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其他类型 > 驯羊记 > 第22章 终点

驯羊记 第22章 终点

作者:往天空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1-19 12:03:01 来源:文学城

距离撒旦下沉至地狱,还有三天。

史迪和阿尔行在一条没有终点的路上。世人叫它铁路。

他们旅居在火车和火车里,永不越过出站口的那一道检查站。吃、喝、睡,以及排泄,全由国家重工业成果的蒸汽火车来满足。列车的线路图像一张大蛛网,寄生了这样两只不起眼的小虫。

天还没破晓时,史迪醒来了。昏暗的车厢里旅客熟睡,从轻而规律的鼾声中,听得出静来。邻座的阿尔也正睡着,怀抱了个画本,头倚上窗。史迪摇了摇阿尔的肩,见他仍不醒,就把手抚上他的金发,轻轻梳了一下。这一下倒好,不但把人给弄醒了,还让史迪的手背挨了没轻没重的一巴掌,清脆的啪声在这昏暗的静里,实在地让一些人的鼾声缩弱了。

“我们该换车了。”史迪轻轻地说。

火车到站了。

他们跳上站台,又爬下站台,在似夜的黎明里,沿着铁轨慢慢地走。天边的一点亮光,是他们前进的方向,只是从这到那,蜿蜒着上万公里的铁道。早春的铁轨还结着冻,碎冰踩上去嘎吱响。阿尔抬手捧上呵出的白雾,一面嘀咕着:

“大鲍勃就是个老烟鬼,隔了两个车厢我都能闻见那股臭味。”

“他上车后十根,下车前十根。每次都是。”

“真讨厌。”阿尔嫌弃地啧了一声。

在火车里生活的日子,让阿尔熟悉这片空间、适应这片空间,甚至将其认成了自己长条形的家,乘客认成是来客,以至于在撞见厕所有人时,和“来客”没有尽到“客人的责任”,吵闹得过了界时,阿尔是比列车长——该说是“管家”,更气不过的那个人。

“我想家了。”阿尔说。

“等穿过前面那段铁路,A-376早上来……”

“我想我的卧室、画间、后院的花田……我想小玛丽安娜。”

史迪忽然笑了,说:“我赢了!”听阿尔不说话,就急着提醒:“还记得咱们刚上车的时候吗?你说要来打个赌,赌谁最先厌倦……”话还没完,后身忽然挨上一踹,让他差点摔了一跤,连忙回过头,“对不起——”脱口而出。

阿尔停在铁轨外,在冷风里缩着身子说:“你才不会想家,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家。”

“抱歉。”史迪看着阿尔说,想走近他,却隔了道门槛似的迈不过。

与阿尔不同,史迪心中的家不是有人等他的一户房子,或每天生活的火车,而是一个会移动、会思考、会发脾气也会变老的人。阿尔弗雷德·特纳。

史迪不愿束缚住他,因为家是一种该去维护的念想。

史迪说:“你想回家了吗?我来送你吧。正好中午K67到站,能直接到你舅舅家。”

阿尔仰起脸咯咯笑了。

“如果我再走远一点,你会不会直接哭出来?”他说,金发在风里扬了起来,也不去理,而是走近了史迪,牵上他垂在身侧的手。

和他一面向前走去,一面说:

“当初不是约好了吗?‘绝不回头’——”

“‘直到终点找上我们’。”

“‘如果有谁先被抓走了’——”

“‘绝对要把另一人也出卖’。”

“‘如果有谁困了、累了,不想再逃了’——”

“……‘哪怕绑,也要把那人给绑回来’。”

两人的背影渐远去的同时,天幕升向明红,亮艳艳如大地蔓生的火。铁道通往了朝阳。

……

距离撒旦下沉至地狱,还有两天。

火车是一条移动的画廊,一面面的窗框揽进一幅幅的画。靠窗的座位属于画家,不会让美浪费的一类人。高天清,大地阔,油绿的平原上小丛小丛的深树林。鸟群像一把黑芝麻,被风呼来吹去,洒开又汇聚,洒开又汇聚……又被阿尔画进了画本里。

色彩是他如今唯一的作画媒介。第一位观众忠诚,永远是邻座的史迪。日子也像被他们过成了一幅画,只取最美好的定格。

但画易碎。变故发生在他们决定“下车”——结束火车生活,逃去异国的前一天。

这天,车上人比往常多。临下车前,阿尔对史迪说:

“我去下厕所。如果挤不回来,你就先下去到货棚那等我。”货棚里满是搬运工和乘客的行李,人员流动杂,适合躲人。

阿尔刚出了厕所,听见史迪在身后叫他,忙回过头去说:“你怎么来了?”却怔住了。来人不是史迪,而是一个长着虎瞳,别了阿卡西领徽的人。这人再开口,声音仍是史迪:

“抓住他。”

阿尔被前后来人钳制住,押到了火车尾台。脖领子被揪住,只要身后的人一松手,他就会坠到行进的铁轨上。

“史迪·格里耶在哪?”虎瞳问。

阿尔说:“他在上一站下车了。这是我们的约定,好防止同时被抓。”

虎瞳对手下说:“回去搜查各个车厢。”

“史迪·格里耶在哪?”他又问。

“他已经下车了……”

正说话间——阿尔猛地坠空,面对着铁轨隆隆疾驰向后——突然定在了半空,弹飞的碎石子直溅到脸上,后领口勒人。只不到两秒,他就发了一身的汗,恍惚间又听那史迪的声音说:

“在哪?”

