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什么?”法兰克主教看着她那紫水晶般的双眼。她有着小猫似的眼型,笑起来本该给人甜美纯真的感觉,但此时她的眼神,却透着一种超出她年龄的神秘与深邃。
夏绵缓缓垂下眼帘,不紧不慢地掀起自己的裙摆。法兰克主教轻慢地靠回椅背上,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真懂事,他想。
没想到,下一秒,一把匕首如闪电般狠狠切断了他的气管!滚烫的鲜血呈扇形喷射而出,溅满了书桌。他又惊又怒,带着金光的一掌挟裹着凌厉劲风,猛地将夏绵打飞。她如同断线的风筝般重重撞上身后的书架,书架上那些包装精美的厚皮书,无情地砸落在她身上。
主教痛苦地捂着喉咙,发出破碎的气音。他眼底闪过一丝强烈的悔恨,后悔自己竟愚蠢到提前将巡逻的守卫全部调离。
夏绵咳出大量鲜血,胸腔传来的剧痛几乎让她窒息。她内心却异常地冷静,艰难地撑起身体,拖着血迹斑斑的白裙,一步一步,坚定无比地爬向法兰克主教。
裙摆上分不清是她的血,还是主教的血。
她拾起地上那把沾血的匕首,在他充满惊惧与乞求的目光中,毫不留情地刺入他的心脏。法兰克主教捂住脖子的双手缓缓垂下,气息戛然而止。
剧痛如潮水侵蚀着意识,视野边缘开始渗入不祥的黑暗。
现在该做什么?
她晃了晃昏沉的头颅,试图从染血的记忆里打捞组织的教条:清理痕迹,立即撤离。
她摇摇晃晃地朝墙上的煤油灯走去,却在踉跄间被什么绊倒——那块散发着朦胧白光的水晶,不知何时滚落到了脚边,此刻正静静躺在血泊里,像倒映在血湖上的月亮。
夏绵挣扎着想爬起来,然而身体却像灌了铅一般,丝毫不听使唤。她侧躺在冰凉的地面上,感受着生命力像细沙般从指缝中溜走。在渐渐变得模糊的视野里,那团莹白的光芒愈发醒目,恍若小老师床头那枚煮鸡蛋。鬼使神差地,在意识沉入无尽的黑暗前,夏绵拼尽最后的力气伸出手,将水晶攥入掌心。
昏迷中的她无从得知,那块水晶在鲜血的滋养下,如同获得生命般生出了蜿蜒的根须。这些闪烁着妖冶白光的根,顺着她的手臂蜿蜒而上,然后缓慢地钻入她的心口。过了一会儿,它们仿佛找到了最适合扎根的土壤,悄无声息地,一点一点没入她的身体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剧烈的能量冲击将夏绵惊醒。伤势奇迹般愈合,但汹涌的力量仍在四肢百骸中奔涌,像被困的岩浆寻找出口。她没时间多想,猛地跃起,扯下墙上所有煤油灯毫不犹豫地砸向地毯,火舌瞬间吞噬书架。她随即夺窗而逃。法兰克主教的书房恰好位于教廷的西北角,只要穿过一个小花园,翻过那道高墙,她就能成功脱逃。
可体内的能量愈发狂暴,经脉像要被撑裂。她跌跌撞撞着穿过夜色,幸运地避开了所有巡逻。在攀上墙头那刻,她回头望见冲天火光将教廷映成白昼。
“呜——”又一股能量炸开,眼角耳际渗出鲜血。远处传来救火的喧嚣,她在翻过围墙后重重跌落,蜷缩在阴影里再难动弹。
她有些绝望地想:难道要死在这里了吗?
