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生无意之间瞟了一眼巫桐山。
“唐姐,据说苍城这边以前是悬棺葬,以前穷人买不起坟地,就在山崖上打木钉,把木棺材悬空架在木钉上。”
第一要义是找到还可能活着的柳平安。
“警方其实也在怀疑二十年前的盗尸贼重新作案,徐荔尸体丢得莫名其妙。
如今她同父异母的妹妹也不见了,我怀疑那伙盗尸贼用不了徐荔的尸体,又选了一个。”
苍城自古以来就土地贫瘠,寸土寸金。
宋家现在富得流油,但上数三辈,照旧是饥荒中饿得啃树皮的穷人。
线人给巫桐山的图纸,就在卧空山一处断崖上标记出了一个宋字。
唐如就是那个先前跟巫桐山交流的警察。
“我们之前也怀疑过,但卧空山地势复杂,人从茂密高耸的植被钻过去,根本留不下多少痕迹,派直升机过去,也没有找到有棺材的断崖。”
实习生补充:“直升机是昨天到的,那天下雨,正到了苍城小雨季,我想跟着巫专家一起过去看看断崖。”
“好,你们几个一路上小心点。”
唐如把无线电话别着实习生腰带上,转头看着胸有成竹的巫桐山。
“拜托了,巫小姐。”
*
贺察咬麻了嘴巴,才把将自己缠住的绿藤磨开。
一边跟着她从山坡上滚下来的柳平安因为身形小巧,在她脱身的同时,把自己从密密麻麻的绿藤里滑出来。
“如果警察已经找到坏人的车,就会到山里面找你。”
贺察全身有在岩石磕碰出的淤青,她掀开背心,去看后腰上的伤疤,也没多大。
甚至因为有绿藤在,没出血。
“那些坏人没有枪,也没有用刀,我们就躲在这,等警察过来找我们。
如果坏人过来,我们再逃跑?”
柳平安倒是安静沉稳,一点都不像六岁大的孩子。
绿藤上还挂着一些能吃的黄皮果子,柳平安自己吃了几个,摘了一裙兜的果子跟贺察坐在石头上吃。
“你说得有道理,听你的。”
先前,柳平安见识过贺察的拳脚功夫,对这个冒险救她的大人很自信。
贺察把脱了手的军刀捡回来,悠哉坐着,运动外套披在柳平安身上。
她倒是觉得这个什么都不怕的小孩有点意思。
柳平安给果子脱掉外面类似荔枝的硬壳,递给一双手全是在泥土上摩擦出破皮的贺察。
“她们好像是想要把我活埋,一个很老的老头一直在她们身后看着,大姐姐,你认识那个人吗?”
“姓宋,是一个有钱人家里的管家。”
贺察有点慊弃自己的手,附近没有水源,只是一块藤蔓跟高大乔木密集堆聚的小平地,她揪了片藤叶从柳平安那接过果子。
“听说她们跟我那个姐姐有关系,我家那边的阿婆说,我妈妈的前夫为了卖女儿就把我那个姐姐杀掉了。”
柳平安的脸是随了母亲,鹅蛋脸,白净可爱,圆溜溜的眼睛又十分机灵,她跟贺察藏起来的徐荔一样,都是柳叶眉。
“你觉得是真的,还是假的?”
对方不过是仗着人多势众,贺察一打三,还是可以的。
手机的求救已经发出去了,警察跟那些同门没收到的话,那就多在山坡底下待几天。
“我妈妈前夫跟那个阿姨有了小宝宝,那个姐姐又跟我一样会被他慊弃的。”
柳平安吃着果子,时不时吐掉里边的果核。
“但我知道他是个胆子很小的人,是纸老虎,不敢跟那个姐姐真动手,他打不过那个姐姐。”
她说得那么肯定。
天色黑沉,层层叠叠的黑云拢住了月亮,只留下一点微弱的光,瞧着越发厚重的黑云。
巫桐山加快了用镰刀割开比人高的茅草。
风里吹着百合花的浓郁花香,她们打着灯,专注找着宋家可能有的路石。
“巫专家,你过来看看,是不是这个?”
