怀里,气息微喘:“愿望……我已经许好了。”
“娘娘许了什么愿?”薛妄低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鼻尖。
沈湄音却狡黠地一笑,学着他从前的样子卖起了关子:“不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薛妄看着她灵动的模样,忍不住又低头啄吻了一下她的唇瓣,低声道:“好,那便不说。奴才的愿望,娘娘想必早已知道了。”
他唯一的愿望,从七年前至今,从未变过。
自那夜之后,薛妄与沈湄音之间变得愈发黏稠。
薛妄依旧忙碌,皇帝病势如山倒,朝政几乎全赖司礼监与内阁勉力支撑。但他只要得空,必定会待在凤仪宫,或是批阅奏折,或是看着沈湄音摆弄她那些花花草草。
他不再喜怒无常,像是一头被驯服的猛兽,收敛了爪牙,安心地圈守在属于自己的领地旁。只是看着沈湄音的目光依旧专注得令人心悸,仿佛要将错过的七年时光都看回来。
他的字迹依旧称不上好看,沈湄音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地教。他的气息就拂在耳侧,偶尔一个心不在焉的吻落在鬓角或颈窝,便能轻易将书法课变得暧昧丛生。
她似乎真的将他养得好了些,脸上渐渐有了点肉,虽然依旧清瘦,但不再那般嶙峋得吓人。只是那挑食的毛病依旧改不了,非得沈湄音亲自盯着,甚至喂到嘴边才肯多吃几口。
这样的宁静,却像是暴风雨前的假象。
永丰元年春,缠绵病榻许久的景顺帝萧越,终究没能熬过桃花盛开的季节,在一个细雨霏霏的夜里悄无声息地龙驭上宾。
国丧的钟声沉重敲响,传遍整个皇城。先帝灵前,七皇子萧琸一身缟素,在薛妄与内阁首辅的见证下,跪接遗诏,登基为帝,改年号永丰。
因新帝年少,先帝遗诏特命太后沈氏垂帘听政,司礼监掌印薛妄与内阁众臣尽心辅佐,直至皇帝亲政。
这道遗诏在朝野上下并未引起太大波澜。新帝年少,母族势弱,太后垂帘是惯例。而薛妄权倾朝野,由他辅政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掌印,我不想去上朝……”
宸极殿内,沈湄音不停摇晃着薛妄的手臂,落在纸上的字迹一侧拖出道道鲜红的墨痕。
掌印如今越发黏人,还搞了个遗诏让她连上朝都得陪着一块儿,简直不可理喻。她对那些政事一窍不通,听着只想打瞌睡,又不能在朝臣和皇帝面前丢了面子,只能掐着大腿保持清醒,别提有多难熬了。
看来不把人哄好就别想干正事了。薛妄只得搁下笔,揽着沈湄音的腰将她拉进怀中,先堵住嘟囔个不停的嘴一阵缠绵,才哑声道:“皇后娘娘忍心看奴才一人受累么?”
虽然沈湄音已经当上太后了,薛妄私下里还是喜欢称她为皇后娘娘,欢好时便是皇后与太后交替着来,情至深处还会不停地喊沈湄音三个字,总听得她浑身发软。
沈湄音捏住他的鼻子,又掐了掐脸侧的肉,给薛妄俊朗的面皮拉出个鬼脸来,挑眉道:“自然……忍心。”
在一起久了,她将薛妄的脾气学去了七八分,时常能将他气得牙痒痒。薛妄敛眸,在她手心蹭了蹭,表情乖顺得不像话:“娘娘想去奴才的家乡看看么?”
沈湄音的眼神瞬间亮了:“可以么?”
薛妄原本就是为了将沈湄音一辈子困在身边才会谋划这一切,可如今她与自己两情相悦,再用不着这些腌臜的手段,自然就对权势失了兴趣。
司礼监有常青和常安,内阁有那群冥顽不灵的老古板,萧琸也并非胸无点墨,宫里的事倒不必太过操心。薛文越如今在衙门里有了正经差事,还收了个干儿子,也有的忙。
这么一盘算,他确实可以撂下这些烂摊子,和小皇后远走高飞。
于是,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事便发生了。就在朝局初步稳定之时,司礼监掌印太监薛妄,竟上了一道言辞恳切的乞骸骨疏。
奏疏中,他痛陈自己身体不堪重负,且深感才德不足,难以担当辅政大任,恳请太后与新帝准许他辞去所有官职,离宫荣养。
消息传出,朝野震动。正值权力巅峰却急流勇退,无人能解薛妄此举何意。
紧接着,深居慈宁宫的沈太后因哀恸先帝,加之操劳过度,竟一病不起。太医诊脉后,言及太后忧思成疾,凤体孱弱,需远离宫廷喧嚣,静心休养,否则恐有性命之忧。
不久,沈太后决意前往京郊皇寺带发修行,为国祈福。
这一连串的变故来得太快,让人目不暇接。
世人皆叹,薛掌印虽权势滔天,却对先帝忠心耿耿,先帝一去,他便心灰意冷,自请离去。而沈太后更是情深义重,为国为民,不惜舍身入空门。
真是一对忠臣节妇,令人唏嘘。
暮春时节,一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在厂卫暗中护送下悄然离京。
马车内,沈湄音脱下了繁复的宫装,只穿着一件浅淡的藕荷色纱裙,依偎在薛妄身边。她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巍峨城墙,心中充满恍惚和不真实的感觉。
“我们……就这样走了?”
