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长赢屏息凝神,运功打坐,脸色比刚才好了很多。
苏百蘅把腰间的袋子放在桌上,掏出一个瓷瓶。“你不要担心,我刚才发了暗号,堂中的人已经知道了,这是你的药丸,你先在这里休息,哪里都不要去,我上去看看情况。”
季长赢点点头,努力扯扯嘴角朝她笑。
苏百蘅轻车熟路地拐进了暗室最里面的角落,轻轻叩击面前的石门,两扇石门立即开启,里面的通道狭窄,仅容一人通过,穿过这里,就是敬媗堂的后厨了。
苏百蘅正大步流星往前走,一名中年妇人拦住了她的去路——此人正是敬媗堂的左护丨法谭吟之。
“小蘅,先别上去,跟我走。”谭吟之面色泛红,喘着粗气,靴子上沾了泥,像是赶了很久的路。
“谭婆婆看到我发的焰火了吗?堂里其她的姐妹呢?她们没事吧?我刚才在房里突然有刺客放暗箭,不知是哪里来的贼人。”
“看到了,放心。贼人早就被赶出去了,堂中有急事,我和其她人出城办点事,整个敬媗堂不能留人,天声门的彭掌门是我故交,我已传信过去,托她照顾你一段时日,你莫要耽搁,即刻上路吧。”谭吟之摸了摸她的额发,眉头微蹙。
“若是没人在这里看守,洛音阁里的书籍,还有云山谷那些草药,被人破坏了可怎么是好?”苏百蘅一头雾水,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事态紧急,我要布碎乾阵将敬媗堂层层围住,阵内怎可留人?小蘅,你快跟我走。”谭吟之眉头紧锁,说话急促。
苏百蘅听到“碎乾阵”三个字,霎时间明白了此时的境况,——碎乾阵,一旦形成,不仅任何靠近阵法的人当场殒命,且阵内只要有活物,就会催动消形咒被烧成一把灰。
“谭婆婆,那季掌门还在暗室呢,我得带她出去。”
“什么?在哪里?你赶紧带我去找她。”谭吟之抓住苏百蘅手腕,示意她带路。
苏百蘅也不敢多耽搁,疾步快走带着谭婆婆往回走,和刚恢复过来的季长赢打了个照面。
“苏姑娘,这位老前辈是?”季长赢朝谭吟之简单拱了拱手。
“是我们的左护丨法,谭护丨法。季掌门,我们堂中有些事情要处理,这里留不得了,请赶紧和我们一同离开。”
谭吟之看着季长赢,有瞬间的失神,那一双杏眼恰似二十年前的林月城,哑然唤她,“季掌门,耽搁不得了,走。”
季长赢点头,把雁翎刀别在腰间,三人赶紧离开了暗室。
到了敬媗堂后门门口,谭吟之左手竖起剑指,在空中流畅画出信天翁的轮廓,右手一掷,将绛色的符纸抛向空中,嘴里念着,“九重围圆,鱼丽阵排,寇盗驱净,豺狼莫来。”
顷刻间,符纸贴在大门上,敬媗堂楼阁的所有门窗紧闭,铜色的锁环在夜色里闪烁着光亮。
碎乾阵已成,谭吟之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几分,她从荷包里掏出一些碎银子和一串玉色铃铛,递给苏百蘅,“我和其她同门要走了,这点钱你留着路上当盘缠,这铃铛是信物,切不可弄丢,你走水路去晋洲找彭掌门吧。”
谭吟之的眼神移到旁边的季长赢,“季掌门的伤还没好全,不知你作何打算?司风门离这里这么近,是否即刻回去?”
“有劳谭前辈挂心,我是打算回去,只是苏姑娘去晋洲,路途遥远,她一人前去怕是危险,若是二位信得过我,不嫌弃我司风门,苏姑娘可来我门下小住,不管多久都行。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苏百蘅心里是想去的,这个季掌门出手大方,没准儿能带自己吃香喝辣,她心虚地看谭吟之,“我听谭婆婆的。”
谭吟之仔细权衡了去晋洲还是留在司风门的利弊,开口道,“若是季掌门愿意收留我这徒儿,那我自是感激不尽。可据我所知,司风门有人可是容不下敬媗堂的人,那小蘅随季掌门回去,是否不妥呢?”
“谭前辈放心,自我母亲做掌门时,便不许门中有人对敬媗堂的人不敬,现如今也是一样,且苏姑娘救我一命,对我有大恩,晚辈绝不会让她受委屈。”
谭吟之对她这些话很是受用,悬着的心彻底放下了,“季掌门都这么说了,我就没什么顾虑了,堂中还有事情处理,我走了。”
苏百蘅握了握谭吟之的手,眼里有了泪光,“谭婆婆,你们一路小心啊!”
谭吟之点了点头,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季长赢左手向前一伸,“苏姑娘请。不知道乱闯的贼人抓住了吗?”
