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笑晏晏 第35章 放弃了

夏璟言不再去上早朝，不再理会一切政事，也不接受任何人的朝见。他把自己关在了宣室殿内，他知道皇兄每天都来，弟弟每天都来，他也知道范太师严御史陆太傅和一些大臣来过，他知道严御史的儿子严知行也来过，但他统统不见。

他把自己关了五天，除了殿内服侍人员，他不见任何人，也不和任何人交流。这五天，他只对一件事感兴趣--睡觉。

他用睡觉来逃避现实，当睡觉也失去效用时，他又换了一种方式，他开始早出晚归。他奔波在马场、围猎场、射箭场等一些可以消耗他体力地方，他试图通过身体上的劳累来掩盖心里的痛苦。这种方式对夏璟言确实发生了作用，又五天之后，夏璟言觉得心中的痛苦似乎随着身体的劳累一起消散了。于是他又回到了宣室殿内，开始劝服自己接受这件事。他不再执着于睡觉，而是时常陷入发呆，他依旧保持沉默，不接受任何人的面圣，却偶尔也会出门，偶尔也会去看看弟弟，但却刻意避开了傅洵之，避开所有和皇兄有联系的人。

他不想见到会想起皇兄的人。

事情似乎正在好转，至少刘喜是这样以为的，自己的主子开始正常吃饭、睡觉、出宫，这都是恢复正常的表现。或许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到原来那个散漫开心的小主子，但他总归是会陪着主子的。

他也想了很多办法来分散主子的注意力，但却毫无作用，夏璟言无一不是拒绝。但刘喜从未放弃过，他希望能早点再看主子的笑容。因而他在夏璟言将自己关起来的第三日去找了端亲王。因为端亲王夏璟熠的十五岁生辰快到了。每年端亲王的生辰，夏璟言都会一整天陪着弟弟，答应弟弟的任何要求，刘喜希望，至少能借着这天，能让自己主子开心起来。

夏璟熠自然是答应了，他和刘喜用了很多心思来准备，宫中、民间，娱乐业的佼佼者都被请入宫中，只为当日能博得哥哥一笑。他们想让热闹愉快的氛围感染到夏璟言。

天和五年四月十五号，端亲王夏璟熠的十五岁生辰，此时天子罢朝已经过去半月有余。宣室殿内，刘喜一边伺候着夏璟言穿戴，一边说道：“陛下，今日便是端亲王的生辰，陛下打算送些什么？老奴让人去准备。”

往常生辰，夏璟言都会命人早早准备好生辰礼，可这次，直到生辰这天，夏璟言却依旧未提起生辰礼之事，刘喜虽觉得自己主子不太可能会忘记此事，但还是提醒了一句。不料夏璟言却淡淡说了句“朕自有打算”，却没让自己准备任何东西。

“喏。”

刘喜虽满腹狐疑，但也没有再问。殿内沉默着，刘喜专心为夏璟言更衣，当进行到挑选配饰时，刘喜从旁边侍女端着众多玉佩中挑选了一个冰花芙蓉佩，询问对方的意见。

夏璟言沉默的看着木盘中一众精美各异的玉佩。少了一个最重要的。

夏璟言垂眸道：“那个呢？今日戴皇兄送的那个玉佩。”

夏璟言话落，刘喜微微愣了下，这段时日，对方在刻意避免一切与摄政王有关的东西，他自是明白的，也因此他才让人不要将那块玉佩呈上来。而对方这段时间确实也没再提那块玉佩，甚至连看都不看，自己选什么对方就戴什么。可今日，对方竟又主动要求佩戴那块玉佩。

这在平时很正常的行为此时出现却透着一股怪异，刘喜很是困惑，但他不敢问，因此他只是让人去取了那块玉佩，细心的给对方戴好。

待服侍夏璟言装戴完毕后，刘喜道：“端亲王在等陛下了。”

夏璟言点点头，朝偏殿走去。等着夏璟言的，不仅是夏璟熠，还有傅洵之。

傅洵之刚一看见夏璟言走来，就上前说道：“陛下，臣需要和你谈一谈。”

夏璟言却随意的摆了摆手，说道：“傅将军的惩罚今日就结束了，傅将军回去吧，今日朕会陪着璟熠。”

“陛下，和亲之事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

“傅将军！”夏璟言陡然严厉的打断了对方，随后吸气缓了缓情绪说道：“今日璟熠生辰，朕不想听这些。傅将军今日就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

“明日臣还能再见到陛下吗？”傅洵之皱眉问道，“陛下整日躲着，陛下至少应该让臣帮陛下吧，此事臣可以帮--”

“朕已有打算，不劳烦傅将军了。”傅洵之还未说完，便又被夏璟言打断，“明日起恢复早朝，傅将军明日起就继续上朝吧。”

夏璟言说完，看向夏璟熠，温声说道：“璟熠，我们走吧。听刘喜说，宫中准备不少节目。”

