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蛊成欢 第88章 化骨厂（八）

可惜，他这一冲，被突然射来的一物化解了。

花错侧身一闪，迎空一抓，随即旋身落在逢春和童无厌等人身前。

“雷阿公倒是好准备。”花错看了看手中之物，赫然是一束尘尾，中间混有一种能曲能直，削铁无声的金属丝，顶端缀了一颗龙眼大小，莹白似玉的珍珠。他飞快回忆着使用拂尘作武器的江湖人士，面上依然一派云淡风轻，“不如把人都请出来？这样一轮一轮的，多浪费时间，你也想尽快结束好去讨杯酒喝，不是吗？”

雷阿公强敛心神，勉力抑下翻腾的血气。

花错方才那迎面一击，距离他还有五六尺，但内里蕴含的气劲，像是要将他的眼珠炸出眼眶，把他头骨打碎一般。

雷阿公眦眶欲裂，别说如今他瞎了一只眼，瘸了一条腿，功力大损，即便自己鼎盛时期，也绝不可能是眼前青年的对手。

功夫如此俊的青年，不该是江湖上寂寂无名之辈，难道是自己在这蛮荒一样的化骨厂呆的时间太久了？现今看来，那二人，也可能并非眼前青年的敌手！若是事情在化骨厂出了纰漏，那凌虚楼那边……他简直不敢想象。

——不能急！

——急则有失，怒则无智！

想到这里，雷阿公长吸一口气，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小郎君好俊的功夫，那么快把老头子的后手给逼出来了。”他挪身后退，留出空间给从他身后缓步走出的两人，不无感叹道，“看来这江湖终究是年轻人的天下，我辈到底不中用了！”

花错并不意外。

事实上，马厩院四方空阔，又没有什么遮挡物，这二人，身披黑斗篷，面覆黑巾，即便身量不高，在人群中也很是突兀。但再不意外的他，随着二人的动作，鼻尖突然闻到一阵甜腻的香味，还是愣了一下，随即道：“是你们？”

“听说，枇杷巷邹七家来了个新粉头，叫白秋月，端的好颜色。”花错望着对方，用一种很容易惹情思，但又万事不关情的眼神，悠悠道，“如今看到了，确实桃花好颜色。只可惜……”他视线落在其中一人手持的拂尘上，继续道，“佳人道妆，无关风月，空占九州颜色。”他特意顿了顿，才道，“对吧，云装真人。”

从出现后，就一直默不作声的二人，此时其中一位，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很柔，甚是动人：“真人，这位郎君认得你呢。”她又问，“刚才暗算我们的，也是郎君？”

花错没有回答。

因为他知道，对方真正想问的，根本不是这个。

果然，她继续问道：“可你是怎么知道的呢？明明我们也确实是秋月和云香呢。”

她问得含糊，但花错听得明白。

“江湖上用拂尘作武器的，本来就不多。”他看着掌心的尘尾，回答很是爽快，“更何况，这尘尾上的檀香，温润醇和，且略带香甜，似乎额外添加了薰衣草、百里香、迷迭香和薄荷。这些花草均可入药，也可供酿酒或制香。不过听人说，这些花若用来制香，对女子而言，除了香味别致、馥郁一点，没什么特效。但对男子，却有催情奇效呢。”

他将手中尘尾往地上一扔，侃侃道，“听说无右楼萧三手下有一批能人，四邪神，五高手，合称九路神仙。但因这些人出身三教九流，行事乖戾，手段毒辣，江湖又称之下九流。其中神巫出身的‘刑天’柳长街和走卒出身的‘鬼判’邢三善我是见过的。另有‘坤道’柳云装，‘夜叉’小憩，均出身杭州‘三十六条花柳巷’。柳云装原是青楼魁首，自赎自身后，买了杭州一个小小的道教圣祠——流云观，自称云装真人，倒是过了一阵颂黄经、伴青灯，修身养性的日子，后来不知为何，入了无右楼，成了四邪神之一。我说的没错吧？真人！”

“原来如此。”女子将斗篷的帽沿往后掀了掀，露出一张玉雪可爱的小脸，微微叹息了一声，“你不仅有个好鼻子，脑子也很好呢，记得住又转得快，真让人羡慕！”她突然问道，“可是，花小郎君？”

