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所有人为敌,姜眠一人很快落入下方,有人从背后偷袭,尖锐的武器破开雨水,沉闷的声音响起,她还没转身,只觉一道冰冷的躯体替她挡下了。
她下意识以为是黎未,一瞬间累的几乎抬不起刀,却发觉不是。
敌人也是一愣,转了个方向逃去,不忘掳走黎未。
姜眠感觉到鲜血顺着后背流下,和她背对背说话的人,是傅成襄。
“小公主,你听话一点,乖乖站在原地,等我回来。”他折断了其中一人手腕:“呃啊——!”
“今天是最后一次,你想要他活,我帮你,想要谁死,都可以。”
他双眼里透着冷漠:“你还想要什么,我可以试试看,但不要试图挑战我的耐心。”
“傅成襄,怎么会是你,我不信,我不信,一定是错觉……”姜眠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你是我的仇人,说你残忍没人性一点也不无辜,我恨你,非常非常讨厌你,为什么会帮我?”
当然是因为,你忘了,而我记得。
第一次来京城时,傅成襄还是个半大少年,见到这样小小的一个孩子,他没有任何呵护的情绪,因为他自己在笼子里,而姜眠拉着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黄衣少女,正笑呵呵地说什么。
笼子里关的都是边境来的奴隶,他犯了错被惩戒后伤口还没好,就来京城打探情报,不慎被人发现了行踪,由于明显的混血长相,只能混在被贩卖的迷夏人奴中。
傅成襄身上只有一条裤子,上半身交错着丑陋的暗红色伤疤,可能是怕这个奴隶吓到别人,老板拿布覆盖在整个笼子上,周围一片黑暗。
于是他闭目靠在笼子的铁杆上,惩戒他的人没有伤到他的筋骨,只是作为警告,伤口基本都在皮肉,但结痂后新皮肤生长时极为刺痛,还有那无时不刻的痒,使得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眠,只能静静闭目养神。
突然,一只幼小的手伸进笼子,掀开挡布,一圈光亮让傅成襄瞬间清醒。
他目光沉沉地望过去,希望听到这人叫什么名字,可惜没有。
“这个奴隶伤得太重了,而且全是鞭痕,说明是在人家犯了错才被发卖的。”
杨绯看了一眼,贴心地说:“他不会忠心的,而且你也带不回去,花一百两,只能买他一条命。”
小姑娘不理解这是残忍,只是付钱让老板放人,顺口重复:“一百两,我买他的命。”
再见面时,你为了保护占星宫那个女人躲在门后,表情又惊又怕真有意思,那样可怜地对我说。
“与君无故,何必为难。”
……
“还给你了。”
傅成襄从身后抱住姜眠,其实是为了支撑自己的躯体不倒下。
雨还在下。姜眠双手不住发抖,大脑一片空白,好像变成了一个木偶人,僵硬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好多血……遍地都是……
有血水溅在姜眠雪白的脸上,像冬日雪地里骤然绽放一朵梅花,凄惨、刺目,却带着一种极致艳丽与死亡并存的美。
傅成襄抬手,轻轻为她擦去,笑的无比开心:“小公主,我代你受过,有什么奖赏?”
眼皮渐渐沉重地合上,隔绝了雨水与青色面具。
再醒来时,月姊告知姜眠暗巡使已经被押送回京了,他耗费那么多精力,最后居然把自己搭进大牢,任谁听了都哭笑不得。
“我叫了马车,你先出枫叶城,黎未在城门等着呢。”
“那驿站的驿丞失踪,文牒没办成,他会不会被罚?”
月姊扬眉:“我已经打点好了,没人会知道他越线的事,至于文牒,我母亲的朋友可以帮忙改,我现在去找她。”
“好,京城见!”
黎未在城门等待多时了,远远看去,一身半旧青布长衫,衬得他眉眼干净,身形略显单薄。与天生艳丽的边境文化相比,他明显受中原礼教耳濡目染,那温和气质,有点像梅近鹤,又不像。
到底哪里不像呢?姜眠回想起关于师父曾经的传闻,“君子谦逊,儒雅若仙,诗文风流,时人传颂。”听起来意气风发,即便现在失明,也能窥见几分从前风采。
黎未就不一样,她常常观察他走路,如果他走在青石板上,脚步总是轻的,像怕惊扰了檐角滴落的雨珠。
城门没有其它建筑遮挡,火红的枫叶当真是绵延千里,一眼望不到头。
姜眠感慨:“原来这就是千里伤心枫,对卿垂红泪……被雨水打过的枫叶,真的好美啊!”
那红是被浸润过的,但雨水并未稀释它的颜色,反而将那种红淬炼得更加纯粹,叶脉清晰地像绒丝线,阳光下通体是金色,水珠欲坠不坠,像美人眼角将落未落的泪。
姜眠走近了,摘下一片枫叶,那些水珠便倏地滑落,她赶紧接住,聚在手心,成了一汪颤巍巍的、小小的湖。
黎未也想过来,却被她慌忙制止,停在了城门口一步之遥的地方,宛如一道天堑之线。
“黎未,你别过来!过了这条线就是枫叶城,你在那边等着,我替你摘一片来玩,千万别过来啊!”