阿尔长呼出一口气,把眼睛闭上,不去看那近得吸人的铁轨。火车奔驰轰鸣,汽笛高亢尖锐,都不能裹挟他不说出自己的心声:

“他下车了,在宽桥站。”

……

车厢里走空了近半的人,史迪仍没等回阿尔,于是也站起了身,排进下车的队伍里。他一面向后张望,只觉得车厢空得古怪,心中不安,又向前望去,攒动的人头之间,有谁正向这边挤来。

“哇,好漂亮的猫眼睛!”有人说。

史迪听了,连忙转身向后,却见对面车厢也走来一个人,长衣别胸徽,对自己举起了枪——

“砰!”

史迪闪身到车座后。在人群惊乱挤向车门的时候,他从手提箱里扔出枚烟雾弹,灰烟四漫,而他已爬出车窗到了车顶。“阿尔!”他大喊,尽管早约定好了从此只许互称假名。

他大喊:“阿尔!”

站在中段列车上,他看见车尾爬上来了人,直朝那人奔去。枪口对上枪口,人肉撞上人肉,厮打得难分时,史迪一变为羊,抬壮角把人都冲撞下了车顶。再变回身形时,他直站不稳,右腰像刺进了根火钉似的疼,一摸一手血,却顾不得,连忙跳车到尾台,而直对上一只黑洞洞的枪口。

“史迪·格里耶,找到你了。”举枪的人说,长一双虎瞳。

在他的脚下瘫卧着阿尔,脸色青白,一见史迪便急着撑起身子,却像一条虫软到了地上。阿尔的眼泪掉出来了,说:

“你为什么要来?你为什么不逃?……”

“为了约定。”史迪说,被枪顶着额头,动弹不得。始于尾台的逃亡,如今也终于尾台。命运的圆满像一处工整的败笔,令他不觉笑了出来:

“看来是终点找上我们了。”

被史迪撞下车顶的那两人,也已经爬回尾台。

“少废话,把枪扔了。”虎瞳说。

史迪把枪扔到地上,方向是阿尔的手。

阿尔捡起了枪,向虎瞳人的身后连开三枪。

虎瞳倒下。

其余的阿卡西人端起了枪。

阿尔和史迪抬起枪。

“砰!”

……

距离撒旦下沉至地狱,还有一天。

血月。天红瀑,月廓空。一只穴口开于大地之上,圆至满、黑至吞光,如瞪视的眼永不闭上。魔鬼由此回家。人类获知消息,在此设下防线,三十日令大地尸满成殃。大片大片的魔鬼扑死在穴口前,像是它娩出的死胎。有士兵说:“这帮畜牲很会呻吟,叫他*的‘吗吗’!”

这里接连几周无人来往。士兵回了首都,只留砖石和壕沟筑成的防线,是地狱的游子们再越不过去的一道天堑。它们的尸体烂进地里,受归乡的引力,或许几百年后就会下沉至地狱。但如今看去,只是一座凸出于大地,手脚林丛丛,长飘呻吟的血顶肉山。

肉山脚下,立着梅尔茨——一只魔鬼,阿卡西的前“牧师”,在此为客死人间的游子们哀悼,以及爬过防线,再将兽尸一匹一匹背回,送归穴口——送回家。并说:

“请您安息。”

远远地走来一道人影。到了近处,才看得出是互相搀扶的两个人,史迪和阿尔。他们都负了伤。阿尔挂在史迪身上,像一条掉地的围巾。

“帮帮我们!”史迪喊道。

梅尔茨带二人越过防线,来到穴口旁的他的营地,用士兵留下的医疗物资为两人取弹片、换绷带。他的手法娴熟,正像一个老练的医疗兵,又把阿尔抬到了担架上。史迪说:“谢谢你。”又说:

“你知道‘穴口’在哪吗?”

梅尔茨望到远处的那黑色的坑洞。

“不,不是‘入口’,”史迪说,“是你我出生的地方。”

梅尔茨望向史迪。

“我们要去向它发问。这是阿尔的愿望,你还记得吗?——你和他的那份契约……没有多少时间了。”

梅尔茨走到阿尔前,面对这具瘫软如绳的躯体,低望了很久。“不会得救了,”他忽然说,“这是石棘麻的毒。”

史迪急道:“你什么意思?!”

