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长赢走到客房处,听到一阵埙声,轻轻扣门,“苏姑娘,我可以进来吗?”
屋内的声音停了,季长赢只听得脚步越来越近,门开了,苏百蘅拆了发冠,只用一根发带松松挽成一个辫子披在右肩,长发如墨,面若桃花,沁着粉色,一双柳叶眼却像肿了的桃儿。
季长赢发现自己此刻才看清她的样貌,看得失了神。
“季掌门找我有事吗?”苏百蘅看她面色泛红,不由得靠得更近了些。
季长赢被这一声唤叫回了魂,说话都有些结巴,“我,我是来,姑娘可吃过了吗?不知道阿媇准备的饭菜合不合你的胃口?”
“吃过了,南宫姑娘端了很多菜肴给我,季掌门可还有不适之症吗?我看你脸色有点不对。”苏百蘅被她一提醒,又想起刚才那只肥得流油的鸭子,仿佛那软嫩的肉香又飘了过来,嘴角微微上扬。
“我这胳膊还有些疼,不知姑娘方不方便?”
“自是方便的,季掌门赶紧进来。”
二人都在桌子旁坐下,苏百蘅把一个碧色的埙收进盒子,把药箱打开,拿出一个赤色的瓷瓶,拿出一块棉布,把瓶子里的药水缓缓倒在棉布上。
“季掌门把袖子挽上去吧。”
季长赢赶紧照做,把胳膊伸了过来。
苏百蘅先帮她把了脉,然后动作轻柔地帮她涂药,“你的内伤好得差不多了,只需再多修养一日,左臂上的伤只是一点皮外伤,这瓶药你带回去,一天涂三次,很快就会愈合了。”
“好,多谢。苏姑娘不用总是‘掌门’的叫来叫去了,我今年十八,我猜我们年龄应该相仿,叫我长赢就好。”
“我比你年长一岁,那你该叫我一声姐姐!”
“那,苏姐姐可是有心事?我看你哭过了。”季长赢看着她泛红的眼尾,想看出更多隐藏其中的愁绪。
苏百蘅低下头,躲开她关心的眼神,“这次敬媗堂怕是有什么大事,谈婆婆她一直对我多加照顾,这一去不知道何时再见,我担心她,也担心平时朝夕相处的师姐妹们。”
季长赢幼时曾听过母亲和自己说过这碎乾阵,明白此次事情的严峻,“我猜是坞根谷的人贪得无厌,连敬媗堂也被她们盯上了。不过这群人人数不多,目前也只在京城有些势力,她们一为我这把雁翎刀,二为云山谷的药草,现如今谭前辈和你的同门已经离开,她们应该暂时不会再有所行动,你莫要担心。”
苏百蘅的眉头舒展了些,朝季长赢勉强笑了笑,“借你吉言,希望她们平安。”
“谢谢苏姐姐的药,我拿走了,叨扰许久,我出去了,你早点休息。”
“你也是。”
季长赢看她心绪不佳,也不忍驻足太久,赶紧离开了。离开时,不忘帮她关紧门窗。
季长赢拐到三楼的庑廊,吹了声口哨,一只鹦鹉马上飞奔而来,停在她手上。她低头对鹦鹉念念有词,鹦鹉似乎听得懂,听她说完,朝她点点头,就立刻飞走了。
今晚最后一件事也做完了,季长赢还是觉得心上燥热,明明是初春时节,但是犹如七月榴火般酷暑。她在庑廊里来回踱步,想散去这股燥热。
皓月当空,楼阁外夜凉如水,司风门众人都沉沉睡去,只剩季长赢试图把三层的庑廊踏破。
天色渐亮,程怀瑾房中的狸奴醒的最早,在她身上踩来踩去,程怀瑾感受到胸口的沉重,也睁开了眼,“好了好了,乌云团,等会儿就喂你。”
这狸奴通身都是黑色,皮毛发亮,故得名乌云团。
程怀瑾把乌云团抱到地上,坐起身,梳洗罢,换了身玄色长袍,上面用金线绣着猛虎,看着栩栩如生。
她推门出去,其余的寮房木窗也都已推开,楼下门生们已经开始练剑了,唯独季长赢房间的门窗紧闭。
程怀瑾想起她的伤,也就没去叫醒她,下楼去了。
程怀瑾直奔厨房,陈婆婆已经开始忙活了,青菜和牛肉已经切好,码的整整齐齐,一个小姑娘已经把大锅的水烧开,雾气升腾,整个厨房都是烫的。
