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梦行 第3章 诛梦寻阁

“今日元宵佳节！娘亲带我和颜弟弟一同出去游玩可好！”书靳这孩子从小乖巧，书夫人也一向依着他。这会儿忽的提出要出去玩，倒让书夫人有些不明所以了。

“怎的提出要出去玩，过几日还要上书院，你那些个四书五经可有读通透了？”书夫人放下手中刺绣，拉过自己孩儿的手问道。

“娘亲，我是瞧着颜弟弟近日来面色愁苦，想必他心中烦闷，我们趁着这样良辰美景，带他出去散散心可好？”

“是这样啊……那孩子确实带他多去散散心。”想到那日惨案，自打那时起这孩子身上便没了灵动劲儿，成日里闷声不吭，虽不闹事但也总是看着那样不开心。

“靳儿你比颜弟弟大，你可要做起哥哥的样子，今夜我们一起去街坊上刚搭建的戏台瞧瞧戏可好？顺道再买些糕点、糖葫芦什么的，你颜弟弟一定会开心些。还有，你可要看好颜弟弟，保护好他。”

京都夜里繁荣，大街小巷都是做生意的小贩，他们叫卖着、吆喝着，歌坊里的琵琶声悦耳，舞坊里的舞女翩翩起舞，他们走过一座桥。

桥下花灯无数，河面漾起阵阵涟漪，不时还有信男善女对着花儿们许愿，书夫人一手牵着一个孩子，后头还有几个丫鬟跟从，再往前走就是戏台了。

“娘亲！到了！瞧！今天这是唱的什么好戏？这样多人！”书靳挣脱开书夫人的手，往前挤着。

“慢点靳儿！跑这样快作甚？”书夫人紧忙追了书靳去，后边的丫鬟们也跟上。

“你这么小的个子就算再往前挤，也看不到的，来，娘抱你，坐到娘的肩头上来。”书夫人抱起靳儿，却忘了还有一个孩子。

“娘，这是演的什么？”

“容为娘仔细瞧瞧……朝飞暮卷，云霞翠轩，听起来貌似像时下最流行的剧作《牡丹亭》？”

“娘亲，那这出讲的是什么？”书靳拉着书夫人的衣袖。

“讲的是个深居闺阁的女子，梦中出魂，与书生相爱，最后借尸还魂的故事。靳儿觉得如何？”

“娘亲，靳儿听不懂。靳儿还是觉得方才那出宋太祖救美人有趣。”

“你还小，哪懂这些情情爱爱，对了你颜弟弟呢？”书夫人转身早已不见那孩子的身影，遂叫了众人一同去找。书夫人总觉得这孩子心中郁结，这时忽然跑走，怕他是想不开。

终于在桥边见着那孩子的身影，他正蹲坐在来时那条小河旁，看着点亮的花灯一言不发。

“颜儿，你可让我好找。”书夫人搭着这孩子的肩膀，“可是想要花灯？”随后吩咐丫鬟们去买些来。

“书夫人，我刚刚听那些人说，这花灯可以传话给那些死去的人，我想给我爹娘传些话。”

“颜儿想传什么话？”靳儿在一旁也坐下。

“我想告诉我爹娘，我想他们了。”

书夫人心中酸楚，这孩子自小没了爹娘，又寄居府下，虽有靳儿相伴，但如今看着这样瘦小的身影，始终于心不忍。

“好，颜儿莫急，方才我已吩咐她们去买些花灯来，你想对你爹娘说什么都可以。”她只是静静摸上颜书的头，让他倚靠在自己肩头，这孩子不但可怜，还懂事，也知自己是寄人篱下，常常同下人一般做事。

虽对他说了不必做这些粗活，只需做靳儿的玩伴与书童，他却还是要做，小小年纪，手上起了茧子。

“夫人！花灯来了！”

拿过那花灯，颜书便将它放到水中，跪下后，将双手合上，低着头诉说着想要对爹娘说的话，不一会儿便又再磕了三个响头。

“颜弟弟，你对你爹娘说了什么？”

“靳哥哥，我向我爹娘保证，天既留我一命，待我长大后，我便叫这世上所有魇梦都诛杀殆尽！为他们报仇雪恨！”

“颜弟志向好生远大！他日你要是去做这些事也带上我！我也要为民除害！”

