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蛊成欢 第73章 凌虚楼（一）

凌虚楼上下共计三层，有十数丈高，是青冥里最高的建筑。

此楼原名太极阁，依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相，四相生五行，五行生八卦的风水学说而建。并结合地形，在东南西北四角各建了四栋楼，以文房四宝为形，以笔墨纸砚命名，用以化去凶煞。只是后来，酩酊派日益壮大，江湖地位愈来愈高，太极阁也越扩越大。而原本用以护卫太极阁的笔墨纸砚四楼，渐渐的，护卫作用日渐式微，阻碍之势却越见明显。终于等到沈莳商想纳窦元僖入酩酊派时，帮内有精通阴阳五行以及善于揣摩上意之徒就顺势提出，将太极阁改名为凌虚楼，将原本的二层建筑加建成三层，然后把拱卫四方的四楼悉数拆除，并在四楼原址上向外扩建了好几里，修建高一丈七八尺的围墙，开四门，上面放置鸡爪钉和冲天毒药弩等物事，用作防护。

笔墨纸砚四楼被拆除后，沈莳商为了弥补几位楼主，另外择址，修建了更美轮美奂，也更符合几人喜好的院落。

沈莳清的‘自省斋’以竹篁为墙，瑞木点缀，且多有池馆曲沼，花园假山，清雅幽静又不失富丽气派。

玉蘅的‘藏春坞’遍植百草，明花奇葩，楼阁玲珑。

沈踏香的‘横琴望’正对横琴湾，背靠神峰，院内林木幽奇苍郁，日常云雾缭绕，还有一道山泉顺流而下，仿若仙山琼阁。

至于位于凌虚楼西部的‘绿葭楼’，原是笔墨纸砚中的砚楼所在地，在修建最初的时候，就砚楼旧址进行了拓宽，挖了一个纵横三百来丈的大湖。而后在湖东边缘处平铺石板，四旁立十二根石柱，上建抱厦厅屋，粉壁高楼，作为酩酊派库房重地。后因窦元僖住不惯凌虚楼，沈莳商便将凌虚楼围墙西门改成垂花门，在两楼中间修建了花间回廊，杨柳画桥，作为她的香闺。

只不过，不知有意无意，新院落的择址，都距离凌虚楼很远。

其中，以自省斋距离最长。

两楼中间，隔着数不清的亭台楼阁，水殿风榭，回廊曲槛。只有晴好天气，站在凌虚楼三楼，才能看到自省斋的一截飞檐翘角。

“大管家，卢大夫此时正在帮帮主诊治换药，一时怕是见不了您。”

“张起，你什么意思？大管家这次回来，每次来见帮主，你总是推三阻四，不是在换药就是在睡觉。”酩酊派执掌外事堂青味斋和青行馆的玉苑大掌柜游侃是个爽直性子，跟着沈踏香来了几次都被拒之门外，早憋了一肚子气，此时见凌虚楼管事张起又是找借口推诿，当下如肩膀上放烘笼，恼火了，“我们不过向帮主请个安，问个好，你就这样百般借口。若不是你这厮不会武功，帮主又武功高绝，我都要怀疑是不是你下了黑手，或者软禁了帮主呢……所以你到底想干什么？”

“还是说……”游侃回头望了一眼站在游廊穹顶藻井下，大红灯笼旁，背负着双手的沈踏香，不等张起自辨就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大管家久不回帮里，已经请不动你这凌虚楼贵人移尊脚了？”

“游大掌柜，你这可就冤枉在下了。”张起叫起撞天冤屈来，“大管家这次回来，第一次来的时候，帮主就亲自跟大管家说了他旧伤复发，病体沉重，要暂时卸下帮内一切重任，闭关静养一段时日。当时帮主还特意叮嘱了，如今是酩酊派发展的最好时机，大管家又劳苦功高打通了朝廷和京师各大帮会的人脉，帮主希望大管家近日能留在帮里，帮他打理要务。帮主因为自己沉疴难治，无法亲为，将所有事务尽数推给大管家和玉蘅姑姑，已是百般过意不去，又怎么肯让大管家为了他这点私事，几次三番空跑一趟……”

游侃挑刺道：“帮主贵体安康这等紧要大事，在张管事口中居然是‘这点私事’？”

张起绵里藏针道：“在下自幼家境贫寒，读书不多，但‘夫忠，兴于身，著于家，成于国，其行一焉。是故一于其身，忠之始也；一于其家，忠之中也；一于其国，忠之终也。’这话还是知道的。帮主不愿大管家将精力都花在他个人私事上，此乃大义，忠之终也！在下忝为凌虚楼管事，也就只能替帮主打点打点庶务，处理一些斟茶扫地，传递口信等杂事，虽然没多大能耐，但忠心事主，不负重托这点初心还是有的。”