花错点点头道：“我姓花。”

“果然是花小郎君。”女子唇边笑意更浓了，盈盈一福，“谢过花小郎君。”

花错很惊讶：“谢我？”

女子向他眨了眨眼睛，欣然道：“虽然你没杀了柳长街和邢三善，但一个瘫了，一个掉了满嘴牙，这还不值得一句谢谢？”她语音中有种虔诚的谢意，“不如，我为郎君献唱一曲，聊表心意？”

然而，当她看到花错情绪毫无激荡之色，她眼中笑意立时褪了干净。

她很认真问道：“你不认识我？”

花错望着她眼中霜色，摇摇头。

“我叫小憩。”女子圆圆的手指指着自己圆润的鼻子，笑起来，牙齿很白，梨涡又圆又深，“不过不是江湖流传的那个憩息的憩，也不是器量的器，是小气吧啦的气哦！”她又眨了眨眼，笑得更加可爱，“你知道小气的意思吗？”

花错心底一凛。

他已知眼前这女子是谁，因此颇有耐心答道：“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

“你这话文绉绉的，我不爱听！”小憩噘了一下嘴，自顾自道，“我就想说，小气的人，往往睚眦必报，总怕自己吃亏，最爱占小便宜了！”

她抚掌，脸上的笑，更是可爱极了。

不像稚憨的小动物，反而糯叽叽、甜腻腻的，让人想一口吞下：“我从小的毛病，看到任何好的就想要，不小心得罪我的就想杀掉，这么多年，想改也改不了了。”

她歪了歪头，小小白白的牙齿咬着红艳艳的唇，笑得可可爱爱：“不过你放心，你长得这么好看，我不会让你吃亏！”

“那你应该叫小贪。”花错看着眼前实在可爱的女子，毫不动容，“还有我这人，也有个坏毛病。”

他脸上露出一点嫌恶之色：“我最讨厌，别人盯着我挑三拣四。”

话一出口，一直未出声的柳云装突然声如新莺巧语，吩咐道：“小憩，这位小郎君如此不解风情，倒是让我想起一曲，不如你唱给他听听？”

小憩看着袖手无言的花错，轻轻笑道：“好啊！”

樱唇半展，玉音落落。

她唱：“黄昏月正斜，俏冤家，不回家，多因恋着风流妩……”

即便没有任何奏乐，她一开嗓，一字数顿，一顿数转，嗓音忽高忽低，忽上忽下，其音婉转，其调悠扬。明明是凄恻颓荡的淫词艳曲，老掉牙的儿女情事，但小憩唱起来，雍容大雅，满场黄钟大吕之音，竟隐隐有一种，溯自陶唐，迄于秦汉的古韵遗风。

一时间，众人屏息敛神，马厩院鸦雀无声，静得能听到针落的声音。

花错从她二人出现就一直凝神运气，如临大敌。

即便双方从未曾交过手，但此二姝的名声事迹他多少是知道的。

无右楼在当今江湖黑/道，能有今日地位，可以和‘黑白相’、‘**堂’三分天下，萧晚归居功至伟。

而九路神仙，正是萧晚归手上最神秘，也是实力最强的兵力。至于九路神仙中，萧晚归最仰仗，最器重何人，花错不知。但他想，能和柳长街、邢三善并称四大邪神的，此二姝，定非善类。

