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桐山按下心里的冲动,悄无声息跟着两人身后。
白老二腰不好,两手插在腰两边,“要我说,也真的烦得要死,为了这几个秽气钱。”
亲戚啧了一声,“就是说嘛,噫——”
巫桐山爬在那,大气不敢喘,看那背影熟悉得让她手心冒汗。
“你怎么还跟过来了?!”
白老二骇得脸发白,虽然脸还是一副蜡黄。
“乖乖,你别跟着我了,我是没什么东西给你。”
“我记得荔荔是从小跟着你住海城的,你说没荔荔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信?再说,我又不是没钱给你。”
那剃着寸头,留着青茬的高个女生穿着灰色休闲装,剑眉带着凶气,但说话却还是和善。
巫桐山捂着额头,心里叹气,这人就是她命中劫数。
她种树她就砍树,她喂鸡她赶鸡,横竖是犯冲对着干。
贺察全然不觉得在殡仪馆大声喧哗有任何问题。
“你们两个刚刚从焚化炉那边回来,干什么去了?”
超大分贝的大嗓门,把守夜的员工叫来,“怎么回事?”
白老二斜眼看着贺察外套下的粗胳膊,忖量自己的应该挨不过她抬手一抡,但就是好面子。
“关你什么事?荔荔是我侄女,你一个没名没份的外人,有什么资格管我白家事?”
贺察没浅得没血色的薄唇抿着一笑,一米八的大个,拽起白老二就跟拽风筝,轻飘飘的。
“我不想废话,你们两个老实告诉我,刚刚为什么去焚化炉。”
巫桐山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出贺察这副语气搭配的脸色,笑眯眯,不带威胁,甚至笑得有几分纯粹。
第一次见面,贺察就打折了师傅一根肋骨。
难以想象,这样的混世魔王欺师灭祖之辈,居然跟自己是同门。
“你……”
白老二吓得瑟瑟发抖。
“白家老大的尸体被她亲爹拿去烧了,你要找人,也该去焚化炉那边找我哥,管我什么事!”
亲戚也疯狂点头,“白椽建说他婆娘流产,不想再跟她争,索性让着她,随她意,就叫我们去挪尸体烧。”
晚上殡仪馆虽然也上班,但没点钱,是叫不动焚化炉烧尸体的。
贺察啧了一声,放白老二下来,很歉意地给他肩膀拍拍焚化炉那边蹭上的灰,“早这么说不就好了,何必要我动粗。”
巫桐山一直没敢太招摇,就是不想跟这个所谓“师妹”的贺察偶遇上,等贺察去焚化炉,她也放轻脚步声,远远跟了过去。
她不担心听不见,只担心贺察看见她。
焚化炉在殡仪馆外边的独立小矮楼,黑漆漆的里屋,冒着煤炭燃烧跟开炉的橘红火光,热浪如潮,冲得进去的每个人身上都挂着汗。
贺察去的时候,正好白椽建拿着一个木盒子出来。
出乎巫桐山意料之外,一向暴力决绝问题的贺察还侧身,给低着头走路的白椽建让路。
而后,贺察独自进了焚化炉室内,逗留了一刻钟,巫桐山目睹她走远,自己潜进去一窥究竟。
——“6月10日晚22:10分,白椽建签字。”
应该是佩服大人之间的恩怨情仇,巫桐山看着自己桌上的钱陷入沉思,榭桥跟白椽建回汾城老家,为徐荔举办葬礼去了。
仅仅一个晚上,之前势如水火的前夫前妻,就又和好如初。
头七已过,巫桐山拿走了徐荔尸检报告的复印件,搭上了榭桥、白椽建后一班次的火车。
6月13日。
汾城有两大特色,层峦叠翠,巫桐山一下火车就瞧见了其中之一,扑面而来的栀子花,塞满了整个肺腑,甜丝丝混着小雨,又多了几分清冷。
徐荔的葬礼,就举办在这样一个潮湿又四处飘散花香的汾城。
巫桐山不能露面,将随身携带的资料放置好,打算趁着葬礼,去母女居住过的房子找点东西。
现在尸体或者骨灰,对社长给出的考题已经不重要了,巫桐山要去找徐荔的班级合照跟同学录。
假如动作快,巫桐山还能去看徐荔下葬的最后一眼。
汾城地势低,全年雨雾缭绕,榭桥离殙后,租了一所离徐荔高中格外近的学区房,巫桐山站在楼下,抬头仰视,恰好能看见不甚大的阳台冒出几丛绿油油的栀子花。
徐荔小时候,白椽建跟榭桥都忙工作,无暇顾及,就花钱寄养在白老二家,小学也跟着白老二全家挪去了海城。
