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十六歌 第4章 第四章·水月镜花

林巧娘站在河边，膝盖上的淤青火辣辣地疼。

她咬着牙，单腿站稳，深吸一口气，运起身法，再一次跃起。

燕三叠的最后一式，燕影三跃，是在空中连跳两次后，再借力一跃，如同燕子逆风翻飞。可这哪里是人能练的东西？林巧娘摔了好几次，刚才更是险些一脚踏空，差点掉进河里，若不是最后关头抓住了一根树枝，恐怕这会儿就得湿着衣裳回去了。

她揉了揉腿上的伤，心里暗暗咒骂，这功夫明明是爹留下的，为什么这么难？难不成她林巧娘天生就学不会轻功？

她不甘心，又试了几次，依旧磕磕绊绊。她的身法在前两步时还算顺畅，可一旦到了第三跃，便总是滞在半空，气力不够，踏出去的步子像是踩到了空气，硬生生地跌下来。

林巧娘被摔得满身是灰，终于泄了气。

“算了，今天先到这里吧……”她揉着膝盖，正打算回去，忽然听到不远处的院墙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偏头望去，才发现自己竟练到了不二医馆的后院附近。

不二医馆是镇上唯一的医馆，馆里的掌柜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头，人称“何老鬼”。何老鬼医术了得，但他收徒极严，镇上至今只有一个小药女——阿昭，是他从小带大的弟子。阿昭年纪不大，比林巧娘稍长两岁，平日里性子安静，待人温柔。

林巧娘蹲在墙外，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找阿昭拿点药膏，忽然听到墙内传来低低的笑声。

她下意识地往墙缝里一瞄，顿时，脑子嗡了一下。

——阿昭正站在药馆的小院里，而在她面前的，是街边卖糖团子的张莲莲。

张莲莲是镇上最甜的姑娘，人美，嗓子也甜，卖的糖团子更甜。平日里，镇上有不少小伙子偷偷喜欢她，但谁也不敢轻易靠近。可这会儿，她正站在阿昭身前，伸手捏了捏阿昭的脸颊，而阿昭则轻轻笑着，眉眼柔和。

然后，张莲莲凑过去，在阿昭的嘴角轻轻亲了一下。

林巧娘呆住了。

她眨了眨眼，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两个姑娘，也可以亲嘴？

她的脑子乱得像是一团被猫拱过的毛线，根本理不清。她觉得自己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可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结果这一眼让她心跳加快，脸颊微微发烫，仿佛自己刚刚撞破了一场天大的秘密。

她慌乱地站起身，连药膏的事都忘了，拔腿就跑。

林巧娘一路跑回镇上，心里乱成了一锅粥。

她想找个人问问，想了想，镇上能说话的只有寒姨。于是，她直冲客栈，想把自己看到的告诉寒姨，可就在她冲进门口的那一刻——

“哎哟！”

她一头撞上了一堵肉墙，鼻子被撞得生疼。

林巧娘后退两步，捂着鼻子抬头，发现面前站着一个胖头陀。

那胖头陀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僧衣，胸口挂着一串旧木珠，脸圆得像个剥了皮的白馒头，一双眼睛眯成缝，满脸堆笑，手里捏着一串铜钱，哗啦啦地抖了抖，笑道：“哎哟，这不是林施主吗？”

林巧娘捂着鼻子，疑惑地看着他：“你是谁？”

胖头陀双手合十，作了个佛礼，笑道：“贫僧海源，乃是清微堂弟子，专程下山来行善积德。”

林巧娘愣了愣，清微堂？不就是寒姨说的那个武僧门派吗？

她眨了眨眼，忽然想起自己看了不该看的事，心里有些发虚，忍不住问道：“和尚，你们会不会治……针眼？”

胖头陀一听，眼睛一亮：“针眼？”

“就是……”林巧娘咽了口唾沫，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就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会不会长？”

胖头陀顿时一本正经地点头：“自然会，自然会！施主莫要心存侥幸，若不及早治疗，只怕会越来越严重！”

林巧娘顿时慌了：“那、那怎么办？”

胖头陀捏着下巴，皱着眉头道：“这针眼啊，得用清微堂的独门药方‘明目禅露’，可解一切尘障杂念，让双目清明……”

林巧娘急道：“那你这药，有吗？”

胖头陀嘿嘿一笑，摊开手掌：“自然是有的，只是……施主，这药珍贵得很，贫僧也不敢随意送人，至少……”他看了看林巧娘，慢吞吞地竖起五根手指，“五十文。”

林巧娘一听，想也不想地掏钱递了过去：“快给！”

胖头陀收了钱，笑眯眯地往袖子里一塞，咳嗽了一声，作势要去取药，结果转身钻进人群，一溜烟地没了影子。

林巧娘等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靠！”

她顿时气得跳脚，可惜街上人来人往，那胖头陀早没了踪影。

林巧娘怒气冲冲地跑回客栈，一进门就看见寒江月正抱着手臂，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回来啦？”

林巧娘气喘吁吁：“寒姨，我被和尚骗了！”

寒江月挑眉：“哦？你又干了什么蠢事？”

林巧娘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寒江月听完，嘴角微微抽了抽，然后毫不留情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

林巧娘脸涨得通红，瞪着她：“寒姨！你还笑！”

寒江月止住笑意，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语气带着些许嘲弄：“傻丫头，清微堂的和尚个个都是持戒僧，严守清规，怎么可能随便出来卖药？你遇见的，不过是个本地的地保，光头的，穿了身破僧衣罢了。”

林巧娘怔住了，半晌，脸色难看得像吞了半个生柿子。

“……我、我就知道！”她涨红了脸，咬牙道，“等我下次抓住他，看我不让他把五十文吐出来！”

寒江月笑着摇头，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神色悠然：“行啊，不过下次别再傻乎乎地掏钱了。”

林巧娘愤愤地哼了一声，心里暗暗发誓，这笔账，迟早得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