游侃讥讽道：“所以帮主的重托就是让你把大管家拦在凌虚楼外？”

张起垂下头，以退为进：“游大掌柜要这么理解，在下也没办法。只不过，帮主此刻还在换药，一时怕是不方便见两位。”

游侃怒火中烧，扬声道：“那我就等着！”

张起虚以委蛇：“一时半刻怕是换不好，两位贵人事忙，还是请先回吧。”

“你……”游侃冷笑着逼近一步，“张起，我念你是帮中老人，又是凌虚楼的人，你别给脸不要脸，让开！”

张起脸色亦冷了下来，也上前一步，沉声道：“游侃，你敢硬闯！”

“你看我敢不敢！”

“在凌虚楼动粗，你是要跟帮主叫板吗？”

游侃勃然大怒。

他一把掐住张起咽喉，怒极而笑道：“张起，你个不长眼的狗东西，平日没少打着帮主的名头作威作福吧？来你爷爷面前狐假虎威地作恶，我倒要看看，今日我把你杀了，有谁敢拦我。”

“游侃。”沈踏香不过一步，倏忽就到了游侃身边，一手搭住他手腕，一手仍负于身后，看着被掐得双脚离地悬空，面色发青的张起，面无表情道，“在凌虚楼门口杀人，将帮主置于何地？”

“可是这厮……”

沈踏香一摆手，截断道：“他不过奉命行事。”

“咳咳，咳咳咳，多，多谢大管家体谅。”

“只不过……”沈踏香看着剧烈呛咳，面白如纸的管事，手指轻轻在对方的眉心点了点，带着一脸似笑非笑直接道，“张起，你可好好记住今日的话，忠心事主。否则，我必第一个杀你。”

张起忙打躬作揖，谦恭道：“小人不敢，不敢，大管家慢走，慢走。”

他说第一个不敢的时候，沈踏香已一脚跨出凌虚楼。

他说第二个慢走的时候，沈游二人已不见了踪迹。

大雨滂沱中，游侃扭头看了一眼弯腰曲背恭送的张起，依然不忿，满脸不服气：“拿个鸡毛当令箭，大管家，你刚才就不该拦着我。”

沈踏香走在悬挂着一排排大红灯笼的游廊中，不紧不慢道：“今日你就算真的杀了他，也见不到帮主。”

游侃面色一变，急行几步低声问道：“大管家，你说帮主这次，是不是真的如传言所说，伤得很重？”

沈踏香停步，看着被溅上不少污渍的衣摆，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忽问道：“游侃，刚才是不是打雷了？”

游侃一愣：“……好像，好像是第一声春雷。”

沈踏香缓缓道：“春雷一响，腾云直达。”

游侃一时无法意会：“此话怎讲？”

沈踏香站在游廊的朱漆栏杆旁，仰首看着十字交叉横梁下悬挂着的大红灯笼，灯笼外周贴着‘福寿敦厚’、‘忠孝贤明’等金字，底下垂着五彩缨带。这是江南风俗，儿生一期，家家都会张灯结彩，挂红垂缨。概因周岁礼是大礼，仪式一直十分隆重。

此时因骤雨忽至，玄云蔽空，青冥里的灯笼已全部点亮，在昏蒙天色中闪着柔光。

沈踏香处身这样温馨和谐的场景，一时也似有所感，人变得更清、更静，连眼底那股令人不寒而惊的狠戾都削减许多。他细细看了一阵那横遭风雨，不住晃动的灯笼，甚至用手轻轻拨了拨垂下的五彩缨带，悠悠开口道：“之前你信中说到，小夫人伤了帮主？”

游侃闻言，没好气道：“这事真是，我都不知从何说起。”他叹了口气，苦着脸继续道，“大管家，你能相信，这事最初时，不过因为帮主睡了个女人吗？”

沈踏香转身盯住游侃，又恢复成了一贯的冷傲出尘，漠漠道：“李环因为睡了个女人被罚去看大门，帮主因为睡了个女人被自己另一个女人刺了一剑。我酩酊派何时这般上行下效，专和女人过不去了？”

“对啊，女人！”游侃忍着烦躁接回原来的话题，“大管家，你也知道，帮主是个风流性子，他娶小夫人之前，那夜御三女，宿妓偷香的风流事做的还少？后来，就算他娶了小夫人，这身边女人也没断过，要不，凌虚楼二十四婢哪来的？这小夫人不也一直默许的吗？上次，就是那么不凑巧，偏生被小夫人当场撞见了，然后也不知怎么回事，事情就闹了起来。我也是事后才知道，说那时小夫人正好怀了身孕……这孕期的女人吃起醋来，可是不得了，就这凌虚楼，里里外外都给她砸了个稀巴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