实习生用镰刀勾开上面缠绕的菟丝子,一块长方形的青绿石碑立在那,上边用朱砂涂写着凹陷下去的石刻字。
巫桐山过去,“据说以前苍城道路多泥泞,不少后辈去给先人扫墓都会带着一块石板,一步一步铺在路上。”她指着那被青苔糊住碑脚,“这是宋家的。”
徐行舟插话:“苍城姓宋的只有那一家。”
茂荣集团董事长姓的那个宋字。
一行三人顺着像汀步一样铺在泥巴路上行走,跟着她们的警犬忽然蹲在一株茅草边,实习生眼尖手快,立马从茅草锋利如锯齿的叶片上拽下几缕丝绸裙上抽离出来的白丝,地上还有几颗散落的白珍珠。
“巫专家,我觉得我们应该找到柳平安了。”
那边徐行舟也巨石落地,吐出积压心口的浊气。
“谢天谢地,我们先给山脚下的人报个消息吧。”
他又补充:“这边是去宋家祖坟,离宋家发达后买的别墅也不远,我害怕她们全部都聚在祖坟那。”
巫桐山自知是指向用的方向盘,“报完消息,我们先过去找到她们。”
警犬也安静地走在巫桐山跟实习生中间,三人一狗,加快速度踩着被菟丝子缠绕的石板走。
苍城首富原本是大姓的宋家,结果宋家搬到了国内最繁华的帝都去了,到也难怪,毕竟那方便做生意。
因为时间着急,徐瞎子也跟着宋家的人抱着一竹篮金箔纸贴的元宝来了卧空山。
宋管家是负责人,比当扎彩匠四十多年的徐瞎子还要老朽年迈。
寒风中,颤颤巍巍地叮嘱一边的佣人仔细给过世的小少爷换衣裳。
“仔细点少爷脸上的粉,别换衣裳给刮掉了,鞋子也要再换一双,换靴子。”
那群人浑身黑,外边罩白麻短褂,阴沉脸,前襟系着祛秽的柚子叶,个个低头做事没怎么吭声。
徐瞎子撅着一口黄牙,对着那盏煤油灯吹了口气,豆大火苗暗淡下去。
四周也暗暗的,没指望谁搭理自己,一手惦着竹篮,寻思也差不多够数了。
“诶,老宋你那边事情不是都妥了,咋还愁眉苦脸?”
徐瞎子不掺和宋家的事,全心扎着没做完的元宝。
他瞧着漆黑一团的卧空山,心里警铃敲响,后悔不该为钱松口跟着宋家人来。
宋管家拍拍长褂下摆的露水,原本臃肿冒油的大脸立马耷拉。
“别提了,等下老爷来,我怕不是要挨一顿狠骂。”
徐瞎子不明就里,还以为是管家担心她们下雨天办少爷的葬礼没弄好。
“老宋你也别着急,老规矩都是夭折孩子卷席丢乱葬岗,你家老爷心疼他,才给他找个好地方安置,下雨天怕啥。”
虽然老规矩里也说,下葬逢雨是大凶。
宋管家没心思听徐瞎子闲扯,跑过看少爷入棺,半仙算过时辰。
吉时要配双数,第二天零晨一点童男配童女,风光大葬,就能化开夭折孩子的怨念跟宋家近几年的秽运。
宋朓苍白的脸被入殓师打上艳俗的浅粉胭脂,朱唇上搭着一枚青绿的铜钱,一口能放两个人的楠木棺还空出一边跟半截玉枕。
古时候原始人蒙昧不知自然规律,把当时遭遇的一切不幸归咎到鬼神身上。
几千年过去,本以为人会越来越信任科学自然。
结果还是有一部分老顽固遇见坎,又重复机械性地归咎到鬼神身上。
徐瞎子是见过宋朓活着模样的,那时少爷还小,不到他膝盖。
软软糯糯,浑身珠光宝气,眼珠如点墨,脸颊有个酒窝,最喜欢笑跟拍巴掌玩。
宋家老爷子嗣稀薄,四个女儿,人快五十才有这眼睛一般宝贝的男儿。
百般宠爱,怕□□体弱活不过成年,宋家老爷还特意去寺庙求长命锁、挨家挨户讨破布做百家衣。
徐瞎子觉得事办成得拿钱走了,凑到宋管家身边。
“老宋,你看我那扎彩的工钱是不是要给我了?”
宋管家正发愁,距离下葬还有八个小时。
佣人在祖坟断崖上打上木钉,万事俱备只欠一具尸体。
“老徐,你扎个纸童女要多久?”
宋管家心里痛斥白椽建不中用,带来的两个东西都不让他省心。
一个死了找不着,一个活着被人抢走,老爷是不会来现场,就怕那还活着的东西乱讲。
徐瞎子这下立马明白前几天为什么要换人了。
先前那一批都是宋家上年纪的老佣人,老胳膊老腿,光一身忠心完全不顶事,半路窜出毛贼丢了宋老爷留给宋朓的陪葬品。
“扎纸童女得看材料够不够,眼下荒郊野岭,我手边只有金元宝跟竹篾子,要扎也扎得出,只怕比不上店里摆着的那些好看。”
徐瞎子是老师傅,手艺精湛,他说能扎大半事情能成。
“老徐啊,眼下老兄弟遇到点事,需要你帮帮忙,你给少爷扎个童子,我单独再给你一千块钱,怎么样?”
徐瞎子看着周边做事不吭声的年轻后生,虎背熊腰。
他这落黄土半个身的老头怕是跑不过,“那你可不能赖账。”
管家一连声说好,又给徐瞎子弄起了纸糊。
两个人蹲在一边扎纸人,时间分秒必争。
点上一对眼珠时,徐瞎子觉得身后站着个高个子,像个鬼,眼神直勾勾盯着他跟老宋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