“程长老今日醒的真早,正好赶上第一轮磨的豆浆,趁热喝一碗吗?”陈婆婆揉了揉酸胀的腰,从木桶里利落地盛了一碗豆浆。
程怀瑾连忙摆手,“阿姐,我不急。等会儿和孩子们一同吃,这新鲜的豆浆还有牛肉面,先给客房的苏姑娘送去一份吧,点心也别忘了,小姑娘这个年纪,应该是爱吃甜的。”
“亏得你提醒,我差点忘了门中还有客人,“陈婆婆赶紧吩咐烧水的小姑娘,”素玄,赶紧下面吧。”
“阿姐,多留一份牛肉先别盛,嬴儿还没醒。”程怀瑾低声贴耳和陈婆婆嘱咐。
陈婆婆不由得笑出声,“这孩子当了掌门,还是没变勤快,知道了。”
程怀瑾快步离开,进了院子,盯着练剑的孩子们的动作,依然站得笔直。
季长赢还睡得很沉,呼吸均匀,丝毫听不到外面门生们挥剑的声响。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素玄把牛肉面煮好了,面汤飘着油花儿,最上面的青菜还是翠绿色,色泽香味都有。
笼屉里的肉饼也蒸好了,陈婆婆掀开蒸笼盖子,牛肉的香味伴着雾气弥漫开来,肉饼外皮透着油亮,令人食欲大动。
“素玄,赶紧挑两张饼,再盛一碗面,一碗豆浆,给苏姑娘送去。”
素玄乖巧地点头,把早饭一个一个摆好,端到了苏百蘅房门口,“姑娘,我来给你送早饭。”
苏百蘅听到门外稚气的声音,三步并两步地赶过去开门。
苏百蘅接过她手里的盘子,放在桌上,拿出帕子帮她擦了擦汗,“辛苦你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素玄。”素玄眨巴着眼睛,喜欢这个给自己擦汗的好心姐姐。
“谢谢你给姐姐送了这么多好吃的,和姐姐一起吃吧!姐姐吃不完。”
素玄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的,婆婆说过这样不好。我先回去了。”边说边一溜小跑出去了。
苏百蘅本着不要浪费的想法,把早饭吃得干干净净。
她吃完了,隔壁的人也终于醒了。
季长赢缓缓睁开眼,听着楼下的声音,知道自己起迟了,恨不得跳下床。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她就穿戴整齐。推开房门,她看了眼隔壁,窗户开着。
“掌门,可还是身上有些不适?”程怀瑾站在门口,仔细打量季长赢。
季长赢被突然出现的程长老吓了一跳,佯装镇定,“我就是有些没精神,睡了太久,现下已经好了大半了。”
“那赶紧去楼下用早膳吧,”程长老似是看透了季长赢的心虚,“对了,思宁明日就要回来了。明天别这么贪睡了。”
“是,长赢明白。”季长赢微微躬身。
程怀瑾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下,随后离开了。
季长赢赶紧窜下楼,直奔厨房,“陈婆婆,我最爱吃的牛肉面还有么?”
陈婆婆对她嗔怪,“以后还是早起的好,下次我可就不给你留了。”
说话间从木桶里舀了满满一勺牛腩,铺在汤面上,递给季长赢。
“因为婆婆总记得长赢这一份,所以我才不急着起的。”季长赢端着汤面坐到后厨的凳子上,狼吞虎咽地吃面。
“慢点吃,又没人和你抢。”
季长赢很听话地放慢了进食动作,把最后的肉汤慢慢喝完,留下个干干净净的面碗,“婆婆我吃完了。”
陈婆婆把碗放进洗碗的木盆里,开始擦灶台。眨眼的功夫,季长赢又没影了。
苏百蘅在屋里叹气,这里自己并不熟悉,出去误闯了什么门派禁地就不好了,她拿出自己的埙,仔细擦拭,思索着等下吹一首什么曲子。
正想着,季长赢在门外敲门,“苏姑娘,方便让我进来吗?”