巫桐山错过了拿走徐荔高中以前资料的机会。
徐荔出生于2040年3月22日,就读幼儿园已经倒闭,小学六年就读海城市第一完全小学,12岁母父工作稳定,从白老二家搬出,随母父定居老家汾城。
巫桐山所查,白椽建跟榭桥殙后合资在东平路买一栋房子,离殙后,这房子被挂在了徐荔名下。
如今徐荔去世,没遗嘱没,房子又快要拆迁,补偿款去向很是问题。
话说回来,徐荔就读到的高中学校打算跟市内几个投资人合伙建一所大学。
榭桥听闻消息,全款买下了巫桐山现在看的学区房。
虽然离她的面包坊有点远,还特别贵。
周一小孩上学大人上班,巫桐山也没太在意,榭桥买的那栋楼门牌号是322,电梯一开,就能看见左边的那扇门。
却被一个长发女人撞了一下肩膀,她戴着口罩,提着的名牌包有些鼓,脚步匆匆,见撞到了巫桐山,连忙道歉。
巫桐山摇头,说了句没事。
老旧的学区房并没有安监控摄像头,电梯也好几年前安装的老古董,只负责上下送人。
巫桐山从背包里拿出撬锁的百宝箱,戴上手套,手指勾着大小不一的几根铁丝,技艺纯熟,三下五除二,弄开了榭桥家的门锁。
进门前,又换了自带鞋套,门关上又挪了客厅电视柜过去挡住。
两室两厅一卫,小虽然小,但好在五脏俱全,巫桐山看着有一个卧室贴着毛笔对联。
——“故作轩窗掩苍翠;要将弦诵答潺湲。”
字还挺漂亮。
一张单人床,原木衣柜没刷漆,摆在单人床后,分割开睡觉跟读书的两块区域,徐荔生前爱整洁,不睡的床被子跟毯子也是铺得齐整。
徐荔卧室有个透气的小窗,离对门矮楼阳台不过半米,且没安装防盗网,巫桐山开了窗户透气。
锈住的窗扣掉在脚边。
两个半人高的书柜码放着过去的试卷跟练习册,偶尔放着基本不甚流行的古早小说,巫桐山翻了翻,觉得不好看就给放回原位。
没找到高中的毕业照跟同学录,巫桐山垂头丧气,灰溜溜逃出学区房。
一路不通那就再换一路,巫桐山卷了一张高中花名册。
徐荔葬礼被白椽建花钱请来的葬礼公司代办,汾城习俗,下葬前要请死者所有亲朋好友过来吃席。
白椽建好面子又有钱,这种事他从来都舍得花大价钱。
榭桥没露面,一直都在摆放徐荔骨灰的后院烧纸钱跟金元宝,巫桐山在白椽建跟前晃过一次,怕被他记住脸,一直都躲在角落。
她会说汾城土话,先坐了一桌没多少人的圆桌,菜还没上,果盘放着花生瓜子,还有不少核桃桂圆,一边过来的几个老人见她热情,问她是那个那个的小孩。
巫桐山笑着瞎扯是白椽建他远房堂兄弟的小女儿,还没开席,那群老人自顾自聊起来。
巫桐山嗑瓜子的同时,庆幸自己是个背景板,没被老人们揪着盘问。
不知道是她眼花,还是错觉,最后进来的那个年轻女人很是眼熟,又看了下肩上的包。
是上午撞了她的那个人。
没戴口罩,露出年轻的脸,一下子让巫桐山心里咯噔一下。
徐荔还有一年大学毕业,宿舍里没有跟舍友的毕业照也没有本专业的毕业合照,巫桐山就去了徐荔校外合租的房子。
逼仄的简陋出租屋,有面墙挂着照片,正是徐荔跟眼前人的合照。
每张照片背面,都写上了时间地点,从2058年大一的九月份写到两个月前的清明,照片上两个人形影不离,在帝都的大小景区留下记录。
翻箱倒柜,也没找到那个的身份信息,只好又去找了徐荔房东,才知道这人也是帝大的学生,比徐荔大一届,叫江臻蔓。
“白伯父,我是荔荔的朋友,听闻她走了的消息,特意过来送她最后一程。
”
江臻蔓气度不凡,浑身都带着富家小姐的雍容,手里捧着一束睡莲,跟榭桥海城租的房子里一样。
“唉,”白椽建扮伤心很有一手,一副慈父姿态,“荔荔有你这样特意过来看她的朋友,真是她的幸运。你跟荔荔表姐表妹坐一块吧!”
却没让江臻蔓直接去后院,“白伯父,我想去看看荔荔,可以吗?”她给白椽建看了看睡莲,“荔荔生前最爱的花,我给她放过去,希望她能开心。”
白椽建还在犹豫,后院却传来巨响,似铁盆在地上打滚,哐啷哐啷,榭桥离散头发,眼泪涟涟,直冲着招呼宾客的白椽建过来。
“白椽建你个畜牲,你把我的荔荔弄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