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其他类型 > 驯羊记 > 第18章 有罪,不辩护

驯羊记 第18章 有罪,不辩护

作者:往天空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0-19 19:23:21 来源:文学城

油灯旁坐着阿尔,目光定定望到手中信,身后床上躺着具人。

“好儿子!爸爸为你骄傲!”信说,“一听说你获了奖,我就把你从小用到大的画架赠给了你表妹,你舅舅直夸那是‘缪斯吻过的’!

“你一人离家,到如今获奖,尽管题材不伦不类,也算成功被爸爸认可了。但远飞的鸟儿总有归巢的一天。我们父子已经整整三年没见过面了。下个月是啤酒节,知道吗?亲戚们都说想看看你。

永远记住:特纳家以你为豪。”

“特纳。”

床上人手捧被羊角压沉了的头,嘀咕着:“收……收不回去。”阿尔折了信,抚上那盘角:

“欢迎回到现实,史迪。”

史迪把阿尔的手一打掉,又重重地咳起来,护紧肚子疼得发了汗。等平顺了气躺靠下时,缠腰的纱布渗出新红。

“阿尔,你会后悔的,”史迪说,“多亏了你和梅尔茨,我现在甚至没能力履行你我原本的契约。你既不愿杀死我,可我活着于你也无用。契约无法实现,你也要因此承担忘不掉一个废物的亏。——这一切当真是你想要的吗?”

“谁说我想忘记你了?”阿尔背灯而坐,面容昏暗,“如果我忘了你做的事,妈妈是不会原谅我的。”

“西莉娅……”

这一声呢喃,又带起咳嗽带起腹疼,史迪尽力想避人的悔恨,像这咳声一样无法掩饰无法停止。阿尔听得笑了。

史迪说:“我好渴……能给我杯水吗?”

不过取了杯水,再回到房间时,床上蜷缩着一只大黑羊。阿尔推推它的盘角,摇摇它的身子,“羊,羊”地呼唤了几声,仍不得回应。摸到它的鼻头,又凉又干。

好像做过火了,阿尔想。

把那杯水送抵羊口,怎么都送不进。它像是死了,身上流动着诡异的颜色,含混扭曲,在月下泛彩有光,炸在眼球上是躁动的白点,使阿尔看得痴住了,伸笔去蘸,画到手心却空无。

如果史迪死了,阿尔忽然想,还有谁会像魔鬼一样,主动把刀递来,任自己去杀,给自己做“死”的模特呢?更不要说光是人形,已够得上是绘画模特。

自己所牺牲的一只眼睛,就这样,换来了一幅最配得上“死”的作品,等着他去画呢。

阿尔摸过羊角的螺曲,摸上额鼻的弯曲,摸到羊嘴,忽然被吞了拇指,拔拽不出。任他怎么捶打,羊都没反应,鼻头摸着还更干冷了。本想忍下,可羊口变本加厉,像求生的婴儿啃吮出鲜血咽下。

一根一根的手指,至整只手掌,骨实肉丰。

阿尔用另一只手把羊角紧攥住,不知因痛还是恨地颤抖着。他望见羊身上的死色褪去,沉为平庸的亮黑,低骂了声可恶,却也没放开手。

两只都没有。

……

史迪在温暖的怀抱中醒来。

他睁开眼,被一只血淋淋的手吓得跳起。口中的腥甜和靠倒床头的阿尔,使他一下子明白过来,用头砰砰磕床:

自己又犯了“罪”了!曾经是撒旦,如今是阿尔,难道他的天性当真如此卑劣,而就该去死吗?

响动吵醒了阿尔。他不坐起身,只是用眼睨着史迪说:

“好吃吗?”

“对不起,我不希望你的原谅,是我……”

“好吃吗?”

史迪跪伏在旁,羊头垂着不敢看阿尔。是的,他喜欢那味道,使口齿燥干又在舌尖回甘,连心尖都颤了。负罪在上,他耻于承认,更耻于说谎,被羞愧卡得喉咙发酸发胀。

“对……对不起。”他抖声说,又很快地念过:“对不起,”然后,“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从始至终不抬头。

阿尔低眼旁观,算计起:损失已是定局,再多指责也无益。就抚上羊的头顶,将乱毛轻柔地梳顺。羊哆嗦了一下,阿尔也笑了一下,学起幼时读过的小说台词说:

“‘你这样伤害了我,却得不到一句享受的评价,可是很伤人心的。’”

史迪不敢置信地扬起头,就这样,望见了阿尔的笑容。

“可、可是……这是一件罪该万死的错事。”

