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算我输了,放开我……”
“让这些恶心的东西离我远一点。”
在黑暗中,邱少机的视力并没有下降很多。
这种更接近哨兵而非向导的生理特性曾经在年少的时候让她饱受非议。
但今天。
邱少机第一次觉得自己优异的视力如此好用。
她不仅看到了自己精神体的“暴行”,也看到了哨兵的反应。
那个被形容为“卖弄风情”,事实上也相当不自持的家伙,在邱少机精神体爱抚下的表现的确值得思考。
尽管极力掩饰过了。
但哨兵的声音还是抖得触目惊心,和他一开始的自信表现不能说毫不相干,也可以说判若两人。
邱少机在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情况下,略微抬了抬嘴角,露出一个近乎笑意的表情。
哦,她那些不听话的精神体。
她乖戾的、并不按照主人意志行事的精神体们。
她应该怎么把这个噩耗告诉哨兵呢?
邱少机拨开头顶的障碍,屈身,迈过在地面上像是雨林地面的榕根一样盘错的精神体,走到了已经被团团缠住、努力保持不发出声音的哨兵身边。
“你做的很好。”邱少机蹲在他身边说。
哨兵听到她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自己的耳畔,因而吓了一跳,即使明知道忤逆那些精神体的下场,但仍然抬起了被禁锢的双臂,遮住了自己的脸。
“我回答了……放开我……”
邱少机听到他的声音有些哑,精神体似乎也解意地缠住了哨兵的挡住脸的双手,把他的面孔、联通已经被吞掉的身躯一起进献到邱少机的面前,粘稠的末梢不忘在脸上温柔地流连一阵才散去。
哦,她还以为是精神体伤害了他。
原来只是哭了……
哨兵虽然紧闭着眼,但睫毛间的湿润很难骗人。
邱少机从胸口的口袋里面掏出那方她从来没有用过的丝巾,拭去了哨兵眼角的泪。然后看到那双本来锐利而野性的眼睛的另一幅样子。
委屈地,带着一丝丝柔软恨意的目光投来。
“我、按你说的做了。”
“是啊,你做的很好,我很满意。”
“那现在是什么?”
邱少机目光看向别处,思考片刻,回答。
“我控制不了。”
“——你在说什么鬼话?”
邱少机耸耸肩,站了起来,抚摸了一下一条蟒蛇粗细、从她的肩头上穿行而过、赶去一哨兵滋味的触手。
她原本不想把自己的弱点告诉眼前的哨兵的。
但好像……也无所谓了。
他注定要死,要被自己那方桃木印章判处死刑。
就告诉他吧。
告诉他自己并无恶意。
只不过天性如此,悲惨又可恶。
“就是字面义,我控制不了——”
邱少机说完,就听到那些触手骤然缠紧哨兵的身体,像是蟒蛇进食,逼它的猎物发出了濒临窒息时候的艰难喘息。
“卑……鄙!”
“如果让你痛苦的话,我很抱歉。”邱少机的语气一点不抱歉,接着解释,“我希望你配合我工作,现在你的确配合了,我没有必要接着惩罚你。”
相反,现在最好适当地给予奖励。
邱少机想到了一些自己几乎从未付诸实施的课程。
如何训练哨兵,如何让他们像是巴甫洛夫的狗一样对向导的命令产生本能反馈。
这么想着的时候,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邱少机的两条精神体忽然化作了小指的粗细,不由分说地钻进了哨兵的耳朵。
“哈……!!”哨兵忽然仰起头,似乎被钻头耳膜一般痛苦,“做点什么,别、别……”
邱少机倒是很想做点什么。
但她现在只是蹲在哨兵的身边,环抱着自己的膝盖,仿佛无事发生地看着他的样子。
神奇。
非常神奇。
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邱少机的精神体第一次没有想要杀掉哨兵,而是试图……
疏导他。
如此稀奇的场面,惹得邱少机好奇地观赏。
她像是一名野生动物摄影师一样安静、耐心地观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她甚至还对观察室内做了个手势,希望一直注释一切的医生能好好记录眼前的事情。
就这样,一次简单、程度较轻的疏导开始了。
没有必须的肢体接触,没有必要的向导素引导……
自然,也没有在战场上且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没有在新婚夜惆怅而小心的喜悦,他们不是爱人,不曾认识,甚至有些憎恨彼此。