花错决不敢小觑她们。

他听着随风到耳的曲子，努力回想着小憩的生平。

此女和柳云装一样，也出身‘三十六花街柳巷’，还曾是杭州最出名的歌伎。

除此之外……

花错的视线，有意无意从她身上扫过，发现她长得，是真可爱！

糯叽叽、甜腻腻，像极了在瞻云楼，阿弃买来的荼糜粥里，那几颗软糯香甜，色如桃花的小圆子，让人很想一口吞下。

还有她的歌声！

不知何时，曲子已唱到了‘狠心呀，翻云覆雨，刻刻望灯花’，雍容大雅的唱腔开始旖旎缱绻起来。

一字一词落入风中，众人好似真就看到了黄昏月斜时，那倚着勾栏，秋波频盼，花貌盈盈又哀怨悱恻，自怜其伤的小女娘。

看她桃腮粉颈，柳腰细细。

又看她体细肌芳，春葱勾魂。

——不对！

花错心中一震，小憩身旁，确实有这么一位勾魂女子。

——是柳云装！

——脱了身上斗篷，露出全身真容，随歌声，翩跹起舞的云装真人！

江湖女子，很多穿着装饰非常大胆。

比如说殷小刀，她的服饰向来短短的，窄窄的，露出很多，也让人联想很多。

但柳云装不同，她自入江湖，便是莲花道冠，宝蓝道袍，足下云履的女冠装扮。

一如眼前。

可不知为何，花错感觉自己的一双眼，像是都被吸在了她身上一般。他似乎能透过她庄严端肃的服饰，看到她凹凸有致，风韵撩人的胴/体！

更勾人的，还有她的眼神。

要离色/界无色/界，要非想非非想。

殷小刀很美，艳得极致有种妖冶。

萧晚归很美，有种妇人才有的入骨风情。

梅少虞也很美，皎皎风流，清绝出尘。

而柳云装的美，千般妩媚，万种风流，无一不可意。能让人瞬间筋骨酥麻，三魂七魄都被勾摄住了。

一时间，口干舌燥，春心摇荡，脑子里全都是一些绮念淫思，床第情事。

花错脸色倏变，心下大急！

盯着柳云装那略有失神的双眼陡然暴睁，眼白中那一点猩红，如墨汁入水，瞬间荡漾开去。

他运起内力，强提一口真气，勉力护住心脉，脚尖微动，想挣开这无形无状，又杀机四溢的桎梏，而此时，柳云装拂尘一甩，突然不见了。

只见人影一闪，她已飘然落在逢春身旁。

而后附到他耳侧，樱唇轻启，柔声道：“杀了那姓花的。”

花错脸色陡然变得煞白。

好在他从一开始就凝神运气，防备着二人。此时强持一口真气，将之运转至全身，而柳云装那一闪身，又给了他一个喘息的机会。让他得以在逢春疯了般向他攻过来之前，破空而起。

在躲过逢春的夺命一击后，他侧首，向着隐在灯光后的一处建筑朗声喊道：“你若再不动手，休怪我伤了他和丁老九！”

他刚说完那句话，逢春的第二次攻击又到了。

不过凌空射来的一箭帮花错挡了一挡。

而后，虚廖夜空中，‘哧哧’声不绝，又是两箭，一左一右，奇速，劲力极强，分射柳云装和小憩。

二女应变亦很速：

——柳云装手中拂尘一甩，伸手一抄，尘尾如蛇信一般咬住箭身。疾飞中的羽箭被硬生生截住，卷落，而后，‘叮’一声掉在了地上。

——小憩手上没什么武器，可她轻身功夫尤其高明，箭射来时，便一跺脚，身如海棠枝上鸾飞起，很轻松掠开了。

但这下突变，终是打乱了二人的节奏，亦让二人变了脸色。

随着歌止舞歇，场中原本如痴如醉，满眼茫然的众人，齐突突如大梦方觉晓，顿然醒悟。

黑漆大门不知何时，已被人从里打开。

进来一队人，人数不多，但看着极为精锐。着黑衣，佩弩，腰际挂着刻有‘灭世黑莲’徽号的腰牌，应当也是酩酊派的徒众，但他们和自省斋六侍又不尽相同。

这队人甫一进院，就两人一组，训练有素地把守住了各个方位。

弩上已扣好了箭。

箭对着马厩院众人。

化骨厂这边，即便大家都将声量压得很低，但说话的人多了，依然显得十分嘈杂。

“凌虚楼天字号。他，他们怎么来了？”

“对啊，他们怎么来了，不是说帮主……”

“你不要命啦，还提帮主。”

“完了完了，我不想死啊！”

“怕什么！天字号又怎么样，他们老大还在我们手上呢！”

“就是，有童无厌在，他们投鼠忌器，不敢杀我们的！”

“可童无厌早就不统领天字号了啊。”

“你闭嘴！”

“我又没说错，童无厌要不是被帮主撸了天字号统领身份，怎么可能那么简单被丢到化骨厂来。”

“你们说，帮主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