“你没有做错,”生命中第一次,有人对史迪说,“求生无罪。我的命也好,撒旦的命也好,都并不比你自己的生命更有价值。”

史迪的眼泪掉出来了。

阿尔环抱上羊颈,用血手梳着羊嘴旁的毛,在腥气的香甜中,史迪怔怔地听着:

“史迪·格里耶,我原谅你,我理解你。至于那些搞公投的家伙,只是一群愚蠢的拥趸而已。不是你的错。你唯一做错了的事,就是在乎他们的看法。”

羊叫了一声,靠进阿尔怀里呜呜地哭了,像完全忘了杀自己到濒死的是谁。他抬起一双泪汪汪的横瞳望到阿尔,说谢谢,说报答。说到离不开,又说到爱——这字烫口让它躲躲闪闪,阿尔却冷淡。

他说:“除了母亲,我只爱过自己的鸽子。”

恰巧史迪从来不被爱。

史迪说:“那是很高尚的……”

阿尔笑:“你羡慕一只鸽子?”

恰巧史迪分辨不出很多种爱。

史迪说:“它活着,有你挂念它的生存和安危。它死了,仍因被爱又被提起。这是幸福的一生。”

阿尔冷不丁说:“被毒死的时候也是吗?”

“对不起——”史迪急得用蹄蹬床,“你原谅了这样的我,可我该怎么做才能弥补你?”

阿尔支着脸躺在床上,看羊低伏跪下,就伸手托高它的脸,同流着泪的横瞳对视。那眼中色彩混沌,像可被注入任何一切别的、乱的,和不人道的。

老师已死。但教诲仍存在阿尔心中。“把魔鬼当成工具吧。”像是又听见他说。

阿尔用血手摸着羊头说:“去我的工作室叼根绑画布的麻绳来,要长的。”

羊照做,把绳子交到阿尔手中时,头歪着像疑惑又像期待。

“过来。”

“头伸过来。”

“伸进来。”

“对。”

“别动。”

“不是说了‘别动’吗?”

只听得见阿尔一人的声音。再细听,羊的喘气被勒断成一节一节,连不成段。

“你……是要……再……说爱我……了吗?”羊的嘶声。

“太紧了吗?好吧。”

“现在呢?”

“现在呢?”

羊的气喘声无阻泄出。

“看来太松了。”

将羊颈的绳结又向里稍稍送进后,终于得到恰好的度:不足以致窒息,又不至于松出个自由。一放开手,羊就倒在阿尔腿上,爱和死不分的它,因“被爱”而昏了头,噗噗地呼气。

阿尔牵起长绳,不由得笑了:“这像不像项圈?多好,还是定制的。”

羊说不出话。

阿尔笑着说:“史迪先生,该说你是有天赋吗?怎么躲都不躲呀。”

羊沉默,轻轻地喘着气,话终于被拼出:

“真实的你也一样。”

阿尔听得很不高兴,却没说什么。

……

医院候诊室,沿墙长凳的最两端,坐着史迪和阿尔。中间连空了六座。

史迪不看阿尔,对阿尔说:

“我的脖子勒。”

“唉,你为什么不拒绝我呢?我觉得你会拒绝我的。”阿尔不看史迪,对史迪答。

“我以为你已经满足了。”

有护士叫号。阿尔说:“到你了。”也跟进了诊室,对医生说是陪诊,是朋友。史迪坐下后,解了衣扣露出腹处的伤,医生看了惊呼:

“快送他去隔壁楼!”

阿尔想跟去,却被叮嘱“你先去治手。我会回来找你”,也就不情不愿地留下了,心想,直接找阿卡西的魔鬼医生,岂不是治得更快更好?给阿尔清创的护士动作拙,擦碰出许多痛,惹得他更不高兴,直接拒绝了后续治疗,哪怕医生再三嘱咐:

“如果感染到神经,恐怕……”

可有巫术在,怕什么怕?肖生前为阿尔介绍过的许多魔鬼,如今因其财名,都愿意互帮互助些不经契约的小忙:医食住行,甚至灵感——交往游刃有余得比史迪更像一只魔鬼。

“不用担心,过几天就好了。”阿尔说。

才不乐意呆坐屋里等史迪,阿尔带上小速写本去描景。楼外就是庭院,石路两旁树草花成片。右手伤了就用左手,直把线扭曲成蛇,再没了辙,只好收了笔本,给史迪记上一笔坏账。

阿尔踱在小路上,被树叶荫住,暗地里盘算起,之后要怎么让史迪补偿自己好?