只有书夫人缄默不语，这些孩子最终怕都是会走到诛杀魇梦的道路上，尤其是颜儿这孩子，小小年纪却有如此心性。

殊不知，这样的情景被远处一抹青衣看了去。

“这两个孩子，天资不错，若是收了他们两个，就正好凑齐了！”那人嘴角扯笑，御剑而行，飞到他们身边，从剑上下了地，收起剑来，向书夫人作揖。

“他！这人！会御剑飞行！是仙人！”书靳看见这般情景，眼神里放着光，对比之下颜书则镇静许多。

“这位仙人，敢问何事？”丫鬟们也怕得躲到书夫人身后，只看着书夫人上前问。

“我不是什么仙人，在下封锦，字季闻，原是仙门山上散愿亭下大师兄，现已离了那做了诛梦阁的阁主。”

“我是瞧夫人这两位孩子，心性不比常人，天生是除暴安良的好苗子，若是跟我回到仙门山上，拜到我门下，好生修炼个十几年，将来必定出人头地、大有作为！”

“诛梦阁？仙门还从未听说过有这样一个门户，你是骗子吗？”颜书自爹娘离世后也了解过不少仙门道家的事，却从未听说过有这样一个门派。

这一问将封季闻问得一时说不出来话，支支吾吾答道:“我怎么可能是骗子呢？小儿郎你方才也看到了，我这把灵剑可是有真本事的，我阁下主木修，内门已有两位弟子。”

封季闻隐瞒了自己是独立门户的，年少时带着自己在灭魇时收养的两个孤儿呈报到宗梦堂时，却以人数不够为由，不予成立，即便有楚堂主的信物，还是给那帮长老给拒绝了。

没有办法只好再找有天资的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运气太背，向东来，到了京都见到的儿郎不少，却没有一个愿意拜他门下做弟子，如今刚巧遇到这两个，可不能放弃了。

“求仙问道啊！多好的机会啊！你们来了之后还可以做我门下的内门弟子。”

书夫人见他们有所疑惑，开了口:“靳儿，颜儿，实不相瞒，先前就有道家的仙人来过，给你们算好了命，说你们将来是走求仙问道的路的，让我再等上个三五年，自会有人来收你们的。”

“你们看你们看！这可是你们娘说的。”封锦只觉得天助我也，这两个孩子竟然是被那灭魇道家的大道长观天所认可过的。

想他一个老头，独自游历人间，寻了不少好苗子到仙门，唯独这两个没被带走。

“修仙学道可不能晚了时辰，明日便启程。”

书夫人让封锦第二日到书府接他们，封锦应下，今夜成了他们在书家的最后一夜。

买来的糕点和糖葫芦还没有吃，只静静放在桌上，书夫人睡不着，想最后再看一眼孩子们，她披上件外袍，秉着火烛，独自走到靳儿与颜儿的屋子中，瞧了瞧他们安稳的模样。

忽的这两孩子都起了身，书夫人以为是自己的动静吵到了他们，只叫他们睡下罢。

“娘，我睡不着。”

“书夫人，颜儿也睡不着。”

书夫人吹灭了火烛，置于桌前，转身来到塌上，坐到他们中间，跟他们说着话。

“靳儿，颜儿，以后都要做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保护百姓，不使他们被魇梦迫害，流离失所，倘若真有那么一天，所有人都会为你们高兴的。”

“还有靳儿，你是哥哥，学好了本事要保护好颜弟弟知道吗？”

“娘，我一定会成为你所说的那样的好儿郎！颜弟弟如何呢？”书靳提了一嘴颜书，只听他说。

“书夫人，方才那仙人说你是我们的娘，我在您府下两年，您待我视如己出，从来不曾苛待我，将来我出人头地，必当报答您恩情。现下我也想叫你一声娘。可以吗？”

书夫人听了此话大为感动，她并不求这孩子把自己当娘亲一样，只是履行着他娘亲生前的愿望，虽非亲子却盛过亲子，也算是为靳儿报恩积德，她侧过身轻轻抱过那孩子，一如往常般温柔。

“当然可以了，明日你们就要启程了，为娘都还来不及亲自为你们做件衣裳，如今到了离别之时才觉得后悔……”她眼中泛起泪光，声音更是颤颤巍巍。

“娘，别哭。”颜书回抱着这个有如他母亲一般的人，心中分外矛盾。

“娘，不要哭，将来我们当了大英雄，也一定会回来看您！”书靳也从背后抱着他娘亲。

三人共眠，直至天明。

翌日清晨，书靳与颜书便随着封锦离开了京都。

“师父！我们光靠走吗？为什么不用马车？”书靳问他，靳儿从前出远门家里可都是有马车轿子接送。

“师父，你不是会御剑飞行吗？为什么不带我们御剑离开？”颜书也同样疑惑。

“哎呀你们这两个小不点，御剑不能太多人的啦，要是稍有不测，摔着你们可怎么是好？何况我来时就是一人，上哪安排马车啊？”

