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瑄羿已经几夜没合眼,此刻正跟着卡车在泥泞的路上颠簸了一路,铺天的困意也被震没了。他死死按住旁边不断渗xue的担架。担架上的年轻士兵脸色惨/白,嘴里含糊不清的呻/吟着什么。
“到了,再坚持一会…”才到野战医院门口几步远,浓重的xue腥味混杂着消毒水的味道窜入鼻腔。孟瑄羿跳下车,小心翼翼地和几人抬上担架就往里冲,“护士,护士!”
“重伤员放这边!”一个护士快步走过来,大致判了士兵的伤情后,挥手让孟瑄羿跟上。
那确实是一片重伤员区,哀嚎声不绝于耳,还有护士在继续喂伤员吗啡。
“长官,您也是广东人吧…还是广州的…我知道…我回不去了…”担架才被放下,年轻士兵就紧紧抓住孟瑄羿的手,交给他一个冰凉冰凉的东西,“但请您…替我把这个带回去…答应我…”
“我答应你!别说话了,先配合治疗!”
“谢…谢,不用了。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能再看一眼家乡…的木棉。”年轻士兵的眼神逐渐变得迷离,而后孟瑄羿感觉手上的力道在一点点被抽去,“听说日/本人若是拿下了武汉…下一个,就是广州…那可是广州,不能丢啊…”
刚才的护士上前探了探鼻息,回头抱歉的对孟瑄羿摇头。
“长官,我也是广东的…梅县的,也帮我带回去吧…”“还有我…潮州的,能带回家最好…如果不能,就埋在广州吧,我要看着小日/本被赶出广东…”“我也是…”
浸xue的家书,闪着银光的铭牌,还有零零碎碎的小物件顷刻塞满了孟瑄羿的手。一件一件,似乎都还染着刚从战场上硝/烟的气息,灼的他的手有些发热,而后传至
“孟参谋,我们都看得出来,您和那些趾高气扬的大人物不一样…”一个娃娃脸士兵突然咧开一口白牙,“也可能确实是我们广东人随和吧…总之,把东西交给您,别人不说,我信得过。”
“我也是!”“没错!人就算回不去,也该留点什么在老家。”
当天,这个士兵的遗体被草草掩埋在郊外某一个山头上。孟瑄羿就着清冷的月光,洋洋洒洒写就了一封调职申请书。
“职部国民革命军第七十一军参谋处少校参谋孟瑄羿(原军政部留德参谋班),籍贯广东省广州市花都。自南/京一役后随部转战徐州,今闻日/军窥伺粤海,桑梓危殆。羿虽曾效命中央,然祖宅犹存西关。恳请调任第四战区(粤军)参议职,愿以所学德式战术协防乡邦。”
第二天,他捏着申请书站在指挥部门前时,正听到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李长官,武汉要守,广州就不要了?!日/舰已在珠江口游弋,小日/本那嚣张气焰就差蹬我们的鼻子上我们的脸了!”第四战区总司令官余汉谋派来的联络官林少校也顾不得体面了,直接高声质问,“第四战区本来就缺人缺炮,再抽5个师的精锐北上,广州怎么守?!”
“林老弟,军/令部的调令又不是我写的。委/员/长要集中兵力打武汉,你跟我吼有什么用?”李宗仁感觉很头疼,他早知道余汉谋不是省油的灯,“再说了,广州若是失守,日/军沿粤汉铁路北上,影响的也直接是华中战局,你以为我愿意看到吗?”
“军令部军令部又是军令部?!”林少校只觉得胸口闷着一股无名火,被对方浇的越来越旺,“我们的子弟兵在台儿庄si了多少人?现在广州和整个广东危在旦夕,你们却要我们继续填武汉的火坑!”
孟瑄羿也听说了,蒋/委/员/长刚抽调粤军5个师北上驰援武汉,军令部早早的发布通告,会战在即,一律严禁广东籍军官私自南调。那现在这么进去,不正好撞人家李长官的qiang口上吗?他在徐/州会战中表现突出,被临时抽调至第五战区长官部任联络参谋,与李宗/仁共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平时人看着和和气气,在军中的口碑都很好。而偏偏很不巧的是,这位李长官和他的父亲交好,当然也知道他父亲的‘光辉事迹’,看到他时的眼神一度微妙过一段时间。
“我说呢,原来是你小子。难怪有故人之姿,原来是故人之子啊!”
昨日那些老乡信任的眼神又浮在他眼前。
人都在这了,赌一把!磨磨蹭蹭的,像什么话!
“报告!”
孟瑄羿硬着头皮挥开帐篷,正撞上林少校破门而出。李宗/仁揉着太阳穴,接过他手中的那一封信纸扫了眼,果然,脸色更难看了。
“瑄羿?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是…”
“那你还是执意要回去?”“报告长官,粤人,当先守粤土!”
一老一少在对视中无声交锋,许久,李宗仁长叹一声,“罢了,黄副官,让军需处给他开‘非正式’通行证。”
“将军,军/令部严令禁止…”
“开!蒋/委/员/长要是怪罪下来,我顶着!”李宗仁大手一挥,“他要敢逼我,武汉的防线,让他自己守!”
“…是,将军。”副官得令出去了,顺便带上门。
“小子,我告诉你,稍有不慎,军/统那帮狗/东/西的子/弹分分钟要你的命,这我可不管。”李宗/仁哼了一声,“”
“谢谢您…李伯伯。”孟瑄羿此时已眼含热泪,但硬是忍着没落下来,军人的尊严不允许他这么做,“我会小心的。”
“哎,先别急着谢我。这样他余/汉/谋也算欠我一个大人情了,我从来不做没回报的事…”李宗/仁握住他厚实的双肩,“还有,有机会告诉你在德国的老爸——你干了这么件大事。明天,人多眼杂,我不送你了。”
“好。”
次日,孟瑄羿悄悄登上了李宗仁特意安排的辎营车,几经波折,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
晨雾未散,陈济/棠旧部留下的青/天白/日徽在韶/关兵营的灰墙上已有些斑驳。孟瑄羿站在第/四战区司令部门口,攥着那张盖有李宗/仁私印的调令,指节发白。三个月前徐州的硝/烟还黏在肺里,此刻岭南潮湿的风却让他鼻腔发酸。
“阿羿!”一个粗犷但清亮的男声叫住他,“余长官让我来接人,没想到就是你啊!”
“你是…观叙?”孟瑄羿怔怔地,一下没反应过来,“唐叔的儿子?”
“是啊,怎么在中/央/军待久了,不认旧友了?”“当然没有!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真的,阿羿,学点洋墨水就算了,别学德国人整那套不言苟笑的样子。”唐观叙正色,“你知道的,我们地/方军尤其是李长官的桂系还有我们的粤系跟委/员/长的中/央军素来不和,你初来乍到,多少要吃点苦头融进去。”
“我知道了,观叙,谢谢你。”
“嗯…”唐观叙领着孟瑄羿大致熟悉了一下,等他把一切都安置好,“这一袋东西?”
“兄弟们托我带回来的。我答应他们的,送到家,至少也要留在广州。”
“行…”唐观叙沉默半晌,“你1936年6月去的南京,现在…哎刚好两年。两年多没回家了,要不要先走走看看?”
“好,你带我。”“当然!西关老茶楼怎么样?”“都听你的。”
推开朴实厚重的木门,熟悉的茉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