“好,我等公主,不要急,等多久都可以!”
姜眠找了个小坡,坡上的枫叶被风吹起,站在坡上往下瞧,原来枫叶城只有民居是白墙黛瓦,其余各种建筑色彩丰富,与来自各国的文化碰撞,甚至也有熟悉的仿皇宫式阁楼。
她一路小跑着回来,琉璃瓦上漆黄镶绿,和红枫相映成趣,那景色顺着山坡由近及远绵延,一直延展到白衣少年的回眸里,温柔了灵台、惊艳了红尘。
一片枫叶飘过黎未的指尖,他笑着收下,光阴恨不得在此刻为他停留,留住这一幕如梦希冀,留住这一整个只属于他们二人的秋天。
夕阳沉溺于云海之际,姜眠听见他说了几句迷夏语,悠扬空灵,怪像曲调,可惜她哪里懂迷夏语。
问他又不肯说,姜眠身边懂迷夏语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远在京城的梅近鹤,一个就只剩傅成襄,后来她问过傅成襄,那人是这么回答的:
“这话我不对你说,你叫他自己给你翻译去,谅他也没胆量再说一遍。”
很久之后,久到姜眠已经不再厌倦读书,她在穹窿银城的一本翻译书上,一个词一个词对照,拼凑出了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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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时还有一个小插曲,他们到长安时天色才蒙蒙亮起,路上行人很少,姜眠的目光停留在某处,黎未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是一排粗陋民居。
“咦?”姜眠忽然令马车停下,朝那边走去。
屋檐下有一个空空的燕巢,还有一个穿着粗布短衣的女子,她手里捧着一只陶药壶,壶身还沾着深褐色的痕迹,“哗”地一声,凝结的药渣被泼在门前。
“姑娘,姑娘!”姜眠叫了几声,那人毫无反应,做完自己的事情便回屋去了,门关上的一刹那,街坊邻居都约好了似的冒出来。
黎未跟过来,便听她在询问。
“那户是什么人家,怎么总在吃药,是得了绝症吗?”姜眠先前去大理寺经过这边,十次有八次都能看见倒药渣。
邻居大婶:“半个月前搬来的,来的时候是夜里,没人看见,就听她每天半夜咳嗽,要咳上好半天才行,有个专门服侍她的人,可惜是个哑巴,每天早上倒药渣,定期出门抓药,旁的时候不见出门。”
另一个大叔正在散步,敲着拐杖:“哎呦你说这都是邻居,我们带了鸡蛋上门去看望,那哑巴连门都不让进,我们也怕过上病气嘞。”
黎未看了一眼,眼里情绪翻涌,强硬地拉起姜眠的手。
“怎么了?”姜眠不解。
“公主,大家都说这里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点走吧!”
姜眠点头,她还有话问傅成襄,于是看了一眼掩着的门,没有逗留的打算,直接离开了。
那件不曾被踏进的屋子里,女子白发如瀑,在灰暗的病榻上不断咳嗽,单薄的身体随着咳声一下又一下起伏着。
门外是明亮的,可幕帘遮挡了光,她半梦半醒间,突然使出全身力气朝门口伸手,最终落在床沿边。
她喃喃说着些什么,哑巴已经习惯了,靠近些也许能听见,可她听不懂。
“她来了吗?”“她为什么不来见我?”
反反复复的这几句话,没有由来,没有头绪。
“你是不想见我,还是不能来,你究竟……有多恨我?”
这边黎未和姜眠离开后,忽然“啊”了一声。
姜眠忙问:“你怎么了?”
“瞧我这记性,竟忘了宿卫在宫中轮值的天数,这段时间本应是我,请旁人替了,今日回来了要还的。”
“还几日?”姜眠紧张兮兮的神情令黎未摸不着头脑,他答:“算上今天,一共五日。”
姜眠掰着手指头数:“明天九月十五、后天十六、十七……再过四天,你能来陪我过生辰吗?”
风一时很安静,姜眠定定的望着眼前人,热切地期盼着。
黎未这个人呢,自幼在恶意中将自己养大,看人时目光里总带着三分迟疑,然后是缓缓温柔;却又有些傻,不管姜眠说什么,他总是听得认真,并深信不疑。
面对姜眠递来的热情,他的第一反应是恍惚,是受宠若惊,然后近乎本能的、用最爽朗的声音答道:“自然可以!我一定要给公主备一份礼物,用我全部的心意!”
“只要你来就行啦!”姜眠挤挤眼,笑着跑远了,“就这么说定了!”
风吹着她的衣摆,洋溢着轻快与欢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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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四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