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岁末,江淮大地银装素裹,大雪连绵不绝。
放眼望去,平原沃野尽被深雪覆盖,运河冰封三尺,舟楫断绝,万物寂寥。
凛冽寒风自北地呼啸而来,卷起千堆雪沫,天地间唯余白茫茫一片。
黑风岭地处扬州城北三十里,山势险峻,怪石嶙峋,古木参天。
因地形复杂、易守难攻,自古便是强人出没之地,寻常商旅途经此处,无不提心吊胆。
这一日,鹅毛大雪依旧纷飞不止,如絮如羽,将整座山岭笼罩在苍茫雪幕之中。
巳时三刻,一队人马顶风冒雪,艰难行进在黑风岭险峻的山道上。
为首的“青年男子”约莫二十三四年纪,身披玄色貂裘大氅,领口镶着一圈银狐风毛,在寒风中微微颤动。她面容俊朗,眉目如画,虽作男儿打扮,却掩不住那份与生俱来的清贵气度。
此人正是扬州沈家少主——沈如澜。
身后二十名护卫个个精悍异常,清一色靛青色棉斗篷,鞍辔上都结了一层薄冰。
马鞍旁悬挂的兵刃在雪光映照下泛着冷冽的寒光,显然都是经过特殊打造的精良兵器。
积雪已深及马膝,每前行一步都分外艰难。
马蹄陷入雪窝时发出沉闷的咯吱声,在马队经过后又很快被新雪覆盖,不留一丝痕迹。呵出的白气在零下的空气中瞬间凝结成霜,沾湿了众人浓密的眉睫,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宛如缀了无数细小的钻石。
护卫首领沈锋催马近前,古铜色的面庞被冻得发紫,眉睫上挂满白霜:“少爷,前方就是虎跳峡了。这雪下得邪性,看这天色,怕是还要持续几个时辰。峡内积雪更深,加之两侧崖壁陡峭,最易设伏。不如先找个避风处暂歇,待雪势稍缓再行?”
沈如澜抬眼望向天际,灰蒙蒙的云层低垂,仿佛触手可及。她微微摇头,声音沉稳如常,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既然有人迫不及待要在此设伏,我们岂能让他们久等。传令下去,所有人戒备,弓弩上弦,刀刃出鞘。”
沈锋领命而去,很快传来一阵机括轻响。
护卫们纷纷取出强弓劲弩,箭镞在雪光映照下闪烁着冷冽的寒芒。
队伍继续向前行进,每个人都将警惕提到了极致,右手始终按在兵器上,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虎跳峡果然地势险要,两侧峭壁如刀削斧劈,高耸入云。
中间仅容三马并行,形成一道天然关隘。
积雪在这里更是深及马腹,行进速度不得不放缓。
峡内寂静异常,连鸟雀声都听不见,唯有寒风呼啸而过,卷起漫天雪沫,打在脸上生疼。
就在队伍行至峡谷最狭窄处时,异变陡生。
但听一声尖锐的呼哨划破长空,十余个白衣蒙面的身影竟从雪地中暴起,仿佛雪堆突然有了生命。
这些人显然在雪中潜伏多时,全身白衣与雪地融为一体,若非主动现身,根本难以察觉。
为首那人身材魁梧,手持一柄九环钢刀,刀背上九个铜环在寂静山谷中叮当作响,声音扰人心神:“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沈如澜勒住缰绳,雪花在她肩头织金云纹上渐渐堆积。她眸光扫过对方脚下的雪地,忽然轻笑,那笑声清越,在峡谷中回荡:“好一个雪地埋伏。诸位在这冰天雪地里蛰伏多时,倒是辛苦了。不知曹安许了诸位多少银两,值得这般卖命?”
