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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赵旧时约 第58章 太原王

作者:雾里看蛙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07-10 21:43:28 来源:文学城

慕容儁腹诽了刘长嫣一回,当夜是心疼着他四弟睡着的,孰不知他四弟丝毫不觉得刘长嫣抽了小可足浑氏有什么,事后还问刘长嫣手疼不疼来着。

他叮嘱保母等人将慕容楷带回府中,自己携了刘长嫣在宵禁前沿着长街踱步。

行人三三两两散去,长街落花几许沾衣。

二人并未因入夜之事影响心情,执着手一路走来只觉月光云影皆宁静。

刘长嫣问他:“这次打算何时走?”

“约莫再停留几日吧!”慕容恪叹,他望向妻子,“谢谢阿陵为我奉养母亲,抚育幼子。”

他们一贯相敬,慕容恪倒少有这些客套话,正因少有,说来才让人感觉格外真心实意。

刘长嫣笑笑,并不觉十分辛苦,她以前没过过这样的日子,倒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当然,这是刘长嫣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她觉得不错,那是因为慕容恪后宅清净,高夫人又明理,慕容楷也算懂事,她日子才过得顺心。对比其他兄弟家美姬成群,慕容恪虽常年在外征战,但回家就守着她一人过日子,这日子是很难不顺心的。

这世道,男人们一贯觉得自己在外面建功立业辛苦得很,妻子在家里奉养父母、育养子女、操持中馈全是应该的,其间的辛苦他们并不知晓,只觉得风吹不着雨打不着,幸福得很!回到家理所当然美妾在怀,珠围翠绕,遑论去跟妻子说这些贴心的话?遇到这样不省事的夫君也便罢了,倘头上再压个不讲理的婆母,下面养群不懂事的儿女,三五不时有些莺莺燕燕在你身边转来转去,那对女娘们来说才是灾难!

嫁给慕容恪,刘长嫣注定此生和这些灾难无缘。

她前半生支离坎坷,却不认为这是老天的弥补,遇到贺若,她一直觉得是命运的厚待。

“人生,总在不经意处掀开不经意的一页。”忽然有人道出了刘长嫣此刻心声,二人回首望去,入夜时那晋室垂钓使者正站在街旁与一小摊贩说话。

摊贩对此也深以为然,之前蓟城战乱,民不聊生,他三儿一女险些就要饿死了,何想燕国大军临城,蓟城摇身一晃便成了新都。燕国贵人频频施粥赈灾,多有抚恤,他一家老小才活了下来。摊贩将自己做的桃木簪子仔细包好递给曹统,诉说着前些时候的不易和现下不敢想的日子。

曹统听了,也是感慨万千,他只当慕容氏夷敌,不想人家将北地治理得很好,这些时日他也是亲眼得见,谢了摊贩,转身便见一对璧人向他走来。

慕容恪早听刘长嫣说了入夜之事,带着妻子来向曹统郑重拜谢。

曹统摆摆手,不想入夜那孩子竟是慕容恪的嫡长子,他将桃木簪仔细收在袖中,刘长嫣笑问:“曹大人此物可是带给家中夫人的?”

曹统捋须一笑,点了点头,感慨道:“夫人早年流离,饱经苦楚,虽有如今显贵,却甚为节俭,不爱金银奢侈之物,独喜民间简雅,下官见此桃木簪雕刻流畅,夫人见了定然喜爱。”

刘长嫣与慕容恪相视一笑,也去买了几支桃木簪子,摊贩见又有贵人光顾自己生意,不由喜笑颜开。

曹统见他们夫妻恩爱,多有笑赞,待分别后各自归第,刘长嫣道:“这位曹大人与夫人感情甚是不错。”一个出门在外不忘给妻子带礼物的男人,十有**是不错的。

慕容恪低眉看她打理着桃木簪,问:“阿陵知道这位曹大人的夫人是谁吗?”