“季掌门这话是怎么说的,我是客人,你才是这里的主人,赶紧进来。”
季长赢一进门就看到了那只玉埙,质地温润,看着不像是普通的乐器。
“不是说了叫我长赢吗?苏姐姐贵人多忘事。”
苏百蘅赔笑,“是我还不习惯。”
“待在屋子里太闷了,我带姐姐出去转转吧。”
“我是个外人,不好在司风门各处随意走动吧。”苏百蘅寄人篱下,不想给人添麻烦。
“无妨,我带你到楼下转转吧,一直待屋子里,要闷坏了。”
季长赢走在前面带路,两个人一起去了后花园。
“这桃花开得正好,质地粉润,是入药的佳品。”苏百蘅是真中意这些花瓣,看得目不转睛,已经开始想着收集好做桃花粥还是蜜渍桃花露了。
季长赢无心看花,倒是旁边的佳人,才是真的玉肌透绯,虽不施粉黛,但粗衣粗布难掩绝色。
“苏姐姐需要的话,我吩咐素玄多收集一点。”
“还真需要一些,你重伤初愈,难免气血瘀滞,我还得开几副药。”
季长赢听到“药”,就已觉得舌上发苦了,眉宇一紧,连忙求饶,“好姐姐,我怕苦,这桃花收来做点糕点可好?饶了我。”
苏百蘅想到初次喂她喝药时的情形,不由得笑出声,“无妨,药食同源,等会儿我做桃花粥让你吃,也有同效。厨房的灶台可否借我一用?”
“不急,用过午膳我带你去。苏姐姐先随我来。”
季长赢带她一直往后走,来到另一座楼阁,只有两层,外檐正中写着“月华坊”。
大门开着,两个人一进去,苏百蘅就看见裁布的妇人。
“秦裁缝,劳烦您帮苏姑娘做些衣裳。”季长赢用扇子敲了敲门框,提醒屋里正忙碌的妇人。
秦裁缝闻声一抬头,放下手里的布料,赶紧给二人斟茶。
“老了,掌门都进来了还没听着。苏姑娘快坐。”
苏百蘅双手接下茶盏,“多谢。”
虽说自己救了季长赢的命,但是这般厚待苏百蘅总觉得受之有愧,她轻轻拉了拉身旁人的衣袖,“长赢,不用了。”
季长赢把折扇一收,朝苏百蘅摇了摇,“苏姐姐在寒舍小住,没有多余的衣服,晚上夜里凉也需添些厚衣,你来我门中做客,总没有让客人冻坏的道理。姐姐身上这件衣服实在有些单薄了。”
秦裁缝也帮腔,“是啊,苏姑娘,过几日怕是要下雨,穿得单薄可不行,你看看这料子,颜色,纹样都不差的,先过来挑挑。”
“姐姐进去吧,我先出去了。秦裁缝,多做几件。”季长赢怕她继续推辞,干脆直接躲出去了。
等苏百蘅从月华坊出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她换了一身淡紫色的衣裙,裙子上的木芙蓉刺绣在日光下闪着光亮,格外好看。和秦裁缝道谢完,她也不打算乱走了,打算直接回房间,沿着二人刚才来的路径往回走。
刚走到正殿前,她和一名妇人差点撞上。
“你是敬媗堂的?”此人年纪看着和程长老差不多,但说话语气冲得很,像炮仗。
苏百蘅念在她年长,还是向她简单行了礼,“是,前辈...”
话还没说完,季长赢快步从正殿走出来,挡在苏百蘅前面,“苏姑娘是我带来的客人,就不麻烦您查问了,葛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