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览笑了,很轻柔的笑,夜色里月光倒映在他的脸上,却有种阴森的冷。他的手摸着谈嫣然的脸,划去一抹温热的泪:“不,然然,你没有错。”
谈嫣然的表情忽的绝望了,嘶哑的嗓子再发不出一丝声音。邬览轻抚了扶她的头,而后不由分说的将人扯着头发拽起来,进了殿内。
苏望州急疯了,他毫不犹豫的跟上去,却砰的一声被阻隔在了门外,这一次他的身体并没有直直的穿过门,而是结结实实的被挡在了门外。
靠!
苏望州疯狂的拍着门,然而视角忽的又一转。
面前,谈嫣然亭亭玉立的现在他的面前,女孩歪着头,轻轻的腼腆的笑着叫他:“哥哥,我好像喜欢上他了,我要和他在一起,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不会分开。”
“不行!”苏望州目眦欲裂,他终于能开口了,他嘶哑着嗓子,抬手抓上谈嫣然的肩膀。“你不能和他在一起,不能!”
谈嫣然还是笑着,苏望州却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讽刺的意味,她的脸在此刻因为那副神情而忽然变得陌生。苏望州不敢置信的瞪着眼,就看谈嫣然淡粉色的纯轻抿了下,在开口时却满是嘲讽。
“可是哥哥,我不和他在一起又能和谁在一起呢?你又能做什么呢?”
你又能做什么呢?你又能做什么呢?你又能做什么呢?!
这句话一遍一遍的回荡在苏望州的脑海里,让他头痛欲裂。
他又能做什么呢?
他不过是一个看书的读者,他有什么立场?有什么权利呢?
可他不甘心,他好不甘心啊,凭什么呢?他好嫉妒,嫉妒到发狂,可他又在嫉妒什么呢?他不知道。
浓墨般的黑沉沉的压在身上,睡梦中的人此刻眉头紧皱,像是陷入了一场走不出来的梦魇里。
苏望州汗如雨下,几乎要印湿背后的床单,他不想再看见这个谈嫣然了,因为这根本就不是她。
梦里的那人几乎要把他逼到发狂,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搭在床边的手指也无意识的动了两下。
然而,万籁静寂的深夜里,月光透过半拉的窗帘照耀进来,为床上的那本花花绿绿的书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像赐予了神性一般。
“不要……不要!”
苏望州猛的睁开眼,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眼前的场景终于清晰——这是顶临时支起的行军帐,陈设简素。
帐角用粗布帘隔出一方小天地,里头摆着张简易木榻,铺着两层磨得发毛的粗布褥子;榻边立着只小铜炉,炉上温着半壶酒,水汽混着酒香慢悠悠往上飘。布帘外的衣架陷在毛毡里,稳稳托着一身暗色盔甲,甲片边缘在灯火下泛着冷光,旁侧还搭着件未换的常服。
苏望州撑着榻坐起身,脑袋昏沉得像灌了铅,混沌中扫过帐内陌生的景象,喉间溢出一句粗口:“靠,这他妈是哪儿?”
帐外,脚步声络绎不绝,似有不少人在仓促忙碌。其中一道脚步格外清晰,直直朝着帐门来,停在帘外时,男声洪亮:“将军,来犯的朔人已尽数击退,是否乘胜追击?”
“?”苏望州听得发懵,喊谁呢这是,谁是将军?朔人又是啥?
耳熟的称呼在脑子里打转,他正皱眉思忖,视线不经意间扫过衣架上的盔甲。
顿时,那个衣架上挂着的暗色盔甲狠狠撞进他眼里——那腰间悬着枚军用的令牌,铁质的牌身在火光里跳着亮,上面“苏”字棱角分明。
苏望州浑身一僵,后知后觉的记忆轰然炸开:草,他想起来了,朔人!不就是他下午是看的那本小说里的草原部族的称呼吗!
那将军?
苏望州不敢置信的又环顾了一圈,这帐篷里除了他也没别人了,那将军不就是他了吗?!
苏将军……除了女主那个废物哥哥还有谁?!
我去啊,一朝穿越进小说里,还是穿进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炮灰角色里,老天爷啊,我叫你声爷,你是真拿我当孙子整啊!
——
思及此处,记忆回笼。
幽暗的火光在玻璃的灯罩里跳跃着,只照亮了他床头的一小片地方,苏望州眼睛隐在黑夜里,看不出情绪。
今天上午的交谈,他告诉谈嫣然她的结局很完美,谈嫣然当时的眼神是憧憬的,她似乎很在乎结局,像是走夜路时必须要把前方照的很明亮,到看清路的尽头是什么后,才敢踏上这条路。
苏望州永远也忘不掉这个眼神,因此他不想让露出这种眼神的眼睛黯然失色,灰暗无神。
所以在这个他尽知剧情的世界里,即使是一个无关要紧的小炮灰又怎样呢?
