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神族簇拥在慧屿身边,恭贺着拜见他们的新王。
“弓箭可否借我一观?”
将离盯着他手里的寒噬弓,声线里藏着起伏,却被刻意压成了平缓的调子,旧物再次出现,他表面平静,心底下全是翻涌。
慧屿也不小气,笑着递过去,却在对方要碰触的瞬间隐去,钻进了他腕间的手环中。
果然同主人一样,脾气像块淬了火的石头,硬得不带一丝转圜余地。
“这手环很有猫腻。”敏语捂着嘴低声对禾隹道。
禾隹正忙着盯十五,压根没空理她,在看见人要离开时,他想也没想立即追了过去。
在越过人之前,他整理好头发,甚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确定一切完美后,他才加快脚步拦住了对方。
“又见面了。”禾隹道声音中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十五抬眸看他,那双眼便透着股沉静的清冽,像秋水里洗过的琉璃,干净得能看见底,却又藏着些说不明的深意,“有事吗?”
“没、没什么,就想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因他的冷漠,禾隹有些心虚,喉结就突兀地滚了一下,回话的调子比平时低了半分,尾音还发飘。
“我没有受伤。”
他往前走都身影挺得笔直,没有丝毫犹豫,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对视,不过是看了一眼路边无关紧要的石子。
禾隹嗅干净原地的残香,转身又追了上去,将憋了许久的话说出来,“在凡间的时候,我从没想过要害你,我是为了帮你历劫才那么做的!”
十五停下脚步,白皙的脸上像一块刚从冰窖里取出来的玉,平滑冷硬,“我知道,我没有怪你。”
“真的?”
“嗯。”
“那你为什么不对我笑,刚刚还假装不认识我?”
“一场情劫而已,你我之间并不算熟悉。”十五望着这张曾带给自己无尽希望的脸,“更没有必要继续纠缠。”
不算熟悉?纠缠?禾隹眉头一皱,“我们明明有旧可续,你却拒我于千里之外,你就是在怪我。”越想越气,他伸手就要将人捞过来。
“不许碰我!”
禾隹的手停在半空,十五的眉峰微微蹙着,不是恼怒,而是是一层拒人千里的寒霜。
“禾隹,非要我说的明白,你才能懂吗?”
“什么意思?”
“我通过了天澜画轴的试炼,日后就是羽神族的护族神将,而你……听慧屿说你只是觉树殿的一个小仙,我凭什么要跟你有牵扯?”
原来是因为这个,禾隹松了口气,“你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真的为了凡间的事记恨上我了。”
面对嘲讽,他像是听见了无关紧要的风声,十五不明所以的看向他,面带薄怒的神情相比刚刚有了些许生机,“你不生气?”
禾隹摇头,“事实确实如此。”不过只是暂时的,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恢复身份。
“既然明白了,就让开吧。”
“刚说了两句话就要走,我第一次来羽神族,不如你带我逛逛呗。”
十五淡淡一扫,“我不是季康安。”
方才还流利的话语卡在喉咙里,禾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我、我知道,你叫十五……”
“我不会傻到像他一样一次次被你欺骗。”
“我没有要骗你!”
还没等到他解释,十五宽大的衣袖随着转身的动作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乘风而去。
又是哪里说得不对了!怎么这么难哄!
留在原地的禾隹手指烦躁地抓着头发,把原本整齐的发丝揉得有些乱,他很想追上去,又担心适得其反和暴露自己,只能靠着残香抚平内心的渴望与焦躁。
“我想跟乐余见一面。”
回到住处的禾隹,一看到敏语就捉住她。
还没送到嘴的果子被打落在地上,她没好气道,“你想见就见,找我干什么?”
当然是因为没有联系的符纸了,而且他也不能让乐余知道他会术法,毕竟他现在灵根“薄弱”。
敏语重新拿起一颗果子啃了两口,“想起来了,乐余说过你连简单的隐身术都不会,更别提其它的了。”
“你就不想知道南清这个疯狗现在如何了?万一他告到天帝那边,我们回去不就是自投罗网。”
羽神族新王已经选定,他们确实该回去了,虽然有师兄罩着,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敏语吐出嘴里的核,“找乐余打探消息是个好办法,不过……她不接我的境系之术。”
“多试几次。”禾隹催促她快点开始。
“还是找自家人吧。”敏语叹了口气,从前她不知道试了多少次,屁用没有,好在觉树殿有留守的。
“我就要乐余!”禾隹突然姿态强硬,五官尽显锐利,是极具侵略性、引人注意的英俊,“趁将离不在,你快些!”
