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巫桐山起了个大早,站在厕所洗漱台刷牙,就从不甚隔音的墙边听到对面打电话的声音。
榭桥原本温柔似水的声音瞬间成了河东狮吼。
“白椽建你还是不是人!荔荔走了都十天了,你还惦记着祖宗说祖宗说,你知不知道荔荔她就是想火葬?”
热闹这一辈其他地都能含糊过去,唯独一生一死,只有一次,必须慎重又慎重。
巫桐山默默听着,放轻了刷牙声。
“你别跟我吼,把自己弄成疯婆子,荔荔的事我已经决定好了,就是要运会老家土葬!她跟我姓白,生前吃我的,穿我的,死了也要埋在我白家的祖坟里。”
白椽建在工地上向来都是说一不二的狠角色,没人敢跟他对这干。
榭桥忍无可忍,“你就没想过体谅我一个孕妇吗?荔荔从小就是她姥姥带,埋过去怎么了你?你根本没考虑过荔荔的感受。”
电话那边愣了一会,或许是想到榭桥肚子里的孩子。
“可是,我已经找朋友包好飞机了,你……不同意也没办法,荔荔是我女儿,天塌下她都是白家人,绝不可能让你把她烧成一把灰。”
是了,巫桐山想起自己母亲死的那会儿也是这样,姥姥想让女儿火葬骨灰跟着自己回娘家埋着,等自己百年后地下做伴。
父亲那边的亲戚死活不同意,是巫桐山抓起搬砖连砸了好几个叔伯,这事才随了姥姥愿。
汾城人守旧,重习俗,火葬在她们眼里是对死者的不尊重,更是对尸体的亵渎。
“白椽建你老实告诉我,荔荔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榭桥怒吼,女儿是她怀胎十月冒着死生下的宝贝,她怎么会舍不得女儿完整?
巫桐山觉得事情有古怪,打开电脑,用之前放榭桥家里的针孔摄像头看着她们互相问候。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可是她亲爸爸,除了我,谁还会喜欢她爱护她?她死了,我也很难过,你是她妈妈,你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污蔑我!”
白椽建本来人就魁梧,这会气恼吼出的声比榭桥还大。
榭桥气得浑身发抖,捂着肚子从桌子边滑下,双眼血红。
“那你为什么拦着不让法医给荔荔开颅?为什么法医解剖到一半,你就冲进去?你是不是做贼心虚,是不是你逼死了我女儿!害怕她化鬼找你,才要埋她到祖坟……”
徐荔怂恿母父离殙,这或许是白椽建重男轻女之外,又一个记恨她的原因。
迁祖坟化怨气,巫桐山闻所未闻,老家汾城那边却是有杀人挖眼珠躲鬼的说辞,但十里八乡不同俗,也说不准。
巫桐山回想当时自己父亲被热闹杀死后挖掉眼珠的画面,还没等她仔细回想,电脑里的榭桥就捂住肚子,痛呼哀嚎,坐的地面隐约渗出一圈红……
当天上午,巫桐山害怕榭桥出事,疯狂打电话找老李要门钥匙,老酒鬼醉醺醺,口齿不清,也分不清一大串钥匙里哪一把是榭桥的。
时间不等人,先打了急救车,就从自己屋子里拿了一把铁锤,砸开了榭桥家的门把手。
海城医院,巫桐山焦急坐在急救室外,她不想榭桥一个孕妇出什么意外,毕竟她都四十多岁了,摔了碰了,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护士一身灰绿无菌防护服,隔着口罩:“患者无生命安全,但孩子还是没保住……你通知一下你父亲吧。”
巫桐山惊讶孩子那么容易就流产,只好点头,跟着护士一起将榭桥转到普通病房。
榭桥手机已经自己挂断了电话,被巫桐山收在随身的背包里。
看着昏迷不醒的榭桥,巫桐山想起白椽建那副趾高气扬的样,担忧他一来是先跟榭桥掰扯火葬土葬,又放下想非常规开锁的心。
等到榭桥醒,已经快到中午。
“榭阿姨,你肚子里的孩子又回去了,你别太难过,保重自己身体要紧。”
巫桐山可不敢说以后还会有孩子的话,高龄产妇,还好榭桥没有高血压这些病,要不然孩子还没出世,孕妇就吃不消。
她问过护士,在医院附近找了一家瓦罐汤店,撇掉油花,递给榭桥。
红枣老乌鸡汤,文火炖了三个小时,肉嫩汤补,尤其适合榭桥补营养。
“你是个好孩子,”榭桥脸色发白,却不愿意在外人跟前流露出半点软弱悲伤,微笑着,“阿姨好了之后,一定要好好谢谢你。”
要不是巫桐山,估计自己倒在出租屋里血流干,都不会有人送她去医院。
“这都是小事没什么,阿姨你的手机。”
巫桐山把东西物归原主,又说:“阿姨,医生说你这段时间需要静养。”
冥冥之中,天意帮着白椽建阻止火葬,榭桥住院虚弱得下不了病床,殡仪馆又有白椽建的人守着。
巫桐山很是担忧。
她抱着榭桥上救护车时,在客厅看见了一封信,徐荔写给自己的遗书,说她想要火葬。
死者为大,信是今天一早邮差送到榭桥邮箱,联系电话是徐荔的手机,警察从海里打捞,交还给了榭桥。
那封信原本是寄到汾城去的,但收件人榭桥不在,邮差辗转,送到了海城,故而耽误了好几天时间。
徐荔的信,是在5月30日前就寄出去的。
只有一句话:我想火葬,埋在姥姥坟边。
当天下午下起暴雨,巫桐山打开天气预报给榭桥看,最近有台风入境,会持续一段时间的强降雨。
“阿姨,你要吃苹果吗?”