贼首闻言一愣,显然没料到对方不仅镇定自若,还一口道出幕后主使。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沈如澜反手拔出腰间佩刀。那刀出鞘时带起一阵龙吟般的嗡鸣,刀身狭长微弧,在雪光映照下泛着幽蓝寒芒,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几乎在同一时刻,众护卫纵马迎敌。
马蹄踏碎积雪,刀剑破空之声不绝于耳,打破了峡谷的寂静。
这些山贼显然也是惯于雪地作战的好手,脚下特制的雪鞋让他们在深雪中行动自如。一时间,刀光剑影与飞溅的雪花交织成一幅惊心动魄的画面。
沈如澜一夹马腹,坐骑如离弦之箭直取贼首。
那贼首举刀相迎,两刀相撞迸出耀眼的火花,震得周围积雪簌簌落下。
就在这交错而过的瞬间,沈如澜忽然侧身闪避,反手一刀精准地挑开对方蒙面。
面巾落下,露出一张布满刀疤的脸,右颊上一道狰狞的伤疤从眉骨直划到嘴角。
“黑风岭三当家?”沈如澜冷笑,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诮,“难怪能在这等天气设伏。去年官府围剿时让你逃脱,没想到今日自投罗网。”
黑风岭三当家面色骤变,显然没料到对方一眼就认出自己的来历。他暴喝一声,九环钢刀舞得虎虎生风,刀背上铜环叮当作响,扰人心神。
沈如澜却丝毫不为所动,凝霜刀化作一道流光,每一次出手都直取要害。她的刀法得自名家真传,又快又准,不过十余回合,黑风岭三当家已渐露败象。
另一边,护卫们也与山贼战作一团。
沈锋一马当先,长枪如龙,每一次刺出都带起一蓬血花,在雪地上洒下点点猩红。
有个年轻护卫不慎被雪地下的绳索绊倒,眼看就要丧命刀下,却被身旁同伴及时救下。
这些沈家护卫配合默契,往往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意图。他们三人一组,背靠而立,互相照应,很快就将山贼分割包围。
鏖战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雪地上已是血迹斑斑,在纯白的世界里显得格外刺目。
山贼渐渐不支,开始向林中溃退。
黑风岭三当家见势不妙,虚晃一刀转身欲逃。
沈如澜早有预料,反手取过马鞍旁的铁胎弓,搭箭拉弦如满月。但听弓弦响动,一支雕翎箭破空而去,精准地贯穿贼首右肩。
黑风岭三当家惨叫一声扑倒在地,鲜血顿时染红了身下的积雪,犹如绽开一朵红梅。沈如澜缓步上前,玄色靴尖踏碎晶莹的冰凌。凝霜刀尖轻挑,将对方彻底制住:“说。谁指使的?”
黑风岭三当家面如死灰,牙齿打颤:“是......是曹安曹公子!他给了五百两雪花银,要我们劫永盛镖局的货,还说要......要取了您的性命,为曹瑾公子报仇雪恨!”
“可有凭证?”沈如澜声音冷冽,如这冰天雪地一般寒冷。
“有......有银票!”黑风岭三当家急忙道,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曹安给的银票是宝通钱庄的,票号我都记着!就...就缝在我贴身衣物里!”
沈如澜示意沈锋上前搜查,果然找出五张百两银票,票号清晰可辨。她眼中厉色骤现,当即吩咐将贼人全部捆缚,又派一队人马疾驰回城捉拿曹安。
待到将山贼押回扬州城,已是申时末刻,夕阳西下,暮色渐浓。
沈如澜命人直接押往知府衙门,同时派人前往宝通钱庄核对票号。
果然不出所料,这些银票都是三日前从曹安账户中支取的。
人赃并获之下,曹安面如死灰,无从抵赖,只得招认是受曹瑾旧部指使,意图通过劫镖、散布谣言来动摇沈家根基,为日后翻案做铺垫。
扬州知府仔细查阅案卷,见案情明了,证据确凿,当即判了曹安流放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
山贼则尽数收监,候秋后问斩。
此案了结,扬州百姓争相传颂沈家少主智勇双全,沈家声望愈发显赫。
待一切处置妥当,已是月上中天,清辉洒地。
沈如澜踏着清冷夜色回到沈府,却见临湖别院依旧亮着暖黄灯火,在寒夜里显得格外温暖,犹如指引归途的明灯。
窗纸上映出一个窈窕的身影,正在来回踱步,显是等候多时。
苏墨卿闻声迎出,见她归来急忙上前相助。当纤指触到她肩头已经凝血的擦伤时,她的眼眶倏然泛红,声音里带着哽咽:“受了伤怎么也不知会一声?这般不爱惜自己......若是感染了风寒,或是伤口恶化,可如何是好?”
沈如澜轻笑,伸手揉了揉她如云青丝,动作轻柔:“不过些许皮外伤,何必惊动你。”说着从贴身处取出那枚绣着并蒂莲的平安符,玉穗尚带着体温,“你瞧,有你绣的平安符护着,我这不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苏墨卿破涕为笑,转身取来金疮药和白绢。烛光摇曳,映照着她专注的侧颜,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她先是用温水轻轻擦洗伤口,然后又取来上好的金疮药,小心翼翼地敷上。每一个动作都极尽轻柔,仿佛对待稀世珍宝。
沈如澜凝视着她,但见烛光在她细腻的肌肤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额前几缕碎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她心中涌起万千柔情,忍不住伸手握住她忙碌的纤指:“有卿如此,别无所求。”
苏墨卿双颊绯红,轻声道:“我别无他求,唯愿君平安。”说着,继续为她包扎伤口,指尖不经意间触到她的掌心,两人俱是一颤。
窗外寒风依旧呼啸,屋内却温暖如春。
这一刻,什么权势斗争,什么阴谋诡计,都显得那么遥远。唯有眼前人指尖的温度,真实得让人心颤。
不知过了多久,伤口终于包扎妥当。
苏墨卿仔细地将金疮药收好,又为沈如澜斟上一杯热茶。
茶烟袅袅升起,氤氲了两人之间的视线,茶香四溢,沁人心脾。
这世间最珍贵的,莫过于风雪夜归时,始终有一盏灯为你而明,有一人为你守候,将所有的牵挂与担忧,都化作指尖最温柔的触碰。
纵使外面冰天雪地,只要有此温情相伴,便是人间至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