“你怎么知道师兄不在?”他确实被敬峤鬼鬼祟祟的请走了。
“没闻见他的味道。”
“好吧,先说好,就一次。”骚扰太多次,乐余估计又得好长一段时间不理她。
敏语抽出灵力,食指与中指并拢斜指向上,指腹便泛起橘红的微光,待力量凝聚,十指以极缓的速度划圈,
随着指尖轨迹织出半透明的光网,乐余的脸也慢慢出现。
“我见到季康安了!”
“南清有没有告状?”
二者同时开口,不同于禾隹的急躁,敏语十分激动,瞬间从凳子上跳起来,嘴角咧到耳根。
不敢相信,她竟然联系到了乐余!
“你在羽神族。”
“是。”
“嗯嗯!”
又是同时开口,乐余看向的却是禾隹,敏语笑容凝滞。
“他说凡间的事不怪我,但他嫌我品阶低,不想跟我有往来。”
乐余脸色微冷,“到此结束,不是挺好的吗?”
好个屁!禾隹来回走了几步,“可你说他会感谢我,甚至会给我好处,还拿南清和林尽染的事来当说辞,说到这两货我就来气,根本就不像你说的那般,他俩就跟仇家一样,你骗我!”
“这个怎么能叫骗呢?”老翁突然出现,捋着花白的胡子就开始讲道理,“这叫鼓励,你现在不是顺利进入上界了。”
就算他得到了想要的,那也不妨碍他因为小王爷的疏离而生气,“我不管,你们必须给我想办法,我不能被他厌恶!”
失笑的敏语看着他这副狗样冷哼一声,一屁股坐回椅子,等着乐余怼他。
“他未寻过你,早已说明了一切,你也说过你并不在意的。”
“可我现在见到他了,这就是缘分!”
乐余细眉上挑,音色带着清冷,“人家看不上你,你还贴上去,这是犯贱!”
这跟犯贱有什么关系,想要的东西就是要去争、要去夺,难不成等着天上掉下来吗?
“我找你是想让你给我出主意,不是……”要不是她见多识广,禾隹也懒得找她。
“没有主意!”不等他话说完,乐余水色衣袖一摆就消失了。
老翁笑着上前做和事佬,“世事不可强求,禾隹,或许你有更好的选择呢。”
“没有主意你也闭嘴。”
老翁无奈摇了摇头,往旁边看了几眼,手一挥联系用的符纸落在禾隹手上,同时传来乐余的声音。
“巧诈不如拙诚。”
话音一落,法术消退,又恢复了原状。
敏语盯着禾隹手里的符纸,怪不得乐余这么快就接了境系之术,原来是知晓这个扶不上的烂泥和她在一起。
“不是说要问南清的事吗?你都问了些什么东西!”
禾隹并不在意,“乐余既然没提他,说明不成威胁。”
敏语翻了个白眼,“季康安就是那个十五?你这是见色起意了?”还诓她说什么要打听南清的事,狗屁!
对于她的用词,禾隹嗤之以鼻,“花开的正好,我若不多看几眼,岂不是显得很不知好歹。”
随意拿起颗果子啃了一口,敏语眼皮懒懒搭着,故作漫不经心用余光瞟他,“乐余的符纸也分我点,万一有什么事我也能及时寻到她。”
禾隹二话没说,拿了一半放在桌上,随后坐到她旁边,摸着下巴思考乐余最后说的那句话。
虽然被诓,但也不是全没好处,敏语用舌尖顶着腮帮,按捺住想要翘嘴的冲动,不经意的拿起符纸收入怀里。
在心中下了结论:禾隹能处!