让史迪给自己当模特——太便宜他;“死”的模特?……值得考虑。正愁下一幅的题材,忽然被哭声打断思绪,前处长椅上有少年掩面啜泣,走近了听得出是在叫妈妈。阿尔的心一下子被揪住了。

“你还好吗?”阿尔走上前,“有什么我能帮助你的吗?”

他说:“妈妈要死了。”

“是因为什么?或许我能帮你。”未说的是,或许契约能帮你。

少年哭断了言语。断断续续地听得出,他父亲破产,母亲又患病,贫穷把轻病拖成重病,如今连手术费都无法负担。

阿尔不加犹豫:“你缺多少钱?”

少年摇头摆手连声拒绝,后又再三道谢,流泪说要报答。阿尔扯下速写纸拟出一份借款契约,在看见少年签下“乔·马丁”时,随口问道:

“你有兄弟吗?”

“我有个哥哥,正在艺术学院读书。”

阿尔接笔的手停在半空。

“他叫什么?”

“让·马丁。您认识他吗?”

阿尔的心快跳起来。

何止是认识?往往是先闻其声再见其人:这家伙嘲讽的怪声阿尔最熟悉了。当初自己心焦手抖拿不起笔,有马丁一份“功劳”;和史迪契约后,在校也不能安心画画,也还因为他。

现在,阿尔获了奖,这人的声消了,新兴起的是他那冷冷的眼刀。

何止是认识?——说是厌恶……憎恨也不为过。但自己成名后,似乎欠他一份报复。先前忙着报复肖和史迪,怎么能把这一人漏了?

“先生,你还好吗?”

阿尔回过神,望见这位马丁的担忧的神色,又问:

“你哥哥是在奥古斯特学画吗?”

小马丁点头,看阿尔迟迟不接笔,忙说:“您认识他?是不是他得罪了您?”

阿尔正眼望到少年,看他脸上的慌张和焦急色彩混淆,融汇成灰灰的绝望。沉默慌了少年的心,也使阿尔向内注视到自己:

奇怪……我居然在犹豫?

对己身的凝视,越发清晰,才认出心中所住的,已是一个陌生的人了。贪婪、轻佻,短视而自豪于一切的易取。

他忽然害怕起自己。

突然,阿尔从小马丁手中抢过笔,在对方讶异的注视中把“借款”改为“赠款”,迅速签下大名,再抬头笑说:

“不认识,只是听说过。给我你的地址吧,我明天就把钱汇给你。”

……

史迪回来后,见阿尔低头站在诊室门口,就走上前说:“阿尔,我们回家吧。”阿尔不应,他又问:

“你没进去治手吗?”

阿尔一下子抬了头,看清是史迪又松一口气,偏过脸说:

“没有。马上就到我了。”

史迪从午后等到黄昏。阿尔专心听医生建议时,他也等在旁。脖上的麻绳一直在,做手术时也是,勒到现在已觉不出勒。相伴走出医院后,阿尔招手让他过去。

史迪沉默而顺从,却被阿尔揽近,解开了勒脖的绳。脖颈空得没了安全感,他一把抓住阿尔没来得及收回的拽着绳子的手,皱着眉质问:

“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尔愣了愣,说:

“解开。”

“为什么要解开?”

阿尔说:“松手。”史迪便松了手。四周有人走过,阿尔看过一圈,叹了口气说:

“边走边说吧。”

天色沉到一底暮蓝,街上路灯的光高在头顶,射到地上一片一片的黄。他们在暗地和明光中穿行。所说的话,响过就没了。

“我做得过分了,对不起。”阿尔说。

史迪说:“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明明我们都很开心啊?”

他们站定在两盏路灯之间的黑。

“但那是……嗯,没错,但那是会把人变坏的,对我,对你,都是。”

史迪望到阿尔的后背:“我以为你说爱我是真的。”前人听了这话,回过头看向史迪,相面对地沉默了很久,而后说:

“也不全是假的。”

说完,就扭头向前,走进路灯的光里了。

“等等!”史迪快起步子追上去,却不敢追到紧,不远不近地同阿尔隔了段距离,手捏着绳子慌声道:

“别丢下我一个人啊!我们不是终于对彼此坦诚了吗?——这不就是你当初想要的吗?你到底还想要什么?说清楚啊!明明我的一切都被你拿走了……”

阿尔在光下回过身,对暗里的史迪说:

“都先冷静下吧。”

然后便走向前方了。

阿尔走上熙攘的街头,混入下了工的人潮里。史迪一直跟在后面,不被人注视地委屈着,悲哀其不被爱。“被爱”曾让他的一切牺牲都像是无价的得到,如今又因爱人者的收权,沦为真正不值价的,单纯的损失。

史迪的头脑因受勒而迟钝,却仍能一五一十地计算出:

明明是他让阿尔获了奖!就算因多舌促使了阿尔母亲的死亡,但他所失去的一生积累,和再无起色的未来,难道还不足以弥补这一切吗?