“我府上有马车，师父你若是提早说一声，借你也未尝不可。”书靳见封锦面露难色，天真无比地说道，殊不知更难以接受的还在后头。

封锦听他此言，心想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孩子，思路清奇，难为到他了，若是真讨一辆马车，这张老脸也别想要了，只好掰扯说:“这是你们入仙门第一步，动心忍性。”

“要知道灭魇可不是小事，若你们只是贪图享乐，怎么做大事，只有那些真正经得起磨砺之人，他们的心智才更坚定，才不畏惧流言蜚语，也就更有决心舍生取义。”

“若是贪生怕死之徒，也只怕会背信弃义，行不了这正义事。”

“师父所言极是，徒儿学到了。”书靳听了此番话，想起书院的先生们也是如此说道，心中更佩服他师父了。

颜书则暗自思忖着，贪生怕死乃人之常情，为何人们偏偏死也不肯放弃，难道在这人世间，不该量力而行吗？

如有一日，面临生死，自己必然也要选条生路。

几乎是走了整整三天三夜才到了仙门山，这里位于京都以西，地理优越，得天独厚，易守难攻，世代仙家都居于此地修行。

“孩子们进来罢！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两位是你们的大师兄封齐和大师姐封琅月。”

他们进了几乎可以被称为山脚处的小山头，这里只有一间很小的四合院，甚至还没有牌匾，他指了指庭前两位与他一样穿着青色服制的人。

“师弟见过大师兄大师姐！”书靳倒是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向那二人作揖。

“喂！书靳你傻了？”颜书则看向那笑嘻嘻的他的“师父”道:“你不是说带我们去诛梦阁吗？这是哪里？”

“哈哈好徒儿，你别急嘛，诛梦阁马上就能批下来了，有了你们四个，可以正式成立啦！过几日我再去一趟灭魇道家禀告二道长拂尘，有朝一日便可请愿铸剑、定制袍服。”

“莫不是你空手套白狼！”颜书小小个子，语气倒是倔强。

“那又如何，你以为以你们的资质，那灭魇道家的观天道长没带你们走，就算你们上门求道，又有哪个宗门派别看得上你们？让我捡个漏怎么了？”

封锦眯眼瞅这小人儿又继续说着，“何况我没有骗你们，只要有四个弟子，这诛梦阁就能成立，日后再壮大也不算太迟！”

“我记得你们两个是兄弟吧！你俩一个屋怎么样？”封锦又说道。

“是的师父！我和颜弟弟自小长大，情谊深厚，住一个屋子也不成问题！”书靳依然十分坦诚。

颜书简直不敢相信，只觉自己大抵是进了贼窝了，封锦瞧见他这般模样连忙凑过身去。

“小徒儿你别生气嘛，这里至多也就三间屋子，你师姐得单住一间吧，我和大徒儿挤挤，你俩也挤挤，这日子还能过过！何况这间小四合院已经耗费了我所有的积蓄，我这辈子杀的魇都不够再多买一间屋子了，小徒儿你就可怜可怜我罢。”封锦故作委屈的语气。

突然走到颜书身后，一把将他抱起，跑到那间为他们准备好的屋子，剩下三人也跟上。

“喂！喂！放我下来！你这坏老头！”颜书挣扎不及，口无遮拦道。

“嘿！你这人小鬼大的！不许叫我老头！你师父我尚未过半百，修行得当，样貌还似二十，当年也是个明眸皓齿的谦谦公子，灭魇路上的姑娘们还经常对我投怀送抱呢！”他这番话逗得封齐与琅月笑出声。

“师兄师姐，真的吗？那为何师父至今还没有个师娘呢？”书靳跟上他们，又问封齐和琅月。

“你师父这人，惯爱说些幽默话，他的话你们大可只听一半。”封琅月低声温言道。

书靳觉着这师姐颇有几分他娘亲的样子。

“是的师弟，不过师父这人是当真待人好，他也是年轻时便收养了我和琅月，我们也一直喊他为锦爹，所以姑娘们才看不上他这样的，后来因为我俩没有户籍，便想着要自立门户带我们。”

“这宗门，我们日后一定壮大他，一起努力罢！”封齐拍了拍书靳的后背。

自此诛梦阁又多了两位小儿郎，更为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