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稚的伴生之火实在过于危险,虽有你我的修为镇压,但我还是担心他的身体会承受不住。”
女子手里拿着一枝松露花,扫过刀裁般的眉,寒星般的眼顾盼间带着几分凌厉的锋芒 ,丝毫没有女子的柔婉,她的美,不依附于皮相,而是带着骨血里的硬朗与从容。
另一女子身着五彩的羽衣,眉眼温柔,“别担心,以他的天赋总有一天肯定能轻松驾驭太阴。”说着逗了逗怀里的孩童,“是不是啊,阿稚。”
孩童认认真真的点头,然后朝着旁边站着的孩子做了一个鬼脸,两个同他一般大的,立马嘟起嘴,另外一个稍微大一点的,直接道,“你装什么乖巧,刚刚还以一敌三,御石砸我们,现在却窝在我大姐怀里撒娇,呸!装货!不要脸!”
“鸆之!”柔姒道,“不许这么说阿稚!”
“大姐,我是你亲弟弟,景禾、春宁才是你的宝宝,你老抱着他干什么?他除了长得还算过得去,根本就是个混世魔王。”
风蕖笑了,张开双手,“鸆之吃醋了,要不我来抱抱你?”
“我才没有!”鸆之脸一下子红了,冲着孩童道,“刚刚的胜负还未分,有本事跟我去外面。”
“去就去!”阿稚腿一蹬就要起来,却被柔姒按住。
“别急,得先剥离你的伴生之火。”柔姒低低在他耳边柔声道,“阿稚,强大的力量要用来保护自己和重要的伙伴的,不可以欺负他者,明白吗?”
孩童似懂非懂,“什么是保护?”
柔姒和风蕖相视一眼,笑了,“真是个小傻子。”
阿稚皱眉嘟嘴,因为生气额间的印记越发泛红,衬的稚嫩的脸上已然有了一股不符合年纪的艳气。
“阿稚生的这样好看,难怪不喜欢景禾与春宁,都怪孩儿他爹长得过于膘壮勇猛,以致两个孩儿也随了他。”
孩童抓住柔姒的手,“那你再给我生一个,我要长得像你的。”
“傻儿子,孩子岂是说有就有的。”风蕖捏了一下他的脸,“还想要柔姒这样的,你还真会挑。”
“就要!”阿稚皱眉,丝毫不打算退让。
柔姒刮他的鼻尖,“那就说定了,阿稚,我一定给你生个漂亮的好宝贝,你可不许欺负他。”
“我会保护他!”稚嫩的童音信誓旦旦的脱口而出。
柔姒赞道,“真聪明,这么快就懂了。”
风蕖欣慰的笑了,指尖温柔的抚过他额间的红印,这个儿子是她好不容易得来的,承载了她与山神族的希望,她希望他活的痛快,同时又怕他被这份职责压的难受。
“娘亲……”蹭着她的掌心,阿稚低声唤她,依赖的和她贴近。
直到那一天……
“娘亲!”
“不要……不要!”
“活下去!阿稚……现在起你就是山神族的山君!”
这是风蕖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满地的尸体,满地的血汇成一幅诡异惊悚的图画,他痛的发抖、嘶吼、恸哭……
所有的一切都毁了,娘亲死了,柔姒也死了,他的玩伴、族人……流了好多血,好多血……
愤怒与恨意将他从死亡的恐惧中拽出来,他拼尽全力拖着重伤的身体回到了山神族,义无反顾的跳下藏着太阴的山谷。
察觉到他的到来,白色的火焰疯了般往他的骨子里钻,被贯穿灵脉的痛令他几乎死去……
他听了娘亲的话,挡在山神族与羽神族的最前面,面对绘魅和想趁虚吞并山神族的异族他都没有输。
可战争是没有止境的,要想永保太平,唯有登上最高峰!
冰凉的液体顺着唇角滑下,带着微微的甘甜与药香,床上的人下意识地吞咽,喉结轻轻滚动。
迷迷糊糊间,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山洞穹顶,石纹如古老的脉络延伸向深处,身下是柔软的床榻。
这一瞬,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漫长而荒诞的梦。
“山君,蛊毒我已经为你解了。”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几分沙哑。
林尽染半蹲在床前,手里端着一杯清澈的水,晨光透过洞口的藤蔓,在他发梢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我睡了多久?”
“一夜而已。”
阿稚晃了晃脑袋,脑海中破碎的画面逐渐拼合——南清那张扭曲的脸,还有林尽染出手时的决绝。
他抬眼,声音低沉,“你杀了南清?”
林尽染缓缓摇头:“差一点,将离断了他沾染太阴的手臂,保住了他一条命。”
“可惜了。”禾隹的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
林尽染笑了,喉间因旧伤而泛起低哑的颤音,“我就知道,山君不会怪我。”
阿稚微微蹙眉,外族人一口一个“山君”,总让他觉得刺耳,他盯着对方的眼睛,缓缓问道,“你跟山神族,到底是什么关系?”