夏璟熠瞅了瞅傅洵之，又看了看哥哥，迟疑了下最终还是乖乖点头，带着夏璟言离开了，徒留傅洵之在身后无奈的叹息。

宫中确实准备了不少节目，既有教坊司精心准备的舞曲百戏，也有民间艺人的杂耍把戏，每个人都在竭力营造出欢快热闹的氛围。

夏璟言自知弟弟的用意，一直都表现的很开心、很有兴趣的样子。以至于有一瞬间，夏璟熠觉得一切彷佛又回到了之前的样子，哥哥会对自己笑，会和刘喜开玩笑，那件事似乎真的已经不再影响哥哥了。但更多的时候，夏璟熠还是从哥哥不经意见漏出的神情中发现了端倪。

他时时刻刻关注着哥哥，所以他总是能发现哥哥虽然在微笑着看着下面的表演，可那笑容总是维持着不变的弧度，目光也并没有落到场中任何一个人身上。

他发现哥哥会突然蹙眉，眼神流露出痛苦，但不过一瞬就又恢复了正常。

哥哥在强压痛苦，哥哥在假装没事。今天的这一些都没有意义，这一切不仅没能缓解哥哥的痛苦，还给哥哥带来了更多的痛苦，夏璟熠无比清晰的认识到了这点。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夏璟熠便取消了后续所有的节目。就算不能逗哥哥开心，至少也不能让哥哥假装开心。

夏璟言托着下巴挂着浅笑看着场中，表演杂耍的艺人退场后，已经空了很长时间，但夏璟言彷佛没发现般，依然维持着那种表情看着场中。

果然根本没有在看表演。夏璟熠看着发呆的哥哥再次确认了这一事实。直到夏璟言身后的刘喜也发现了不对劲，轻声喊了句“陛下”。

夏璟言才如梦初醒般的回过神来，侧头玩笑道：“不是说准备了很多吗，这还未到申时，就没了吗？负责璟熠生辰的是哪位奴才，这么不用心对待朕的弟弟，哥哥可是要罚他们了。”

“不怪他们，哥哥，是璟熠看累了。”夏璟熠越是看到哥哥这么若无其事的样子，越是觉得心疼。

“嗯...看了这么久，是累了。”夏璟言说道，“那璟熠接下来想做什么？”

“璟熠想去太庙。”夏璟熠看着对方说道，“哥哥，我们去看父皇母后吧。”在父皇母后面前，哥哥就可以尽情难过了。

“嗯？”夏璟言意外了下，随即明白过来，收起了笑容，轻声说道：“好。我们去找父皇母后。”

太庙内，供奉着历代帝后的牌位，夏璟言夏璟熠的父母自然也在其中。

夏璟熠摒退了众人，只留下了自己和哥哥两人。两人安安静静的上完香，颓丧的坐在蒲团上面对着庙中一排又一排的牌位。两人盯着面前的冒着红点的香烟，一言不发的像两个受伤等待安慰的孩子。

一时谁也没有开口，香烟直直的上升，随后消散开来，留下淡淡的香味涌入两人的鼻息。

夏璟熠动了动嘴唇，声音有些哽咽的轻声喊道：“哥哥。”

“嗯。”夏璟言侧头，伸手揉了揉对方的脑袋，安慰道：“哥哥没事，哥哥只是需要一些时间而已。”

怎么会没事，只是看着哥哥，自己都能感受的到对方的痛苦，哥哥怎么会没事。都怪那些臣子，哥哥是天子，哥哥想要什么都可以，他们却害的哥哥这么痛苦。夏璟熠义愤填膺的说道：“哥哥你别难过，你是天子，你喜欢谁，把他关起来便是，管他乐不乐意呢。”

夏璟言闻言笑了笑，说道：“璟熠说的对，哥哥下次再喜欢什么人就直接把人带回宫中，关起来。”

“下次？”为什么要说下次，夏璟熠不解，“那这次呢？”

“这次啊，”夏璟言轻轻的说道，“就放过他了，哥哥打算放弃了。”

哥哥要放弃大哥？夏璟熠闻言有些发怔，但随即也难受的意识到，除了放弃，哥哥还能怎么办呢。夏璟熠为哥哥觉得难过，更为哥哥觉得不值。哥哥对他那么好，甚至比对自己都好，可他竟然敢伙同那些人一起逼迫哥哥赐婚！

“放弃好！”夏璟熠愤恨的说道，“大哥他本就不配得到哥哥的喜欢。哥哥对他那么好，他怎么能这么伤哥哥的心！”

“嗯啊。”夏璟言挤出一个浅浅的笑，“哥哥不要他了。璟熠不用为哥哥难过。”

夏璟熠看着对方生硬的笑容，心中只觉得难受。哥哥有多喜欢的皇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让哥哥放弃这么喜欢的一个人，无异于剜去哥哥心脏上最柔软的一部分。夏璟熠只是想到，就觉得心痛。

“哥哥...”夏璟熠红着眼睛，却除了叫“哥哥”，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嗯。”夏璟言低着头，轻轻应了一声。

良久后，香烟上长长的灰色烟灰掉了下来，夏璟言才抬头，说道：“璟熠，哥哥想离开长安城一段日子，你一个人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