巫桐山把榭桥的门重新换好,提着两袋水果。
榭桥沉着的那股恼,也跟着台风要来提前刮走,“谢谢了,”接过削掉皮的苹果,她看着巫桐山,“小狄啊,看你样子也不大,刚刚高三毕业,来海城旅游的?”
她倒是没见过这热心肠邻居有过同龄的小伙伴。
“高考完待家里招人烦,干脆就来找我朋友一起玩,谁知道她背着我跟男朋友住民宿去了。”
巫桐山脸上抱怨,这话半假半真,好在她那一张脸看着年轻。
榭桥小口咬着苹果雪白的果肉,“你母父不担心你?荔荔她离开我去帝都读书那会,我天天发愁,想给她打电话又怕吵到她学习。”
徐荔是名副其实的学霸,强到没有朋友。
巫桐山也给自己削了一个苹果,坐在榭桥对面啃,“阿姨,你那么想她,为什么不跟过去陪读?这样一来,你们天天见面,不就可以不想了吗?”
徐荔提前写好遗书处理遗体,巫桐山很担心她生前的心理状况。
榭桥垂着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其实巫桐山看着也就比徐荔小那么几岁,叹息说:“我怕成为她的累赘,她也不想我过去打……”
“扰”字还没有出,病房门就被一个风风火火的中年男人用力推开,地板滑,他还差点没站稳,踉跄几下才踩着皮鞋站稳。
“……听说你住院了,我过来看看你。”
那双算计精明的眼睛在榭桥盖着被子的身体上扫视,企图先找到想要的答案。
榭桥冷笑,继续咬着苹果。
“孩子没事吧?”白椽建为儿子能曲能直,二殙因为生不了就直接离了殙,他没想到跟榭桥旧情复燃还能再有一个属于他的孩子。
之前呵斥怒吼的声调,全然压低,细弱地跟蚊子叫似的。
榭桥没回答,他不死心又问了一遍,“我孩子呢?”
巫桐山看着榭桥,榭桥握着她的手,“小狄,这人是我前夫,我跟他有点私人话题要聊一聊,能麻烦你先回避一下吗?”
病房有监控,巫桐山点头,“阿姨,我到门外守着,有事你叫我。”
上午砸开榭桥门时,电话已经挂断,巫桐山看白椽建一副风尘仆仆的样,猜他又是去了建筑工地。
茂荣建筑集团是汾城最大的建筑公司,承包项目都是几千万起步,白椽建是包工头,负责海城一个海边别墅。
工地四月份发生事故,集团给出的消息是无人员死亡,巫桐山一查,却发现白椽建四月份没待过工地,全在外边跑,一查才知道他是花钱消灾去了。
那次意外被新闻称为4.15楼房垮塌事件,损坏不少附近居民住所,茂荣集团赔了近一百多万才堵住嘴。
这几天,线人给巫桐山的情报,茂荣集团五月份有出现了一起事故,一死两重伤,包工头的白椽建估计又是忙着给钱封口。
“你别再生我气了,如今孩子也没了,我知道错了,荔荔身后事,按照你的意思来,毕竟她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
病房里白椽建低头,迅速认错,堪称委婉滑跪中的代表。
榭桥没说话。
“不算今天,荔荔的头七也已经过了,殡仪馆焚化炉上午来消息,说已经修好,火葬就火葬吧!”
白椽建似乎认命,或者实在是被工地事故忙得焦头烂额,不得不向榭桥妥协。
“我不跟你争,你把身体好好养好,才好管荔荔的身后事。”
“你朋友的飞机也来不了海城,呵。”
白椽建看出来榭桥不想多搭理他,食指挠挠鼻子 ,讪讪退出病房。
是夜,巫桐山越发察觉不安,又折回殡仪馆。
“哎西,你哥哥是不是脑子有病,做什么调包计,榭桥躺医院没几天功夫回不了,直接拖走不就好了?”
还是上次楼梯角八卦的那两个人。
白老二附和,“就是,怕榭桥干什么,她肩不能提手不能扛,又不担心被她打,干什么做这费力气的活?我想不通。”
巫桐山听着一个激灵,跑去之前放徐荔遗体的停尸房,赫然发现人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