阿尔进了画商。史迪把脸贴到玻璃向里看去,灯光一盏盏似白眼眨动,又都裂出小牙笑。和代理人交谈的阿尔被他盯进眼里,全身血液沸腾起来让他念起肖的死亡——的美丽过程。

有血淋漓如涡。

旋转而旋转,旋转般旋转,旋转地旋转。

走出了门的阿尔皱皱眉看了一眼史迪,刚要说话就被一把抱紧。耳边是乞求:

“我只有你了。随你怎么定义我们的关系——爱、恨、征服、驯养,只要能让我留……”

“阿尔!”

被阿尔一把推开,史迪差点摔地。来人是个圆肚西装男人,腋下夹了一本《圣约》和一本小书,见了阿尔小胡子翘起笑道:

“好久不见!一听说你获了奖,我就想着来画商买几件你的画,好激励激励你表妹!”

“朱利安舅舅。”阿尔说。

“唉,看看你,再看看你表妹,”朱利安抽出腋下那本小书,书名《霍亨索伦的守则》,“成天看这些怪奇小说,什么吸血鬼女巫狼人,连魔鬼都冒出来了——这都是忌讳!怎么说都不听。”

阿尔笑:“可您还是给她买了。”

朱利安也笑:“她和你小时候一样。你也是,不要太苛责你父亲,你没了母亲,剩他一个人不容易。”

书名和作者让史迪一下认出,这正是自己出资定制的那本通俗小说,目的在让《契者守则》通行,不由得凑近插嘴说:

“这是我们的书。”

“这位是?”朱利安向阿尔问。

阿尔愣住了,不敢去看史迪。

他望到自己绑了绷带的右手,又望到史迪手里的麻绳,向上看去,那双羊瞳里满是迫切,仿佛只要一句“过来”,就能将其领走,到一切有人无人的地方,再也分不开。阿尔的视线乱飘着,恍惚间望到舅舅怀里的《圣约》,漆黑封面烫金大字神圣。

“不认识的人。”他狠了心说道。

朱利安放了这个话题,揽过阿尔笑着说起:“舅舅还没好好给你庆祝……附近有家好餐厅……”

史迪被剩在原地。

两人相伴,渐走渐远,被人流一层层遮上至不见。史迪呆望着,横瞳被血丝贯穿。偾张的血流像要呕出来迸发向一切有孔处。史迪抹上脸,有鼻血濡湿袖口,又跟着他一路流进街边的电话亭里。

用不多的钱给助手打去电话。接通后,对方懒懒地“喂”一声。

“是我,史迪·格里耶。”

“你还活着吗?!天啊!我真以为你被怪羊吃了——”

“去找张纸来,记下我说的话。”

过后,史迪说:

“魔鬼真实存在。他们是来自地狱的兽物,通过穴口往返地狱和人间。魔鬼们在人间的小社会,名为阿卡西。”

“等等,你在说什么?!”

没去管助手的嚷叫,史迪平声自说:

“人能与魔鬼缔结契约,所获之物为金钱、地位、健康、寿命、美貌、爱等。不变的代价由命运收取。契约须经阿卡西的酒馆认证后生效。这是‘信仰’的力量。酒馆分布全球各地。P城的酒馆,位于第七区棕榈大道42号-43号之间的巷子里。分辨魔鬼的方式是……”

史迪抬袖蹭一把脸,眼和鼻都淌下血,像是哀哭到流涕。说着说着他笑出了声:

“一周后,我会送给你一本名册,包含魔鬼们的名字、人类身份和弱点,以及那些有头有脸但屁股不干净的人物的信息。这些是我从业以来的私人收藏,从未流出,相信你能明白它背后的价值。”

史迪一直记着所有人的账。

曾经他忙着为自身作无罪辩护,公德在上,须遵纪守法。

但现在——全身的血液叫嚣起来:“他*的!就算有罪又怎样?!哪怕撒旦现在就在眼前,我也敢一口啃上去,吃祂到精光!”

这份“真相”,是他献给新闻业的最后的情书。

而这一切,也会被用来向世人证明,同阿尔的那一纸契约的真实性。——既然去不到你的身边,那就制造你的坠落。

“别恨我啊,”挂了电话,史迪滑坐到地,抱上双膝喃喃道,“我会在底下接住你的。”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