“是谁?”刘长嫣随口一问,反正她不认识。

慕容恪犹豫后,还是决定告诉她:“是临海公主。”

“临海公主?”刘长嫣微微偏头,她对晋室并不熟悉,未想到曹统还是晋室驸马,难怪那般高贵气度,不过这好像不至于让慕容恪关注。

慕容恪道:“这位临海公主,原封清河公主,是惠帝之女。”

刘长嫣的手忽然就顿了下来,她抬头,默念了一声“清河公主”。

清河公主,晋惠帝司马衷之女。永嘉之乱,晋室皇族纷纷逃难,清河公主途中与姊妹失散,被人劫持,辗转卖至吴兴为奴,受尽虐待,后只身逃至建康,求见元帝,得以恢复帝女身份,元帝改封其为临海公主。

这位临海公主的生母,正是羊献容!

严格算来,她是刘长嫣同母异父的姊姊。

桃木簪自刘长嫣手中顷刻滑落,她震惊地看向慕容恪,心绪不宁。

羊献容与惠帝仅此一女,当年晋室诸王内乱,羊献容几经废立,临海公主并不时常养在母亲身边。后来洛阳大乱,她当即让宗室带女儿南逃,母女分离时,临海公主只有几岁。

即便如此,母女情分又岂会因聚散不定淡薄?临海公主时常念着母亲,恢复身份后,第一时间便是求元帝收复北地,解救陷在北地的母亲与国人。可是元帝当初不过司马氏旁支,素无名望,既无恢复北地之能,又害怕士族以北伐立功威胁自身,便一意偏安江南,生生将大好河山丢弃。

不久后,就传来羊献容被刘曜立为皇后的消息。临海公主当时心境,没人知道。

刘长嫣久久沉默着,母后去世时,她年纪尚小,她几乎不曾听母后提过这个女儿。但是隐约的,她能忆起无人时,母亲望着她疼惜又惆怅的目光,还有那若有若无的一声叹息。当时,母亲可是想起了这个女儿?

她自妆匣中取出那枚她时常用来束发的金簪,请慕容恪代她走一趟驿馆。此物陪伴了她很多年,从长安到邺城,又到蓟城,除了慕容恪赠她的玉髓,这些年唯此物一直被她贴身带着。

她想,临海公主会比她更需要。

曹统此次出使无果,正郁郁不快准备返程。临行前慕容恪忽然前来寻他,曹统只以为慕容恪是来给他送行的,当慕容恪挥退一干侍从,听了他说的话后,曹统久久震惊难言。

他颤抖着手自慕容恪手中接过那枚金簪,可见是有些年岁的东西了,处处皆是古朴气息,簪壁隐约刻着一行小字,虽经岁月已然光滑了,却仍能认得清,上书:月永霁,世长嫣。

公主的名讳正是永霁。

他感慨许久,起身理理褒衣博带对慕容恪一拜,道:“这些年,公主殊为不易,四王子妃亦是不易,请四王子代我与公主谢王妃慷慨赠簪之情。往日恩怨且不必论,依我对公主的了解,不论日后如何,她总会盼着四王子与王妃儿孙满堂,事事皆好的。”

慕容恪郑重谢过,亲送了曹统一行。回府后,将曹统之言尽数转达,刘长嫣默默点头。

临海公主后来接到这枚金簪时是如何感伤,刘长嫣是不知道的。她们皆是历经风雨流亡,如今得以各安一方,也算生母在天庇佑。临海公主半生遗憾,总算得以慰藉。

江南风光如画,烟雨平静,临海公主安稳地活到了七十一岁才逝世。

四月中,刘长嫣见到了昔日入邺的吐谷浑使者木提。

木提入燕国是以私人名义来的,而非吐谷浑国使者的身份。他神色黯然,屈膝下跪双手封上了襄国公主的亲笔书信。

刘长嫣下意识地神思凝固,她快速展信阅览,脸色越发不好。

就在她离开襄国第二年的冬季,慕容叶延过世,太子吐延继位。

燕国与吐谷浑早就断了往来,是以这些消息并未传入燕国,并且山高水远,路阻艰难,木提当日自邺城和刘长嫣一行分开后回到沙洲,经后来慕容叶延丧礼,再受襄国公主委托送信燕国,前后已然用去两年有余了。

刘长嫣问襄国公主现下如何?