苏百蘅眉宇紧皱,淡淡答道,“婆婆说已经抓住了。”一想到自己最亲近的谭婆婆也走了,心里苦闷得很。
季长赢看出她心绪不佳,想说点什么打破沉默,“苏姑娘饿了吧,等下我们回去我让厨娘做些宵夜,姑娘爱吃什么?”
“我本就是借住几日,又不是住客栈,随便吃些就好,不用麻烦了。”苏百蘅此时倒是没了胃口,“季掌门,你之前说的要事,是去赴五味宴吗?”
“不,现在最紧要的是会司风门。”
此时的司风门,门口守着两名门生,一个叫南宫媇,一个叫南宫妗。
程长老在正殿里来回踱步,忽然一个门生从门外急急忙忙跑进来,高声喊着:“程长老,掌门回来了!掌门回来了!”
程长老听到消息,停下脚步,刚转过身,就看见季长赢快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背着药箱的小姑娘。
“掌门无事吧?怎么我瞧着憔悴了不少,这位姑娘是?”程长老仔细打量苏百蘅,总觉得是面善之人。
“长老不必太过担忧,我已无大碍,这位是苏百蘅,苏姑娘,亏得苏姑娘妙手回春,救了我,这几日都是她不辞辛劳照顾我,我才得以痊愈。是我的救命恩人。“
说完,季长赢吩咐旁边的南宫媇,”赶快收拾间宽敞的屋子出来,好让苏姑娘休息。再让陈婆婆煮点宵夜。”
南宫媇应下,立马退回了里面的巽云阁。
苏百蘅本想说自己不饿,但是想着季长赢也一直没有进食,也不好阻拦,再加上自己现在寄人篱下,不便开口。
程长老双手握拳,“程怀瑾在此谢过姑娘对我们掌门的救命之恩,姑娘先坐,一路辛苦了。”道完谢,程长老对南宫妗吩咐,“快给苏姑娘倒茶。”
苏百蘅看这老者高大,身形挺拔如松,双目亮如寒星,想来也是个武林高手,她躬身回敬,“程前辈客气了,医者,治病救人是应该的。”
三人谈话间,南宫媇走了出来,“掌门,程长老,苏姑娘的屋子已经收拾好了。”
“知道了,你先带苏姑娘进去休息吧。”季长赢放下茶盏,朝南宫媇微微点头。又偏头和苏百蘅嘱咐,“苏姑娘先进去歇息片刻,夜宵怕是还要等上一炷香的功夫。”
季长赢粲然一笑,苏百蘅却觉得这笑容里分明还带着些对自己的逗弄,明明她考虑得很周到,也的确急自己之所急,但是苏百蘅感觉自己脸上发烫。她起身抓紧药箱,和南宫媇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人走了,程长老才低声开口,“嬴儿,你是怎么受的伤?严重么?还有这姑娘是什么来头?”
“三个蒙面人突然出现在竹林里要刺杀我,趁我不备还放了毒箭,我左臂毒箭被划伤,被这位姑娘救下。”一说起那天的遭遇,季长赢觉得现在左臂还隐隐作痛。
程长老眉宇一紧,若有所思,“你可看清了那几个蒙面人的样子?知道是什么人派来的?”
季长赢苦笑,“应该是坞根谷的人,那些黑衣人身上的玉佩,刻着的飞禽样式,是坞根谷的图腾。苏姑娘也说,我中的毒,应该就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散心鸩。”
“坞根谷和我们的仇怨已久,那这位苏姑娘?”
“她是敬媗堂的人,劳烦程长老费神,一定照顾好她,别让葛长老使绊子。”季长赢眼神恳切。
程长老无奈笑笑,“这你放心,葛思宁敢乱来,我定不饶她。不过这几日她不在,难得你我的耳根子都能落得个清净。”
“葛长老定是去五味晏了,没准儿还去胡乱造谣,说我早已不知所踪,被贼人杀了。”季长赢一想到这个人,拳头都不自觉攥紧了。“程长老,其实我怀疑,这次来杀我的刺客,是葛长老派的?”
程怀瑾瞪大双眼,连连摇头,“虽然思宁在你继任掌门一事上多番阻挠,但是她毕竟是我和你娘亲的同门师姐,我想她至少认得清自己的身份,她怎么敢背叛司风门,背叛妫水河呢?”
“可我的行踪,除了您知道,也就只有葛长老了,前几日,阿媇可是亲眼看见她和坞根谷的人见面。“
程怀瑾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捏紧了茶盏,“她真的做了糊涂事不成?那阿媇可听到她们说了什么?”
”隔得太远听不到什么,我怕,她因为当年没当上掌门一事,不仅对祖师姥姥怀恨在心,对您和我娘亲,乃至整个司风门,都不在意了。”
“要是她真的做了这等腌臜事,那就按门规处理,我定不会偏私,我会多派些眼线盯着她的。时候不早了,嬴儿,早些回房歇着吧。”程怀瑾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就要走。
季长赢知道程长老一下子难以接受自己亲如姐妹的人会做这种事,很识趣地闭嘴了。她转身回自己的居所,走到隔壁,发现屋子里还亮着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