黄昏,微风依旧带着一丝炙热。
“这些年我们花费了大量心力困住这些绘魅,始终没能找到灭除之法,封印上的灵力快耗光了,怕是撑不到霖闫神君出关。”
敬峤面露忧色,藤蔓覆盖下的封印早已到了极致,“用不了多久我也会跟他们一样,届时还望仙君能多庇护羽神族。”
将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十方都是羽神族中的佼佼者,为稳固封印,压下下面的力量,他们在此守护多年,早已将自己的修为与封印融为一体,他们即是封印,封印也是他们……
“我已通知水族,目前只能先强行镇压。”将离蹲下用手按了按地面,一股强大的冲击力撞得他掌心一颤。
“要是那位还活着……”敬峤话说了一半,没有继续说下去。
“沐滟要是还在,哪还有这些绘魅的事,就算有,封印也不会设在羽神族!”随着一声轻蔑的笑,说话的眼睛都没睁,尾音却刻意拖得长长的,裹着冰碴子扎过来。
将离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却不知道名字,“他是……”
“我三弟鸆之。”敬峤道,“他背着我来到此,等我发现的时候,他已经以身入阵了。”
“天界不会让羽神族独自承担这些……”
“睁眼说什么瞎话!”鸆之毫不客气打断将离,睁眼看向他,“这里都是我羽神族的护族神将,可有你们天界一人?你这些空话也就我二哥会信!”
“是不是空话不是你说了算。”将离眉峰冷峭,红唇似凝霜,眼波里浮着层疏离的寒,“当初我师父耗尽修为将残留的绘魅封印,为的也不仅仅是天界,这些年天界与水族也舍了不少修为护阵。”
“他活该!是他逼死了沐滟!”
敬峤皱眉道,“够了,鸆之!别再说了……”
“二哥,用不了多久,你想听我说话也没机会了,不必这么急于一时。”鸆之看了看周围无声无息的同族,无所谓的耸耸肩。
将离道,“天界并未想杀了沐滟,他是自杀……”
“他天性不羁,困住他比让他死还难受,你们哪里来的自信觉得他会束手就擒!”
“当初他灭了绘魅族还不够,但凡有冒犯山神族者,他都将其赶尽杀绝,致使生灵涂炭,因为他的好战山神一族折损了多少,你不知吗?”
鸆之不屑的笑了,“少跟我说这些废话,分明是你们惧怕他的力量。”看向敬峤他继续道,“二哥,当初要不是故意绊住我,怎么可能让霖闫钻了空子,若沐滟还在,谁还敢欺负我们。”
“鸆之,二哥知道你在这里受苦了,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是恨我,我不会怪你。”
“我在这是为了羽神族,不是为了你!也不恨你,我只恨……”他死死咬着后槽牙,腮帮子鼓起硬邦邦的弧度,想要要把满腔的火气都嚼碎在齿间,翻涌的怒意却还是顺着紧抿的嘴角溢出来,“沐滟这个猪脑子!”
一声大叫惊起鸦雀无数,身边原本就安静同族更安静了,要是放在从前早跑光了。
“竟然被个反间计给玩死了!不知变通的榆木脑袋,先假意被擒,再杀上天界不好吗?非要搞死自己,烂泥扶不上墙的蠢驴,白瞎了一身好本事,我若身负太阴,你们都得跪着跟我说话!”
半垂着头的敬峤眼睛看向别处,他深知这个弟弟的个性,但凡现在他敢开口反驳一句,无异于引火上身。
“慎言!”将离面色阴沉,嘴唇抿得紧紧的,连呼吸都粗重了几分,丝毫没了往日端庄。
“小小花精还敢命令我!这里是羽神族,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要是看不下去就滚蛋,我二哥找你来是让你奉上修为压制下面那些脏东西的,不是让你来说教的!”
要不是被封印耗着,鸆之早就动手了,不过没关系,只要这个臭花敢搭腔,他就有千万句话骂死他,可等了半天堂堂天界仙君什么表示都没有,仿佛没听见刺耳的诋毁,不恼也不辩,甚至抽出灵力往封印中灌输自己的修为。
“我骂沐滟,你甩脸给我看,骂你却无动于衷,怎么?他是你爹啊?我……呜呜呜……”
鸆之的嘴被迫合上,他瞪着眼睛冲着敬峤,示意他快些解了止语术,敬峤却施法又加了一层禁制,让他连“呜呜”声也发不出来,他只能死死锁着对方,睫毛因为愤怒而颤抖,每一道视线都带着灼人的热度,仿佛要在对方身上烧出两个洞来。
回去的路上,敬峤见将离脸上并无怪罪之意,心中的石头才松动了些。
“慧屿的手环是哪里来的?”
面对询问,敬峤没想撒谎,“不瞒神君,确实是他的东西。”
将离指尖摩挲着手指,眼神深邃难辨,半晌才缓缓开口,“所以你是故意让他进天澜画轴试炼,为的是想召唤寒噬弓?”
“不多时我也要以身入阵,羽神族需要一个强大的羽王。”
敬峤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鸆之有句话说得很对,羽神族不该在依附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