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二人的动静越来越显焦急。在犹豫一番后,左凝玉还是敲开了王景升的门:“小子,你醒了没?”
醒了,但不敢动,也不敢说话。王景升正在绝赞躺尸中,甚至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想象 “自己脸上的液体其实不是水而是血“ 这种恐怖故事一般的展开。
他转头,借着门口的亮光稍微看清了些周围的环境,随后又是虎躯一震:他看见一个人型的黑影,此刻正一动不动地站在自己床边。
“啊!” 王景升的声音本就嘶哑不已,在这一声惨号的加持下则更显凄厉。那黑影毫无反应,只是静静地矗立在原地,似乎在凝视着自己,不禁让王景升心底更加发毛。
这不能是真有鬼吧,不能吧......
“你咋了?一惊一乍的。” 左凝玉打开门走进来,开了一盏昏暗的小灯。她看着王景升床头,那个黑影所在的位置,愣住了。
她也看见了?不是吧、不对吧、不能吧......王景升迅速将自己蒙进被子里,心里反复念叨着自我催眠的话。
“锦斓?你怎么在这里,我和你哥在外面找了你好久!” 隔着被子,他听见左凝玉的声音。然后她笑了,笑得十分狂放:“你看你景升哥那点出息,能被你吓成这样!哈哈哈哈哈哈哈!”
谁?
怎么又是他?
先前,王景升能想到的最恐怖的可能性,就是自己房间里有鬼。现在的他确信,世界上是有比鬼更吓人的东西存在的,比如乱咬人的疯狗,比如徐锦斓。
他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脑袋,果然看见狂笑的左凝玉身边,站着个浅金色的小家伙。他的确在盯着自己看,并且直到现在,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刚才的位置。房间里昏黄的灯光,反而显得这个场景更加诡异。
王景升本就因发热而心率急促,在这么一出之后更是感觉胸闷气短,甚至眼前隐隐发黑。他面色痛苦地捂住胸口,左凝玉终于注意到他的不对劲,赶忙凑上前来,并在身后摆了摆手,示意徐锦斓出房间去。
徐锦斓似乎对肢体语言类的指示十分受用,一下就理解了她的意思,没怎么犹豫便退出门去。
幸运的是,王景升并没有因为惊吓过度而昏厥,方才也仅仅是心率过速带来的不适而已。待他稍稍缓过劲来后,左凝玉才注意到自家儿子脑袋边上的湿毛巾,问:“你自己敷的?”
“我也不知道是谁,反正它醒来就在我头上了。” 王景升拎起那块叠得方方正正的毛巾,再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床铺和枕头。他原本以为会看见很大一片水渍,结果那里居然什么都没有。这说明,那个把冷毛巾敷在自己额头上的人,不仅很仔细,还很专业。
他原本打算开口询问徐锦融的职业,以证明自己的猜想,却在左凝玉的一句话后愣了神。
“那是挺奇怪的。自从你到家之后,我和徐叔叔就都没进过你房间了。” 她说,“我们本来还以为徐锦斓跑出去了呢,结果居然在你这——”
忽然,她顿住了。母子二人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随后心照不宣地看向再次被推开的卧室门——徐锦斓此刻正站在那里,用那种他惯有的木讷眼神盯着二人看,手上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见此,左凝玉还想将他迎进房间,却被王景升十分浮夸地制止了。
“不不,别让他进来!妈,你、你、你先让他在外头等一会!” 说着,他再次宛若医学奇迹一般从床上弹起来,四处检查着房间内是否有任何爆破痕迹。他有洁癖,房间时时刻刻都保持整洁,因此很容易便能发现其中有什么不对。出乎他意料的是,这次他连床底下都检查过了,却没发现任何可疑的痕迹。
奇怪了。这疯子上次只用十几分钟,就撕毁了自己书柜里的大部分纸质资料;这次更是直接在他房间里呆了一下午,徐锦斓却什么也没做,真是怎么想怎么不对劲。王景升连自己头上那块毛巾都摊开来看了,确认上面的确是自来水之后,他更疑惑了:难道他刚才那几个小时里,一直都在重复 “在床边盯着自己看” 和 “给毛巾换水” 这两种行为吗?
