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大堂之内,气氛已不似先前僵滞。顾老爷端坐主位,目光沉静地打量着堂下青年——宋延彬身姿挺拔,眉宇间正气凛然,目光坦荡,毫无闪避。这般气度,哪有半分传闻中凶戾之相?他心中不禁一动:莫非,那些传言,当真是以讹传讹?
只听宋延彬朗声道:“顾老爷,当年之事,我兄长已向顾大哥详述原委,我非蓄意伤人。离家数载,历尽风霜,几年间我在讲武堂修习武艺,磨砺心性。今日归来,不为辩解过往,只为求一个机会。”
他顿了顿,声音沉稳而真挚:“延彬自知身负争议,不敢奢求即刻信任。但请您莫要因流言而轻贱我的为人,更莫要轻慢宋家门风。若您信不过我,也请看在我兄长与顾家多年交情的份上,给晚辈一个求娶令嫒的机会!”
言罢,他深深一揖,躬身到底,姿态谦恭,却脊梁如松,不折不弯。
顾老爷沉默良久,目光在他身上来回逡巡。此时,顾玉川悄然上前,附于父亲耳畔,将当年事件的真相细细道来。
顾老爷听罢,缓缓点头,眉宇间的冷意悄然消融。
他缓缓起身,步下台阶,走到宋延彬面前,伸手轻轻拍了拍那双仍拱在胸前的手,语气竟带了几分温和:“起来吧。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今日能亲自登门,敢作敢当,这份胆识与诚意,老夫……看在眼里了。”
他目光深邃,凝视着宋延彬:“若你所言非虚,若你真心待我女儿,那这门亲事……倒也未必全无转机。”
堂中众人闻言,皆心头一震。宋延庚与顾玉川相视一眼,眼中皆有欣慰之色。而宋延彬缓缓直起身,眼中微光闪动,似有星火燃起——他知道,这扇紧闭的门,终于,被他用诚意,推开了一道缝隙。
“只是不知小女心意如何,”顾老爷微微叹道,语气缓了下来,“她若不愿,我这个做父亲的,又岂能强人所难?”
“爹!”一声清脆如珠落玉盘的声音,自厅堂一侧的绣屏后传来。
众人闻声皆是一怔,齐齐转头望去。只见那雕花紫檀屏风后,隐约映出一道纤影,裙裾轻曳,如月下修竹。
“蘅儿?”顾玉川又惊又喜,低声唤道,“你怎么来了?”
“女儿不敢擅入厅堂,有恐失了体统。”顾玉蘅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温婉而坚定,“爹爹问及女儿心意,蘅儿无异议。一切,全凭爹爹做主。”
她语气温柔,却字字清晰,如春风拂过人心。那一句“无异议”,轻如絮语,却重若千钧,仿佛将多年心事悄然托出。
顾老爷听罢,眼中顿时泛起笑意,连连点头,欣慰道:“好!好!”他转而面向宋延庚兄弟,朗声道:“二位贤侄,请回府转告你们父亲——这门亲事,老夫应下了!只待择个良辰吉日,便行纳采之礼,静候佳音!”
“是!”宋延庚与宋延彬齐齐躬身,声音铿锵,难掩激动。
就在此时,宋延彬缓缓上前一步,从怀中郑重取出一枚玉佩。玉质温润,雕工精巧,一对鸳鸯交颈而卧,寓意姻缘美满——正是那日其母在观音庙为他求来的定亲之物。
他走到屏风前,停步,仿佛能感受到那薄薄屏风后少女的呼吸。咫尺之遥,却如隔星河。
他声音低沉而温柔,如风拂竹林:“顾小姐,这枚鸳鸯佩,是母亲在观音庙为我所求。今日提亲,未能备齐六礼,唯有以此玉为信,赠与小姐,权作定亲之约。他日若得共结连理,宋延彬必以一生护你周全。”
玉佩在灯下泛着柔光,映着他眼中的诚挚与郑重。
屏风后,顾玉蘅指尖微颤,眸光低垂,轻轻示意梅儿上前接过玉佩。那玉入手微凉,却似带着他的体温,暖入心扉。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轻柔却清晰:“今日府中仓促,礼数不周,还望三少爷海涵。……玉佩既收,不负此情。”
厅中一时静默,唯有烛火轻摇,光影摇曳。仿佛连风也放慢了脚步,不忍惊扰这一幕——一屏之隔,两心相许;未见其面,已定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