“从我记事起,就在这里了,家师为避世而来,彼时山神族外患不断,曾被山君打压过的那些族众暗中联合,企图吞并山神族,家师不愿这处净土被毁,便明里暗里出手相助,后来与斐蕊成了挚友,也成了守阵人。”
阿稚冷声道,“若不是斐蕊背叛,根本不会发生这些事。”
林尽染目光投向外面,问道,“山君要不要看看如今的山神族?”
此时洞外的风卷着青草与泥土的气息涌入,带着山野特有的清冽,阿稚握着水杯,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至心口,面对他曾经守护的土地、多年未曾踏足的故土,他竟升起一丝紧张。
踏出洞口,早已等候在洞外的族众们垂着头,年纪小的恭敬地缩在一旁,眼神躲闪,曾经的玩伴只是低低地垂着头,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禾隹看到他们身上因战事留下的伤痕,想伸手安抚,却被立即躲开了,而那些胆小的幼兽都只敢躲在树后,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警惕的打量他。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一头雪白的鹿身上,“谡谡……”
“很像吧。”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他转身望向走过来的斐蕊,同时雪鹿化作一个小女孩的模样飞跑着扑到斐蕊面前。
“姐姐,他就是我们的山君吗?”
小鹿的声音带着怯生生的好奇,圆圆的眼睛像两颗被露水打湿的黑葡萄。
斐蕊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女孩头顶的鹿角,指尖掠过那细腻的绒毛,她的目光柔和下来,却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馨弥不是一直想见山君么?去跟他说说话,他会很喜欢你的。”
馨弥抬起头,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男子身上,他站在绿意盎然的树旁,身影修长而孤傲,黑色的长发随意披散,眉间却带着淡淡的倦意。
女孩有些害羞,却还是迈开小步走过去,伸出温热的小手,拉住了阿稚的指尖。
“山君……”她的声音清脆,像山泉滴落在石上,“谢谢你庇护我们。”
阿稚的喉间微微一紧,像是被什么堵住,他低下头,指尖轻轻抚过她额角的灵纹,“……你叫馨弥……长得真好看。”
馨弥的脸“腾”地红了,像熟透的果子,她低下头,用柔软的脸颊蹭了蹭他的手。
斐蕊在一旁看着,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却又瞬间收了回去,提高声音道,“参拜山君!”
族人们纷纷跪下,船头树隙的光影落在低伏在地的身影上。
阿稚静静地站着,看向斐蕊,他的声音冷而平静:“不是说我不配做山神族的山君吗?现在又为何做出这副样子。”
“阿稚,这里……你所见到的便是所有族人。”
“所有?”
斐蕊深吸一口气,“当年征战,山神族本就所剩无几,那些曾经屈服于山君力量之下的追随者,在你‘神陨’后不是离开了,就是倒戈相向,要不是霖闫神君,山神族早就完了。”
阿稚冷笑,“我若做了天地共主,还轮得到他来假惺惺的施以援手。”
他的话像一块巨石砸进湖面,激起冰冷的涟漪,斐蕊的指尖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她盯着阿稚,目光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恨、怜、悔,还有一丝无法割舍的眷恋。
她轻轻开口,声音像是从心底最柔软也最疼痛的地方溢出来,“阿稚……战争只会带来新的仇恨,没完没了的仇敌永远都不可能有安宁的一天。”
“片刻的安宁与永绝后患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
“可那个时候山神族已经是强弩之末,战场上你护不住所有族人的,他们死的死,伤的伤,时间再长一点,不用他族动手,我们便会自取灭亡。”
“隐忍带来的不会只有太平,刀架在脖子上的滋味一次就够了,难道你还想再有第二次?”
阿稚的目光像锋利的刀,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却在下一刻抽离,他淡淡地扫过周围屏息观望的族人,那些目光中有不解、有恐惧,也有隐约的期待。
“阿稚,你总觉得只有斩草除根才算胜利,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已经付出了多少同族的生命,才换来这片刻喘息?你要的永绝后患……是以谁的命去换?”
阿稚的指尖微微收紧,掌心被硌得生疼,他没有松手,斐蕊的那句“以谁的命去换”像一根冷针刺进胸口,让他呼吸一滞。
他不愿承认,可心底深处那个被压抑许久的声音,正借着她的话往外涌——那些倒下的族人、他亲手送走的好友,他们的面孔在脑海中一一闪过,清晰得仿佛伸手就能触碰。
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山君他……”馨弥迟疑着看向斐蕊,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斐蕊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颤了颤,却很快恢复了平静,她抬起眼,望向阿稚消失的方向,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会想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