木提也只是沉默。

可汗去后,阏氏肝肠寸断,他离开时,已是近乎弥留,他跋涉半年至燕国,如今,不知。

刘长嫣悲戚许久,最后挥手让他退下了。她想起襄国公主往日音容笑貌,攥着那封信低眉沉默。也好,起码她和慕容叶延有这十年相守。

木提在蓟城没有多逗留,数日后离去。刘长嫣没有回信,她与襄国公主相交一场,她觉得只要自己不会信,便会感觉襄国公主一直在幸福地生活在沙洲。

五月,石赵前卫尉李犊起兵于常山普壁垒,慕容恪亲讨李犊,清缴河北腹地石赵、冉魏残余势力,李犊不敌,降。

慕容儁遂东进,击吕护于鲁口。

鲁口城高壁坚,乃当年魏武帝曹操征战乌丸时所建,吕护围城自守,期间慕容恪清剿各处,打打停停,这场鲁口之战便从这一年的五月打到了第二年的三月。

元玺三年二月,吕护粮草尽绝,慕容恪趁势大军围城,一场鏖战,终于攻克鲁口,吕护狼狈逃奔野王。

慕容恪命前军将军悦力绾率兵一路追袭,终在野王将吕护及部众全部俘获,吕护遣其弟向慕容儁请罪。慕容儁受之,任吕护为河内太守。

消除鲁口后,慕容儁以慕容评为镇南将军,都督十州军事,镇守洛水流域。又命慕容强为前锋都督,以备向黄河南岸一步推进。

此时,黄河沿岸的各个割据势力已被陆续消灭,在和苻秦对峙的同时,燕国所面临的割据势力里成气候的也就剩了占据广固的段龛。慕容儁命乐陵太守慕容钩与青州刺史朱秃共驻厌次,威慑段龛。

元玺三年四月,慕容儁大封宗室。

慕容恪以功拜大司马、侍中、大都督、录尚书事,封太原王。余者,慕容评为司徒、骠骑将军,封上庸王,安东将军慕容霸为吴王,左贤王慕容交为范阳王,余下诸弟及子侄大臣多有封功。

诏谕颁布朝野后,举朝贺拜,慕容恪一战摧冉魏,以功高而位列诸叔伯兄弟之上,便是慕容儁胞弟范阳王慕容交亦是心服。

崔芷蘩与皇甫季柔等闻讯,皆来贺刘长嫣与高夫人。慕容儁一卷诏旨挥洒而下,可见慕容恪之于燕国位显与在慕容儁心中分量了。

刘长嫣与高夫人听了自然也只有高兴的,念及慕容恪多年风雨生死,得此间封位,二人心境,自非旁人可体会。

慕容恪被召回蓟城后,先于正阳殿接了封王诏书,接受了群臣朝贺,入夜又在宫中参加过庆功宴会才回府的。

太原王府金匾敕制的四个大字闪耀夜中,随着中门顿开,雄姿挺秀的男子阔步入门,亲信僚属、禁卫仆从皆跪立恭迎,山呼“太原王殿下千岁”。

他谦静自如,不矜不伐,眼睛在看到庭前静静待他的清越身影时,露出由衷一笑,牵动长眉入鬓,薄唇如削,“阿陵!”

刘长嫣早在山呼中回首,望见来人,抑不住经年相思,快步迎上前去,“贺若!”

