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栖故纸 第7章 第 7 章

“早晚我会知道的，你们遮遮掩掩作甚？”月如霜气得柳眉倒竖，双手叉腰。

“小姑娘家的，别那么凶。”谢必安神神叨叨地说道，“我们爷常说，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如果非得知道，晚知道比早知道好。”

“那是你们爷，我可不想做一个死得不明白的糊涂鬼。再有，故渊有连坐法。我们这一洞的人就像一根绳上的蚂蚱，也算是荣辱与共，和光同尘了。你们这些前辈如果能够多说一些有用的消息，那么我就能够少犯一点错，大家也就多过几天安生日子，是这个道理吧？”月如霜振振有词。

“洒家第一次听见有人将寻消问息说得如此大义凛然，别人都是旁敲侧击，你倒好，和光同尘，实在是佩服。”花和尚在一旁嘲讽道，也不知偷听了多久。

“你这臭和尚，不仅色胆包天，还爱听墙角，难怪少林要把你逐出师门！”月如霜反唇相讥。

“哟，今日南爷这里可真是热闹。”送饭的老妪鬼魅般的身影出现在了洞口，用一把破锣嗓说道，“观主说，明日赶集，今日有赏，赏大伙儿吃肉，嘿嘿嘿嘿！”

正想与月如霜争辩一二的花和尚霎时脸色大变，洞中其他人也一动不动，像一个个木雕泥塑的人偶。

月如霜向老妪看去，只见她今日挑着担，左右各放着个大竹筐，筐里堆满了肉，色泽金黄，香气四溢，让人垂涎欲滴。

“滚！”南爷突然大发雷霆，灵鞭如蛇攻向老妪，面沉如水地喝道，“乙亥洞的规矩，不许送肉！”

“有肉不吃，真是暴殄天物。”老妪挑起担子便走，脚尖变换不停，嘴里桀桀怪笑，“哎呦，不吃便不吃，发什么脾气？再说了，你不吃，可是别人想吃呀！”

谢必安和苏无咎最先遭不住，扶着山壁干呕去了，接着是花和尚和其他人，胆汁都吐出来了，一个比一个惨。

“那肉有什么古怪？”月如霜只好去问唯独没吐的南爷，“有毒么？”

“人肉，你要不要尝尝？”南爷一把抓住月如霜的胳膊，紧紧地盯住她。

“这种事情，你莫跟我开玩笑。”月如霜难得正色，不闪不避地回视他。

“你看我像开玩笑么？我告诉你，这里的人，活着得挖矿，死了得被吃。”南爷一字一顿地说道，带着些微诱哄的语气，“你要不要尝一尝？吃饱了便不饿了。”

“你有病吧？”月如霜怒道。

“你说得对，这里面就没个正常的人。”南爷低声呢喃道，“很多人，刚开始都吃不下，后面就习惯了。毕竟天长地久的，谁不想吃肉呢？想吃肉又有什么罪过呢？对吧？”

“同类相食，与牲口何异？”月如霜怒不可遏地去抽自己的胳膊。

可是南爷攥得很紧，很紧，就像落水者抓住了浮木一般，凑到她的耳边低笑道：“你这句话深得我心。不过，你可要记牢了。如果你哪天忘记了，爷就把你杀了。”

“好，击掌为誓？”月如霜沉声说道，极力抑制住来自灵魂深处的颤抖。

她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清楚地认识到故渊是一个吃人的魔窟，也是第一次深刻地、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无能与脆弱。

遥想几天前，她月如霜还是江湖上屈指可数的后起之秀，长剑出鞘，谁人敢不俯首？可如今，只能在这个暗无天日的渣滓洞中苟且偷生。兴许有一天，会寂寞地、寒冷地、无知无觉地死在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并且尸骨无存。

“好，我们击掌为誓。”南爷伸出右手，拍了拍他手中攥紧的左掌。

一触即分，极轻，也极冷。

月如霜没再抽自己的胳膊，拄着太阿剑站稳了自己的身子。

她觉得，对于身边这个身处绝境却坚持三年不吃人肉的人，值得怀有崇高的敬意，值得借出一条胳膊给他靠一靠，毕竟他也是血肉之躯，会冷会饿，会需要温暖。

也就是在这一刻，月如霜突然想明白了为什么这个男人会捡自己回来，哪怕自己一身是伤，因为他觉得自己刚从上面下来，还没吃过人，是干净的。其实，他并不在意捡的是人是狗。

可一旦想明白了这些，莫大的悲哀立刻席卷而来，沉重的疲倦也如影随形。

洞中安静了一下午，直到晚膳时分，好在晚膳是干硬的窝窝头。

似乎因为月如霜也不吃人肉，洞中的人对她稍稍友善了一点儿，表现方式是分得的水从小半碗变成了大半碗，啃窝窝头的时候也没有人盯着了。

晚膳之后，南爷的心绪还很低落，鞭子抽得又快又狠，花和尚挨了好几鞭。

至于花和尚呢，敢怒不敢言，脸色变换不停，想来是心中挂着事情，否则可以少挨几下。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花和尚无外乎是惦记着明日的斗兽。如果赢了，那便有机会拿到治断手的药。虽然肯定不会容易，但梦想还是还是要有的，万一就实现了呢？

可是，如果输了，必然没好果子吃。

月如霜忽然觉得南爷真是个好人，不然鞭子不会那么勤地往花和尚身上招呼，这种若有若无的提点也不知后者领会到了没有。

不像月如霜，她喜欢做杀人诛心的事情，用着不大不小的语调问“卧龙凤雏”：“我们洞里，在之前的斗兽赢过没有？”

“胜负皆有，不过……”谢必安的表情有点儿一言难尽。

“不过什么？”月如霜笑吟吟地道。

“我们洞里的人运道不怎么好，即便是赢了，也没拿到什么有用的东西。”苏无咎苦着脸说道。

此话杀伤力极大，花和尚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白了。

月如霜心中思忖：“运道好才见鬼。若我是观主，但凡有点好东西，手下的爪牙都不够分的。至于南爷这种反骨没除尽的，门都没有。”

一想到这，月如霜又有点儿好奇了，南爷这种不完全屈服于规矩的人，到底是怎么当上洞主的。或者说，他最大的倚仗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