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连子儿哭了,秦文舟心下稍安,只要还知道哭,那就有的救。
“当啷”一声,秦文舟将那柄“凶器”丢到连子儿面前,锋利的短刃上还沾着血,甚是吓人。
“我给你两条路,要么,你直接下山,我九岭山不是县衙,判不了你,你的罪自有天罚。”
秦文舟瞧他没动,继而接着道:“好,第二条路,拿上你的凶器,去对着刘掌柜的尸身叩首,什么时候刘掌柜消气了,什么时候再停。”
这话说的,颇为怪异,什么叫刘掌柜消气了。
他人都死了,还消的个什么气。
寨中众人除了姜厚和崔大壮,谁都没听懂是什么意思。
连子儿心中不解,却也没得选,凭他自己一个在这山下是活不成的,不然他也不会饿的昏死在路边叫姜厚捡了去。
他前面已叫秦文舟说的愧疚难当,这会儿冷静下来,看着远处刘掌柜的尸身,才终于明白自己铸成了大错,无可挽回。
这小子本性并不坏,用秦文舟的话说,不过是青春期叛逆罢了,莽撞不知后果。
此时他满心悔恨,心里傻愣愣的只想着杀人偿命四个字,恍惚间又明白了,想是少当家要叫他磕死在尸身面前偿命了。
连子儿被刑堂诸人松开后,没去下山,也没去刘掌柜那里,回身走到了姜厚面前,认认真真的跪下磕了个头。
“叔,我对不起你,你救我这条命,叫我白费了...”他声音哽咽,抬头看着姜厚,眼中是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死寂。
不等姜厚说什么,连子儿又走到刘掌柜的面前,恭敬跪下,也是磕了个头。
他想着,既然是偿命,又何必非得磕死在这呢?也挺疼的,还很累。
他攥起了那把凶器,猛的抬手就要往自己肚子里扎,想着就在这,偿了刘掌柜的命罢。
连子儿这一下来的快,周围好汉虽多,却也来不及相救。
秦文舟吓得花容失色,万没想到这小子会来这么一招,张嘴呼喊却也来不及了。
说时迟那时快,连子儿这一刀转瞬就扎了下去,自己却没觉得疼,还没想明白原由,只听耳边一声惨嚎。
原来是假死的刘掌柜怕他真给自己扎死了,忙伸手挡了上去,却不想被这一刀结结实实扎在小臂上,登时血流如注。
连子儿看着死而复生的刘掌柜,吓得惊叫着翻身向后爬去,崔大壮和崔厚则忙抢上前去给刘掌柜的止血治伤。
围观的弟兄们本来还心情颇为沉重,待弄清了情况后就都笑开了花。
秦文舟看着这场闹剧终于收场,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正色道:“今日这场教训,望你终身铭记。连子儿,罚你照料刘掌柜直至伤愈,期间一切杂役由你承担。”
她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清朗:“也望诸位兄弟牢记,我九岭山的刀,对外可御敌,对内可自省,唯独不可指向无辜百姓。”
全场众人齐声呼喝,原来还不大拿秦文舟这个小丫头当回事的叔伯们,这下看她有勇有谋的将连子儿驯服,都心中暗赞不已。
秦文舟在山寨中的威望空前高涨,就在这时,一个胖呼呼的身影呼哧喘气的从寨门口爬了上来,大声喊着:“好汉们...不好了!前面官兵,剿了黑虎山,马上...就到了!”
来报信的正是前面路上塞糕点和过路费的那位胖客商。
崔大壮忙上前扶住他,细问情况,这胖客商喘匀了气,急忙说道:“大周朝廷的官军已经驻扎进岭口镇了,今日清剿山匪的府军刚把黑风山上下全端了,一个都没跑出去,眼看不日就要来咱们九岭山了,各位好汉们快快想想对策,这可如何是好啊!”
这几句话叫山寨众人顿时炸开了锅。
此时无论是什么女先生也镇不住场面了,秦文舟正自慌乱,只听见“咚”一声巨响,裹挟着金石之音,压过了所有喧嚣,叫众人立时静了下来。
秦文舟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回头叫道:“爹爹!”
只见一个满面风霜的虬髯汉子,手持一根漆黑铸铁长杖,从山寨正堂出来,步态沉稳如山,正是老寨主秦北野。
他原来早就来了,只是不想夺了宝贝女儿的风头才没露面,却又怕杀人的事处理不当,这才暗中听到了现在。
秦北野刚一露面,众人忙齐声抱拳行礼:“寨主!”
不需他说什么,他只消往这一站,众人便皆有了底气。
“寨主您发话吧!您一声令下,我们就和那群狗官兵拼了!”
“对!拼了!”
“不想让我们活,那就都别活!”
秦北野手持铁杖,眼神扫过众人,沉声不语。
蚍蜉岂能撼动大树,他们若想和官兵抵抗,简直是痴心妄想,可要就此束手待毙,那也绝无可能。
秦文舟脑中飞快的想着对策,她努力四年,离洗白转型就差最后一步了,怎么就这么一点时间都不给她呢?
就在这大战将起的时刻,一个白衣书生提着满手的礼物,从寨子门口探头探脑的进来了。
他挂了满脸的笑,咧着嘴晃了晃手里提的野鸡野兔,喜气洋洋道:“文舟吾妻,我来娶你了。”
...