梅尔茨说:“这种毒曾害死了一个阿卡西人,如今又被阿卡西拿来伤害别人。”就在史迪直站起身,握紧了拳头时,梅尔茨转过身来,迎了黝红的月光,怀中的骨灰盒黑腻腻地亮。

“来吧,我带你们下地狱。”他说。

距离.534154414E. 下H下E下L下L ???—0.0666—……

地狱空荡荡,魔鬼死在人间。龟裂的大地像千百条干枯的河。卵壳形的天红得浑浊,如透光的胎膜,爬满了血丝和脏器压下的阴影。世人说,恶于此诞生。

分娩魔鬼的穴口,在大地中央,正如躯体的中央。

由梅尔茨持灯引路,黑羊驮着阿尔向神圣的穴口走去,似一场朝圣。一切不甘、怨恨、惑疑,见了它,就都没了。

“我不能跟你们到终点,”梅尔茨说,“我不该放开我的执念。”

“你说被石棘麻杀死的那个阿卡西人,是你身边的那个人类吗?”史迪说。

“是。”

阿尔拍了拍黑羊的脸,自己对梅尔茨说:

“我是不是活不成了?”

“是。”

“快,”阿尔摇摇羊的盘角说,“快好好想想之后要问它什么。”

羊的眼里掉出泪来,说:“我还想遇见你。”

“这不是许愿呀,”阿尔笑,“不过,如果有下辈子的话——”

羊把耳朵竖起来,听背上的爱人那声音近在耳边:

“希望在遇见彼此之前,我们自己都健康、幸福、圆满。不会再去伤害,也不再把恨当爱。”

“……为什么?”史迪说:“不完美的人就不值得被爱了吗?”

阿尔张着口,却说不出话了。未开口的愿望被埋心底:

在我死后,请忘了我吧。

自以为的高尚,竟因不够自私,而显得不够高尚。

那么,“爱”究竟是——?

“我不想死。”阿尔抱上羊的颈子,把脸贴到它的皮毛上,“我不知道……为什么变成这样了?明明好像才走出家门,才好好地活着……为什么一切才刚开始就得结束了?”阿尔把史迪环抱得紧,眼泪濡湿了它的皮毛,又磨着他的脸,泣不成声了:

“你一定会把我忘了的。”

恍惚着,落入人的怀抱里,拥抱自己比自己拥抱得更紧,像坚定的回应。“不会的,”史迪说,“我会随你而去。”

阿尔软在史迪怀里,疼得蜷起身。梅尔茨在旁看着,说:

“毒发作了。”

史迪急得慌了手,揽阿尔像揽着流出指缝的水。

梅尔茨说:“把他放下吧,我来缓解他的痛苦。”他将提灯放到地上,从大衣内兜取出一袋黑色的粉末——石棘麻的毒。

石棘麻的“解药”,是石棘麻。先使人麻软,而后是过分的疼痛,摄入更多毒是令痛消失的唯一方法。于是身体再适应,疼痛再发作,再服下“解药”……直到毙命。

自从爱人被它杀死后,梅尔茨便随身带了这样的一袋,好随时服用。却至今未启封,因为那人曾说:

“我得死,我就要你永远记得我。……最后一个命令,听好——小蛇,好好活下去。”

他不被准许自杀。

今天,是瑞希死后的第三十六年八个月零七天。此刻,第十八小时二十八分。

第二十九分。

梅尔茨望向割了自己的血——撒旦的血,喂阿尔的史迪。

第三十分。

阿尔在史迪怀中咳嗽着,脸色仍白,却说起安慰的话。

第三十一分。

阿尔蜷坐起身,捂着肚子,发了一头的汗。史迪慌张。

梅尔茨走上前。

第三十二分。

梅尔茨拿出了那一袋毒。

倒在匕首上。

刺进阿尔的脖子。

史迪把梅尔茨推倒在地,声音很大,在哭在骂。

第三十三分。

史迪夺过梅尔茨手中的匕首。

高举起刀。

梅尔茨拉开上衣。

正心口刻着“瑞希·拉纳”。

梅尔茨说话。

避开这名,好吗?

第三十四分。

“谢谢你。”

梅尔茨的生命归于止息。

“阿尔——!”史迪哭嚎。

阿尔被他背在身上,头歪到他的颈旁,漫出的血打透了史迪半边衣衫。“你颠得我好疼啊。”阿尔声气渐弱了,还在笑:“好绮丽的颜色……我看见了……羊,快去给我叼根画笔来……”

“你再等等,我们马上就到穴口了!你先别闭眼——”

534154414E. 49 4E. HELL 0.00000000——

——

天。地。祂。

撒旦。

上帝的六指的右手。

史迪看见了。

跪伏到地,流下臣服的泪……

祂近了。

近了。

遮天的阴影,直逼史迪的头顶。

祂红软香甜。祂奔涌着鲜血。

“妈妈……”

史迪大声号哭起来。

他抱起了阿尔。放声哀嚎。白厉厉的尖牙咬向撒旦。

天地被祂的血海漫红……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