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又一波能量自心脏深处涌出,她痛苦地闷哼一声,一口血从唇边溢出。她有些恍惚地仰望着夜空,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满月,似乎也静静地凝视着她。
就在这时,她耳边传来脚步声,她艰难地转过头,视线对上了一双有些熟悉的眼眸。那双平日在阳光下清澈湛蓝的眼睛,此刻在月色的笼罩下,显得深邃了一些,如同两块在夜色中闪烁着微光的蓝宝石。
是小老师。
夏绵张了张口,想呼救,却虚弱得连一丝声音都无法挤出。
她看见他望向她身后一墙之隔正熊熊燃烧的教廷建筑,火光映照在他稚嫩的脸上。
他会救她吗?——偷过他剑穗的她,一看就与身后这场大火脱不开关系的她。
她看见他咬了咬牙,随即俯身,将她小心翼翼地背了起来。
当脸颊触及他颈间温热的肌肤,夏绵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开,竟有几分安心地放任自己的意识坠入了黑暗。
夏绵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房间。熹微的晨光从窗户洒落,小老师趴在床边,睡得正熟。
她感觉体内那股暴虐的能量已经完全平静下来,身体奇迹似地一丝异状也没有,反而好似因为那能量冲刷而更凝练了一些。她悄悄地掀开棉被,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一眼便看见街的对面,教廷的一角已被烧得焦黑。
她垂眸,窗户底下似乎还残留着点点血迹,看来她碰巧倒在人家家门口了。
在这寸土寸金的布伦赛中心,竟然能拥有如此一栋别墅,真是财力雄厚,她不无嫉妒的想。推开窗户,她在晨风中回头望向小老师那纯净的睡颜,无声地说道:“很高兴再见到你,谢谢你,再见。”随后,她轻巧地跳下窗台,如同游鱼回归大海一般,瞬间隐没于布伦赛纵横交错的街巷之中。
闹铃响起,夏绵缓缓睁开眼,破晓的微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将昏暗的室内染上了一层死气沉沉的银。
她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在床上静静地缓了一会儿,直到梦中的记忆沉淀下去,才掀开被子,起身洗漱,准备出门。
今天早晨的天色沉郁如铅,厚重的云层将阳光吞噬殆尽,整个天地浸染在压抑的灰蒙里。秋日的湿冷渗入空气,随风刺入骨髓。夏绵斜倚在距城门不远的老树下,目光扫过眼前那排成长龙等待入城的人们。
或者,更准确地说,难民。
秋初的兰彻斯特已是寒风料峭,而队伍中许多人却仅着难以蔽体的单薄衣衫,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破烂的布料下露出冻得青紫的皮肤,无声诉说着逃难时的仓皇——他们或许是在一夜之间,失去了世代经营的家园与积攒的全部生计。
但比这衣不蔽体的凄凉更令人心悸的,是那一双双空洞的眼睛。那里没有泪水,没有愤怒,甚至没有痛苦,只剩一片死寂的荒原,仿佛希望的火光早已全部熄灭,连对生命本身的感知都已麻木。
夏绵呼出一口白气,目光无意间与队伍中一个小女孩的视线对上。那小女孩苍白的小脸上,是一双因双颊削瘦而显得过分大的褐色眼睛。
她紧紧攥着身旁男人的手指,细声喊着“爸爸”。那父亲枯槁的身躯在风中摇摇欲坠,每一步都像耗尽生命最后的气力。妻子与年长些的男孩勉强撑着他,一家四口在队伍里蹒跚前行,像寒风中相互依偎的枯草。
夏绵低头看了看时间,凯恩应该快到了——今天是她第一天上工的日子。
忽地,她的心头一凛,感受到一股似曾相识的危险气息。那冰冷、邪恶的气息,与昨夜在大公寝殿中感受到的如出一辙。她倏地抬头,目光瞬间锁定刚才那个难民家庭。只见女孩的父亲不知何时倒在了地上,周围的难民们发出惊慌的低呼。
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紧接着发生:一股浓郁的黑气从他枯瘦的身体弥漫开来,如同墨汁般晕染开。他的四肢以一种诡异且不自然的姿势抽动,肌肉扭曲变形,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力量正在他体内挣扎着,正藉着这具尸体爬回人间。
身旁的女人发出惊恐的尖叫,声音撕裂了清晨的寂静。而那小女孩仍紧紧牵着父亲的手,像是被吓傻了一般,眼睛里噙满了泪花,身体一动也不动地僵在原地。
夏绵带着几分事不关己地看着,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退后!”
凯恩不知何时已疾步赶至。他单手捞起吓呆的小女孩,同时长剑轻旋,一股柔和的剑气迸发,将周围惊慌失措的难民们轻柔地向后推开,清出一片空间。
剑光乍现即隐。
那柄斩过至亲的大剑,此刻以同样的决绝没入亡灵心口。黑雾如叹息般消散,男人的身影化作点点萤光,归于虚无。
被凯恩护在怀中的小女孩,怔怔望着父亲消逝的方向,原本只是噙在眼眶里的泪水再也止不住,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稚嫩的哭声回荡在灰暗的清晨,令人心酸不已。
夏绵远远地看着凯恩极尽轻柔地安抚着小女孩,他的侧颜此刻显得格外温柔,与之前战斗时的坚毅判若两人。
小女孩的哭声渐歇,变成压抑的抽噎。
一旁,女人努力收拾好自己的悲伤,眼眶含泪,缓缓上前欲从他怀中接过女儿。
然而,那个始终沉默的男孩却比她更快一步。他像头被激怒的幼兽猛冲过来!他用尽全力,狠狠地推向凯恩。反作用力却让自己跌坐在地。那双发红的眼睛里燃烧着仇恨,带着哭腔的指控如同尖刀般狠狠刺出:“你杀了我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