慕容恪纳她入怀,将她抱起旋了个圈儿,碧玉搔头自发间悠悠落下,他用鼻尖蹭蹭她的鼻尖儿,“阿陵,我回来了,这次不走了。”

刘长嫣眼中更添喜色,“真的?”

慕容儁此次诏慕容恪返回,便打算让他在蓟城常驻。因为高夫人年事已高,这两年身子愈发衰弱,入冬就要病两场,慕容恪久在前线,不能侍奉生母,亲近妻儿,慕容儁深觉对不住他四弟,便令傅颜暂领慕容恪在军中之事。

高夫人知道慕容恪得以常留蓟城,也甚是高兴。独慕容楷默默捡起了母亲遗落的玉搔头,他倒不是不高兴,只是慕容恪出征一年,他又把他父王忘了,现下还不太熟。

于是在和妻子调节完感情后,慕容恪只得再次和儿子培养感情。

慕容楷倒不是对父王没感情,男孩子嘛,对父亲总有几分孺慕的,尤其在高夫人和刘长嫣教导下,慕容楷小小年纪便是个很重感情的人。但因慕容恪常年不在家,他一直对父王记忆模糊,平日倒更加喜欢他五叔慕容霸。

因两府交好,慕容楷时常跑去吴王府,慕容霸会带他骑马、射箭、打猎、习武,更兼慕容霸百步穿杨,英武不凡,在慕容楷心里,五叔一直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有一次,他这么感慨了,堂兄弟们,尤其是阿令兄,皆像看傻子一般看他,都问他没搞错吧,五叔固然英勇,但燕国顶天立地的英雄不应该是他父王慕容恪吗?

慕容楷顿时颠覆了认知。

主要,高夫人和刘长嫣日常对慕容楷的教育属于含蓄型的。他们会告诉慕容楷父亲在沙场出征,依二人心性,即便在自己家里,也是绝不会在慕容楷面前对慕容恪大肆吹擂的,虽然以慕容恪战功来说,客观描述也和吹擂无异。主要她们怕慕容楷会变成个骄矜自大性子,是以总会点到为止,哪想时间久了,慕容楷便不觉得自己父王如何了。

这日慕容楷小跑回家,慕容恪正在晨练。

刘长嫣自来了燕国,受他传染也有了晨练的习惯。夫妻二人正在执剑互对,园中碧竹苍翠,随着两人剑锋划过,不时有绿叶落下。

刘长嫣虽不常出手,剑术却可称一流,但女子体力不比男子,慕容恪纵有心让着她,几个回合下来,她也累得额间起了薄汗,顿时就嚷嚷着“不打了”。

慕容恪一笑,反手只见银光如一道流星闪过,剑柄便入了鞘,慕容楷张着小嘴站在花门前,看都没看清父王是怎么把剑收回去的。

慕容恪正帮刘长嫣擦着额间汗,低眸便见一个小人踱步到他跟前,举着头惊讶问他:“父王,你能百步穿杨不?”

慕容恪眉梢一扬,“百步穿杨?这不是从军基本功吗?”

慕容楷眼睛一暗,他现在的基本功还是扎马步呢!

他又问:“那你和五叔谁厉害?”

五叔可是能闭着眼睛连中十环的。

“这个,”慕容恪看到儿子渴盼目光,故作犹豫了一下,道:“我也不甚清楚,不过射个树叶花草的,应该不难。”

他说着反手取了兵器架上的弓箭,反身立于庭中,直指数十丈花墙外合欢花树,引弓搭箭而去,箭矢飞入天际,便不见了踪影。片刻,颂祁取了箭矢快步跑回,其上正插着一只鲜艳的合欢花枝。

慕容楷嘴巴长得大大的,他指指更远处槐树枝头,兴高采烈称要那里经常停驻的一只黄莺。

慕容恪当然满足他,于是一个上午,慕容楷指哪,哪里便是箭锋所至。

他是真的相信自己父王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了,顿时骄傲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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