...
一日前,卫砚清就随大军驻扎进了岭口镇。
以朝廷巡查使的身份。
而在黑风山剿匪的文将军,在外人口中则是个妥妥的卫党——卫砚清卫丞相的党羽。
四年前卫砚清被当作压寨夫君抓上山时,已经是现在的大周皇帝帐下第一文臣了。
大周皇帝好武,是个天生的帅才。
因此,皇帝在前线率兵打仗,反而留卫砚清在后方统筹全局。
卫砚清为人清正公正无私,在这人心混杂的乱世里干净的如同一柄利剑,有他在后方镇守,皇帝在前面打仗可安心的很。
那日,坚城久攻不下,探查后得知,那敌军守城的将领竟是卫砚清幼时玩伴。
为表诚意,他不携护从,孤身赴约前往岭南谈判,哪成想会叫人捉去当了压寨郎君,有了这么一遭奇缘。
此后四年,他辅佐大周一路南下,直至两年前天下稍定,定都洛阳后,依着赫赫功劳被皇帝封为当朝宰辅,文人领袖。
卫砚清如此年轻就得皇帝重用,实在是风光无两,朝廷上下的世家文人都巴不得和他攀上些关系,偏巧的是,他这风华年纪竟一直形单影只,着实愁坏了一帮文臣武将。
那宰相府新铺的高门槛,还没半个月就被说媒的人给踏烂了,卫砚清却一位姑娘都没相看上,到后来直接关门谢客了。
就在坊间开始传闻说,当朝宰相不进女色,八成是个断袖的时候,宰相府开始向外寄信,那信纸封的也不如何结实,有好事的人就悄悄拆开看了,开头四个字就写着:“文舟吾妻”。
原来宰相大人是有妻子的啊。
从这之后,宰相府才终于消停了些。
卫砚清倒不是一心要替秦文舟守身如玉,只是他确实不能娶其他的女子。
新朝初立,世家在地方的权势甚至比皇帝还大。
他能以而立之年位居如此高位,凭借的,除了安定后方的功绩,更多的是因为他不属于任何一个世家。
宰相卫砚清只能是皇帝的孤臣,一旦他和哪个世家联姻,必然会搅动朝局的平衡。
更何况现在天下初定,事务繁杂,他身为宰辅哪有心思考虑儿女之情。
就在他安安心心的打算当一辈子孤家寡人之时,皇帝竟邀他去宫中赏宴,还上带了自己的妹妹——当朝公主。
不对劲,十成里有九成的不对劲。
皇帝不会是想叫他当妹夫了吧。
不不不这可不行,我卫砚清堂堂一个清正廉明的文人领袖,一旦成了驸马,这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啊!
那不成了皇室的走狗了嘛。
一想到这里,他连夜打着剿匪安民的旗号就出发了,刚好文将军亦未寝,二人携兵马说走就走。
文将军在前开路剿匪,卫砚清在后抚政安民。
配合了数年的搭档,这些事是在默契不过的。
就在二人一路“安民”到岭口镇时,卫砚清瞧着这路是越来越熟,终于发现自己已走到了“吾妻”的山寨附近,登时心下思绪飞转。
若是他真的领个活的“吾妻”回家,总能堵得住皇帝的尊口了吧。
皇帝陛下是绝无可能委屈堂堂公主嫁给自己当小妾的。
说干就干,卫砚清统筹能力强的一点,就体现在行动力上。
从认出九岭山寨就在附近开始,不过三刻钟,他就在镇上采购齐了全部提亲该用的东西。
红枣,桂圆,莲子,花生,这些吉祥的物事塞了满满两提盒,临走时卫砚清又顺手弄了两只野鸡野兔带上,显得“诚意十足”。
这次上山,又是孤身一人。
他换下了紫章袍金玉带,穿回四年前的那身书生月白袍,提了满手纳采之礼,上山提亲。
山路渐近,景色越熟,叫卫砚清心中竟有几分陌生的悸动。他二人虽在四年前的夜里只短短见过一面,但那月色下的星眸,却叫他一直无法忘怀。
他怀中依旧揣着那支金簪,还记得自己信誓旦旦的说过,要备齐三书六聘娶她过门,一晃,竟已过了四年。
许是身上没穿着官袍的缘故,他仿佛间觉得,至少在这一刻,自己不是那个肩负江山社稷的当朝宰辅,只是一个干干净净去见心上人的书生,这种想法叫他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可他毕竟也不是个普普通通的书生,这一趟上山,他须得弄清楚,这山寨情形到底如何,那女子,是否真如他当年所见那般,明媚皎洁。
所幸此次大军不远,他倒不必担心再被山寨土匪给扣押了,自有人来营救,算不得是以身犯险。
且黑风山距离此处少说半日路程,文将军有他嘱咐,明日才会开拔来这九岭山剿匪,此时若是没人通风报信,估计九岭山上还没丝毫准备,更方便了他试探观瞧。
这计划简直是天衣无缝,想到此处,他不禁得意起来,甩开步子就进了寨门口,刚叫了句门,却不想就见到了这副场面。
就在这群情激愤、大战一触即发的档口,秦文舟和卫砚清二人四目相对,各自眼神中都充满了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