薛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目光也投向窗外,语气平静无波:“宫里有常青和常安看着,内阁那帮老狐狸虽讨厌,但治国自有章程。萧琸心思不浅,并非纯良无知之辈,只要不起大的风浪,足够他坐稳那个位置了。”
沈湄音靠在他肩上,轻轻“嗯”了一声。她对朝政并无兴趣,如今能离开,心中只有轻松与期待。
“掌印,你辞官了,咱们往后怎么办?”
薛妄将眼神转回沈湄音身上,捏了捏她的脸,笑得格外无害:“娘娘放心,奴才这些年贪的银子,够您花十辈子。”
马车一路向南,行驶了数日,最终在一个依山傍水的小镇外缓缓停下。
镇口立着一块饱经风霜的石碑,上面刻着“石水镇”三个字。
这里便是薛妄的故乡,也是他当年带着年幼的弟弟,从一场惨烈的饥荒中逃出来的起点。
薛妄先下了车,然后转身小心翼翼地将沈湄音扶了下来。
站在镇口的黄土路上,望着眼前陌生而又透着亲切的田园景象,薛妄沉默了片刻,眼眸中掠过复杂的情绪。故土重归,恍如隔世。
他很快收敛了心神,紧紧握住沈湄音的手,牵着她一步步走向镇子深处。
他们在一处白墙灰瓦的宅子前停下,这里早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置办好了日常用具,安静地等待着主人的到来。
邻居刘大婶闻声出来,见到薛妄,先是愣了愣,似乎觉得有些眼熟。又看到他身旁容貌昳丽、气度不凡的沈湄音,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哎呦,这位郎君和娘子,可是新搬来的?我是隔壁的刘婶,往后就是邻里了,有啥事只管言语!”
薛妄难得地露出了一个算得上温和的笑容,点了点头:“有劳刘婶关照。”
他的官话依旧标准,却刻意放缓了语速,减去了一些宫中的腔调。
刘婶上下打量着薛妄,越看越觉得疑惑:“这位郎君,瞧着你怪面善的,像是从前镇东头老薛家那个……那个大儿子?哎呦,你是不是叫薛旺财?”
“噗——”
一旁的沈湄音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她慌忙用手捂住嘴,肩膀却控制不住地抖动起来,一双美眸弯成了月牙,戏谑地看向身旁瞬间黑了脸的男人。
旺……旺财?!
薛妄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额角青筋微跳。他几乎快要忘记这个充满乡土气息,又寄托着父母最朴素愿望的本名了。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维持着镇定,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婶子认错人了。”
刘婶却兀自嘀咕:“不能啊……那眉眼,真像!老薛家可怜呐,那年闹饥荒……唉。你当真不是?”
薛妄:“……不是。”
沈湄音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整个人都靠在了薛妄身上。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热情的刘婶,关上院门,沈湄音终于放开声音,笑得花枝乱颤:“旺……旺财公公?哈哈哈哈……薛旺财,这名字……噗……真是、真是好寓意,一听就很好养活!”
薛妄黑着脸,一把将笑得毫无形象的沈湄音打横抱起,大步走向屋内。
“看来娘娘是精力过剩,还有空取笑奴才。”他将她放在收拾干净的床榻上,俯身压下,“奴才得好好想想,该怎么让娘娘没力气再笑。”
沈湄音搂上他的脖子,眼中还带着笑出的泪花,语带挑衅:“怎么,掌印要以下犯上么?”
薛妄低头,惩罚般地咬了一下她的唇瓣,声音暗哑:“娘娘忘了,如今世上已无薛掌印,也无沈皇后,只有石水镇的薛妄,和他的娘子沈湄音。”
四目相对,眼中只剩下彼此的身影。
是啊,掌印不再是掌印,皇后也不再是皇后。
抛却了过去的身份与枷锁,褪去了所有光环与污名,他们只是这世间最普通的一对男女,在这远离纷扰的小镇上,拥有了一个只属于他们的家。
从此以后,薛妄只是沈湄音的薛掌印。而沈湄音,永远是那个令薛妄心甘情愿俯首称奴的皇后娘娘。
薛妄念念不忘整整七年的月光,终于永永远远地,只照在他的身上。
【卷一·完】
卷一有小番外在目录里面可以找到,下一章开始是卷二的故事[亲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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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