但疏导就是开始了。
邱少机的精神体没有尝试突破哨兵的精神屏障,而只是在屏障界限的外围打转。
但着已经足够让可怜的受刑对象战栗,瑟缩了。
紧接着,邱少机发现哨兵又哭了,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淌下,打湿了他卧蚕下面的那一枚小痣。
如果是别的向导,恐怕此刻已经忍不住要对自己的哨兵进行更深层次的疏导了。
但邱少机却并不急着这么做,她只是欣赏哨兵此刻的反应,并略微失落地想着,如果自己再遇到能令精神体满意的哨兵的话,那么或许不要S017这种禁不起一点疼痛的会是个好主意。
或许……稍微能够忍痛的会更好。
他太娇气了。
非入侵式的疏导很快结束。
她的精神体终于短暂的满足。
好了,邱少机想,一切应该结束了。
伴随她的想法结束。
又一次灯光明灭。
奇迹发生了,桌子、椅子连同白烨都被邱少机的精神体在黑暗中好好“安放”回了原位,邱少机的精神体也乖顺的,按照她的意思消失了。
只剩被弄得狼狈不堪的哨兵头抵在桌面上,急促地喘着气,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大汗淋淋。他紧绷在身体上的拘束服已经比起破烂更接近破碎,从缝隙中漏出原本光滑白皙、但此刻,不知道为什么红肿发烫的皮肤。
邱少机挑眉,尽量不想去想这些“病理”的成因。
就当……他对自己的精神体过敏吧。
邱少机把方才在黑暗中所见迅速地抛之脑后,然后把手里一直拿着的球型口枷放在了桌面上,铛的一声脆响。
还没喘匀气的哨兵听到声音,憎恶地偏一点头看向邱少机,和她短暂的对视一眼。
疲惫的哨兵眼里闪过怨念、疲倦、深切的痛恨,还有一丝报复性的狡黠——
那目光好像在说,没错他会给予对手片刻的臣服,但接下会发生什么,就等着吧。
邱少机想了想……
还真的没有猜到这个被她自己的精神体欺负得气息都不稳的家伙还能怎么“报复”。
然后,哨兵马上给了邱少机答案。
他居然低头,自己叼住了口枷。
……
疯得不要命的家伙。
邱少机抬起头,看向天花板上摇晃作响滋滋作响的灯,感觉自己的精神体又要不受控制地乱玩乱闹。
虽然犯人屡教不改……但自己也不能总是动用私刑不是。
邱少机苦恼了一下。
但事实与她预料的相反,精神体们居然没在出现。
而狡猾、顽劣的哨兵也同样什么也没做。
他只是乖巧地叼着那东西,用那双惯会说话,会**,也会挑衅的眼睛、满是毫无威胁的、泪眼的潮红色,就那么看着邱少机。
然后沉默。
一直沉默。
脾气还挺大。
邱少机一边打量沉默的对手,一遍忖度。
虽然她的精神体有着独特的审美偏好。
但理性地说,邱少机仍然不太喜欢自己对面的哨兵。
一方面是因为哨兵不自持的天性并非邱少机的偏好,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承受不了邱少机精神体的亵渎,最后一个方面,来自邱少机的直觉,尽管她很少靠直觉行事。
但这次,直觉告诉她,对面的人有所保留。
尽管面对死囚这么久,这还是她第一次产生一丝警惕。
邱少机一直视大部分哨兵为略微聪明一点的野兽。
野兽……就是那种依靠本能、直觉过活的东西,战斗和厮杀是也野兽的生活,但策略和计谋绝不是他们的技艺。
猎人喜欢獠牙尖锐的狼,因为那能装点他的战利品墙。
但猎人绝不喜欢聪明的狼,因为那会要命。
想至此。
邱少机打定主意磨他的性子,便从容地坐在他对面,准备像是驯鹰人熬鹰一样熬他。
就这样,两个人之间无声地对峙一直持续到助手林微来送印章和议会的信。
邱少机听到敲门声,将门推开一道缝隙,接过林微递来的东西。
过程中她发现林微似乎对屋子内发生了什么又分外的兴趣。
她发现林微用余光看到被自己折腾得狼狈不堪的哨兵后,自己助手的目光都染上了忧虑,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邱执行官……您、您做什么了?”
邱少机理所当然,毫无愧疚地回答。
“寻求S017的配合。”
“……那他配合了吗?”林微小心翼翼地问着。
邱少机看了一眼室内,白烨还是一脸无害地叼着口枷不说话,对她投来笑意盈盈的目光。
“暂时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