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拂云下墨中影 第2章 镜花水月

他一身玄色常服，外面套了件白色罩衣，身形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萧索。

他在为她举办葬礼。

沈书影放下帘幔，靠在冰冷的车壁上，闭上了眼。

萧绝，你为我扶棺送葬，可知这棺椁空空如也？

那个亲手将毒酒灌进她喉咙的男人，此刻正带着她的灵柩，走在京城的街道上，扮演着深情夫君的角色。而她这个“死者”，却穿着大红嫁衣，坐在花轿里，即将嫁给另一个男人。

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就在沈书影陷入这复杂的情绪中时，那道复杂的机械音再次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警告！宿主长时间未执行新手引导任务，消极怠工。现强制发布限时任务：今夜子时，于宁国公萧绝常去的墨香亭中，制造意外重逢，需让其看到宿主眼眸含泪，凄楚无助的模样。任务奖励：100旧情值，5点复活值。】

沈书影心中一沉，“我现在出现在他面前，无异于自投罗网，告诉他我没死。届时，别说让他念及旧情，怕是立刻会被他灭口。”

【高风险高回报。让目标在以为宿主已死的情况下，惊见宿主鬼魂般出现并流露凄惨，将造成巨大心理冲击，是收割悔意值与旧情值的有效手段。请宿主克服恐惧，执行任务。】

“我如果拒绝呢？”

【任务失败：复活值永久降低10点。当前复活值10/100。提示：当复活值为0，宿主将彻底死亡。】

“好。”沈书影没辙，在绝对的死亡威胁面前，只得暂时同意，“我今晚去。”

花轿很快便抵达江敛洲的府邸，不过并未引起太大动静，直接从大门抬入，停在内院一处僻静的院落里。

正如燕拂云所言，这是一场极其简化的婚礼，没有宾客喧闹，没有繁琐仪式，甚至没有江敛洲本人。

一名容貌清秀的丫鬟上前，恭敬地扶沈书影下轿，道：“夫人，奴婢名唤清砚，日后便由奴婢侍奉您起居。”

沈书影被引入新房，红烛高燃，却莫名透着清冷。

“夫人，”清砚为她倒上热茶，语气恭敬：“大人今夜有公务处理，恐无法回府，请您先行歇息。”

沈书影心下稍安，江敛洲不在，正好方便她去墨香亭。她面上不动声色，只淡淡应了句：“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想独自待会儿。”

月色凄迷，夜风带着凉意，墨香亭静静立在湖边。

这里曾是她与萧绝互诉衷肠，定下姻缘的地方。往昔的甜蜜笑语犹在耳边，如今却只剩下物是人非。

沈书影轻叹摇头，现在想来，那些话不过是镜花水月。

她压下心头的酸楚，按照系统要求，将自己隐藏在亭边假山的阴影里，努力酝酿着凄楚的情绪。

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丝酒气。

是萧绝。

他独自一人，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落寞。他的手里似乎还捏着一个旧物——那是她曾送给他的香囊。

就是现在！

沈书影看准时机，从阴影中缓缓步出，恰好站在月光与阴影的交界处，让萧绝能隐约看到她的轮廓和蓄满了泪水的眼眸，却又看不清具体容貌。

萧绝脚步猛地顿住，醉意瞬间醒了大半。他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着月光下那道似真似幻的白色身影，手里的酒壶“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沈书影按系统要求，垂下眼睫，让泪珠滚落在脸颊，声音哽咽：“夫君……我好冷……沈家好冤……”

“阿……阿影？！”他声音发颤，带着惊恐，“是你吗？你……你回来看我了？”

他下意识上前一步，却又猛地后退，脸色苍白如纸。他明明亲手为沈书影喂下毒酒，尸体也扔去了乱葬岗，怎么会……

“为什么……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不查清楚……”她步步逼近，声音凄楚。

萧绝呆立在原地，像是辩解，又像是恐惧下的呓语：“不是我！阿影……你别找我！是上面有人要沈家死，他是皇子……他拿整个宁国公府逼我……我没办法！”

皇子？

沈书影心中巨震，但害怕被萧绝发现，没敢停留和追问，迅速沿着预定路线撤离。

【叮！成功制造“鬼魂”重逢，对目标造成巨大心理冲击，任务完成！奖励：旧情值 100，复活值 5。当前复活值15/100。】

沈书影按下心中疑问，加快脚步回江府，却在路过一处暗巷时，听见里面传来打斗声。

她连忙隐身在墙角暗处，小心窥探。

只见月光下，几名皇城司缇骑正与一群黑衣人缠斗。

而那为首之人，并未着官服，只是一身暗色长袍，外罩墨黑大氅。他负手立于战圈之外，身姿挺拔如孤松，眉眼间凝着化不开的冰霜与肃杀。

此人，正是江敛洲！

就在这时，一名黑衣人觑见空隙，握着短刀从斜后方突袭，刀锋直逼江敛洲。

然而，江敛洲不闪不避，只右臂微抬，避开刀锋的同时瞬间反手扣住对方手腕。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黑衣人凄厉的惨叫，其持刀的手腕已被生生折断。

江敛洲甚至未曾多看那哀嚎的黑衣人一眼，反手便用夺过的短刀，精准地抵在另一名试图偷袭的黑衣人的喉咙上。

夜风吹拂他额前几缕黑发，更衬得他面容冷白。

他微微俯身，眼神冷得像冰，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平静：“说，你们把玄霜烟藏在了哪儿？”