王景升感觉背后一阵恶寒,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害怕。
他深吸口气,打开房门时,看着徐锦斓的眼神既怀疑又心虚。他上下扫视着对方,看见他平静无波的眼神、红光闪烁的助听器,和手上拿着的一盒感冒药。王景升知道他现在听得见,并且有话想说。
于是,他在等对方发言时,刻意将袖子撩到臂弯,单手撑在门框上,将胳膊上那处刚刚结痂的咬痕展示在对方眼前。此举倒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意味,单纯是想提醒对方一下,自己还没忘了这茬。
是,他当时是扇了徐锦斓两下,但那又怎么样呢?要是世界上所有的仇恨都能靠巴掌消解的话,也不会有那么多杀人案了。当时那两下纯粹是他火气上头时用来泄愤的招数,它既没有解决问题,也没有真正宽解他的情绪。
他依旧对徐锦斓这个人有着不小的意见,也仍然无法理解他的思维。因为他认为自己是个正常人,而徐锦斓是条疯狗,二人的思维模式之间天生隔着一堵厚墙,无论再怎么试图交流也是徒劳,言语只会转化成怒火,反弹到自己身上。
王景升忽然感到一阵烦躁,明明徐锦斓今天已经足够正常,但这个人的存在还是一如既往地令他不快。
算了,反正我是病人,病人是理应得到优待的。就像我 “应当体谅徐锦斓” 一样:因为他有病,所以我就得事事体谅他,也该白白受他的欺负。王景升咬牙切齿地想,怒火越烧越旺。
徐锦斓张了张嘴,发出了几个音节,但还没等他将它们组织成一句话,面前的门便猛地被王景升摔上。
砰。
王景升匆忙跑进卫生间,在洗手池里一遍又一遍地搓洗着自己的双手。这是他几年前养成的习惯,具体原因他也记不清了,只是每回感到烦躁时,都会特别想洗手,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洗一遍不行就洗两遍,洗两遍不行就再继续。冰水冲得双手发红发皱,但他依旧不觉得自己干净了多少。无处发泄的愤怒在他心里横冲直撞,加上高烧,他再次感觉世界天旋地转,耳边仅余心脏搏动的声响。
他一直觉得自己在大部分时候都能保持理智,而徐锦斓是第一个他看见就觉得烦的人。他无法交流、无法共情、无法承担责任,永远在闯祸,也永远都在等着他哥在替他收拾烂摊子。或许是恨屋及乌,王景升此刻只觉得徐锦融也是一副伪善的嘴脸,看似性格温和好相处,实际上还不是天天把他弟带出来报复社会。
他想哭,但眼睛早被烧得又干又涩,一滴泪水也挤不出来。
徐锦斓是个十四岁的精神病,但我作为他的受害者,今年也才十五岁而已。
王景升终于关掉水龙头,沾满水渍的手握成拳,一遍一遍、徒劳地锤着面前的镜子。他下手力道不算重,不完全是因为生病了没力气,而是自己寄人篱下,打坏了要赔。
——这里是左家,而自己姓王。若不是左凝玉将他从生父那儿接过来住,他甚至都不会有条件在城里上学。
他现在生活中的一切,几乎都是母亲给的,因此他没有资格反对她和徐锦融之间这场荒唐的婚姻,也因此无法阻止徐锦斓加入自己的生活。
我要离开这里。王景升在估算着自己距离成年还有多久,并在得到一个令人绝望的三位数之后,从新买的一叠笔记本里选出一本,开始写写画画地计算着自己在搬出去独自生活前,所需要做的准备。
当晚,左凝玉似乎带着徐家兄弟出去了一趟。等几小时后,他们回来时,王景升敏锐地捕捉到伴随着脚步声的、行李箱的轮子滚过地毯的声响。
他们搬进来住了。王景升的大脑几乎宕机,用了好几秒才处理完这则信息: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
他的目光无助地在房间四处扫视着。也不知道自己具体在找什么,也许是他丢失多年的安全感吧。他在床上看见了那条被徐锦斓拿来给自己降温的毛巾,却已经没有力气继续烦躁,只是麻木地将它拎起,洗好、拧干,最后晾在毛巾架上。
他其实很疑惑,为什么徐锦斓会对这件事如此熟练,明明他看上去一点自理能力也没有,却知道应该怎么退烧。
王景升忽然意识到,自己一整个晚上都在想与徐锦斓有关的事,甚至忘记了吃饭。仔细想来,他好像一整天都没吃东西,胃部已经饿得开始微微抽痛。他拉开门,想要出去找点吃的,却险些又被门口的人影吓到心脏骤停。
徐锦斓还是站在他门口,位置与一两个小时前没什么区别,手上还是攥着那盒感冒药,只是那纸盒已经被他捏得奇形怪状。王景升这才反应过来:他似乎想让自己吃药。
傻子。他看着对方微微发抖的双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径直下楼,往厨房的方向走,徐锦斓想跟着他走,却因双腿发麻,在他身后猛地一个踉跄。王景升下意识转身想扶,却正好被重心不稳的徐锦斓撞了个满怀。
而那里刚好是楼梯口。
王景升的倒霉日子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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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 好日子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