苏望州伸手提起那盏灯,舞动的火光便映照在了他的眼底,照亮了他眼里的神色——那时一种不加掩饰的掠夺感,贪婪的疯狂在蔓延。
他想圈禁一切,把谈嫣然想要的任何都拱手奉上。
或许如果现在这里有人的话,即使是一个仆役下人,他们都会觉得眼前的这个大少爷很陌生,那张还有些青涩的少年的脸上,露出了从前从未有过的神情。
——
因着三日后就要启程赶往京城了,苏望州也答应了加入他们么计划里,所以谈嫣然在走之前就又找过一次谈寻逐——在那间他们第一次相见的辰枢观小院里。
告知此事。
如初见一般,谈嫣然一进门便看到了那清瘦的白衣身影,正坐在廊下的石阶上,看着谈嫣然走近。
只不过这次他怀里空空无也,没有抱着兔子。
“上次同你讨要兔子你没给我,看吧,如今再相见我怀中就无兔可抱了,与从前大不同,哎。”谈寻逐笑着,张开空空荡荡的怀抱给谈嫣然看。
他坐的低,见人走近也不站起来,导致谈嫣然只能低着头看他。但面前的人怎么说也算个长辈,曾冒着危险把她送进安全之地,谈嫣然同他有感谢,又有些微不可查的亲情,所以当下居高临下的看人,怎么看怎么不习惯。
没理会谈寻逐的玩笑,她轻咳一声,直接开口问:“你知道我来是想和你说什么的吗?”
谈寻逐点点头,手指摩挲着下巴一副思索的模样:“我想想啊。”
没一会,他就又变成了一副猜到了的样子,打了个响指,“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是苏望州同意了吧?”
“嗯。”谈嫣然点点头,最终还是因为不习惯这个视角,索性一屁股坐在谈寻逐旁边了,连石阶脏不脏擦没擦过也没管。
“你接下来是什么计划?会和我们一起进京吗?”谈嫣然问。
“暂时没什么计划,你先按部就班的走,嫁给邬览就行,我需要先把你打入内部再做具体打算。”这是他们事先就曾说好的,谈嫣然不再躲避而是再次入宫,做他们大网的一角。
谈嫣然又嗯了一声。谈寻逐说:“至于进京,那自然是要同你们一起的,不然到时候也不方便消息传递,理由我也已找好,到时候以商户的名义混进城就行了,安顿好之后再告诉你住处,方便日后联系。”
“行。”谈嫣然一口答应,脑中却思绪万千,昨日上午临走前苏望州同她说的那句话,一只回荡在她的脑海和耳边。
“阿然,谈寻逐此人,计划可行,但人不能全信。他心中藏着沟壑,吐露锋芒势必会扎手。”
他没说事情的原由,只在谈嫣然即将出门时莫名的说出了这句话后,便再无解释。
这其实和谈嫣然所想的差不多,毕竟人心万变,防人之心不可无,即使是自己的亲舅舅,可两人数年不曾联系过,不知底细的就要提防。
但苏望州的这句话明显更有深意,他是唯一一个看过这盘棋的全过程的人,纵使谈寻逐这个执棋人也未必能有他知道的多。
所以在谈嫣然这里,苏望州的话的可信程度要比谈寻逐高很多的。
冷意的风吹吹落院中,带这些零星的雪花飘荡。
“阿然。谈寻逐突然叫了声。
谈嫣然闻声抬眸看他。“嗯?”
谈寻逐还是望着前方,不知在看什么。望着他的侧脸半晌,谈嫣然恍然发觉,他与自己竟真的长的有几分相似。
不多,但那双眼睛却尤为明亮。
谈嫣然有一瞬间的出神,在心底里通过舅舅的侧脸试图描摹出她妈妈的长相,只是不一会就被谈寻逐的话拉回思绪。
“你有想过我们的计划成功后该怎么办吗?”谈寻逐问。
谈嫣然静默了,她没想过,她只想活,想苏家活。
所以在谈寻逐提议与他联手弑君时,她思考了很久还是同意了。
自古以来,君王忌惮都难消,而她又清晰的知道当今的圣上邬览对苏家早已视如眼中钉,如此这般苏家避无可避,无路可逃。
为保苏家,为保自己,她没得选。
“你想说什么?”她问。
“国不可一日无君,届时会天下大乱。”
谈嫣然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淡淡的问。“你想坐那个位置?”
也对,谈寻逐有计谋,也有手段,从身无分文的十二三岁幼童,十几年到如今成为一观之主,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他做到了。
谈寻逐笑了声,表情略有些怪的摇摇头道:“不,我没有那个血脉。”
“那当如何?”谈嫣然觉得他的话也很怪,他们都谋反了,还在乎血脉吗?
“阿然。”他又叫了声,声音很轻很轻,一不小心就会被风吹散般。“想坐上那个位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