玄霜烟！

沈书影心中一惊，这可是制作青麟墨最核心的原料！

这种烟极难获得，其产自极北苦寒之地的千年寒松，需经霜雪淬炼三年，才能制成墨料。用此种烟制成的墨料，不仅防水防潮，还能在夜间泛出微光，是绘制边防图的绝佳材料。

同时，她还曾听父亲说过，此烟还可用于制作火药。用此烟制作的火药，威力远超寻常火药。

正因如此，玄霜烟历来由朝廷严格管控，只有她父亲，因军器监少监之职与青麟墨制作之需，拥有特许采买渠道。

如今沈家刚被满门抄斩，玄霜烟就出现走私一事，这绝非巧合！

沈书影脑中电光火石般一闪，一个可怕的念头骤然清晰：

有人想用玄霜烟大量制作火药，但此物来源稀缺且被父亲严格管控，于是，他们便将主意打到了父亲身上。

但父亲定是严词拒绝，甚至可能发现了他们意图不轨的端倪，这才招来了灭门之祸。

父亲一死，军器监少监之位空缺，幕后之人不仅可以趁机安插自己人上位，名正言顺的接管玄霜烟买卖的官方渠道，更可以借着官方采买的掩护，扩大他们暗中的走私渠道。

这幕后之人是谁？

难道是萧绝所说的那位皇子？

若真是皇子，他如此铤而走险，制作大量火药，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无数的疑问在沈书影脑中炸开，若她的猜测为真，那沈家上下百余口性命，不过是这滔天阴谋中，被随手碾死的一只蝼蚁。

就在她沉思之际，江敛洲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冰冷的视线骤然扫来。

沈书影反应过来，暗道不妙，趁着他视线被遮挡的瞬间，沿着小巷飞速逃离。

只是情急之下，她腰间悬着的玉佩，被墙角的砖石勾落，“啪”地一声，落在了原地。

江敛洲走到巷口，目光扫过地面，弯腰拾起了那枚玉佩。他望着沈书影逃离的方向，指腹摩挲着玉佩上那显眼的“沈”字，眼神幽暗难辨。

沈书影刚悄无声息地翻回院落中，一道身影便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她面前。

是清砚给她介绍过的，江敛洲的心腹之一——顾勋。

“燕姑娘，这么晚了，去了何处？”他声音平淡，却带着审视。

沈书影心头一跳，面上却镇定自若。她拢了拢微乱的鬓发，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不悦：“大婚之夜，新郎未归，我心中烦闷，出去透了口气。”

顾勋的目光在她沾了些许泥土的裙摆上扫过，语气依旧平稳无波：“透气自然无妨，只是，燕姑娘为何有门不走，偏要翻墙而入？”

“个人爱好。”沈书影面不改色，“我们江湖儿女，走惯了高处，走门反倒觉得拘束。”

然而顾勋似是不信：“听闻燕姑娘在江湖上被称之为“飞燕手”，轻功卓绝，为何这翻墙的姿势却是如此……笨拙？”

他顿了顿，补了句更尖锐的，“而且我看燕姑娘这身姿，肩颈纤细，步履轻缓，倒不似常年习武，骨骼硬朗之人。”

这句话瞬间扎得沈书影指尖发凉，她自幼学的是琴棋书画与制墨技艺，行止坐卧皆恪守闺训。虽然后来为了与萧绝私下见面，她也曾屡次翻越沈府的高墙，但论起真的江湖儿女，身手自是不能比。

闻言，沈书影立马抬手按住后腰，眉头微蹙，道：“前几日追查旧案，不小心被暗算，腰侧挨了一刀，虽不致命，却动不得巧劲。刚才翻墙时牵扯到伤口，动作自然慢了些。”

说罢，她不待顾勋细想，话锋陡然一转：“我今日刚嫁进来，顾护卫便拿这般审犯人的模样来审我，难道是觉得你们江大人选的夫人不配入这江府？”

顾勋审视了她片刻，却不敢再多问。

此女子虽然可疑，但是江大人吩咐过，燕拂云的事不必多管。

于是他侧身让开，“夜深露重，燕姑娘还是早些安歇为好。”

回到房中，沈书影紧闭房门，背靠着门板，长长舒了口气。

随后，她便找来笔墨纸砚，就着昏黄的烛光，将今日所得一一梳理。

第一，害沈家的幕后黑手，是某位皇子。

当今朝中，共有三位皇子。

二皇子李怀瑾品德高尚，温润如玉，然其心思缜密，深谙权谋之道。

五皇子李怀铮骁勇善战，军功赫赫，常年驻守边境，在军中威望极高。

八皇子李怀瑜年纪最轻，性格活泼跳脱，醉心于琴棋书画、吃喝玩乐，是京城有名的逍遥王爷。

究竟是谁对沈家痛下杀手，眼下尚无答案。

第二，若父亲真的是因为掌握了玄霜烟的渠道，但不肯配合而被设计陷害，那背后这位皇子的动机是什么？难道真的是用玄霜烟制作火药？

自先太子薨逝后，东宫之位一直空悬。当今圣上病危，太子未立，制作火药难道是与党争有关？

第三，那枚遗落的玉佩。

想到这里，沈书影笔尖一顿。

没错，那枚玉佩，是她故意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