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姜野的表白,像颗小石子,砸进沈宁的心湖里,瞬间掀起了涟漪。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干干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路灯的光落在姜野脸上,能看清他微微泛红的耳尖,还有眼里藏不住的紧张和期待。
刚才心里的“沉下去”,好像一下子被什么东西顶了起来,又酸又甜,还有点慌。
姜野忽然低低地笑了,笑声很轻,带着点少年人得逞的傻气,震得沈宁耳后发麻:“哎呀我给你开玩笑的。”
他从书包侧袋里摸出颗奶糖,是草莓味的,糖纸在指尖捻得沙沙响,剥开了递到沈宁嘴边。
甜腻的奶香在舌尖化开时,沈宁听见他凑在耳边说,声音软乎乎的:“你要是女生我早娶你了。”
奶糖的甜意还没在舌尖漫开,沈宁的耳朵先“嗡”地一下热了起来,连带着脸颊都烧得发烫。
他下意识地偏了偏头,避开姜野凑得太近的呼吸,却没躲过对方眼里那点藏不住的笑意。
那笑意不像玩笑,倒像裹在糖纸里的小钩子,轻轻挠在他心上。
“谁、谁要你娶。”沈宁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带着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发颤,他抬手接过那颗只咬了一口的奶糖,指尖碰到姜野的指腹,又像触电似的缩了回去。
姜野看着他这副样子,低笑出声,把剥糖纸时蹭在指尖的糖屑弹掉:“逗你的,看你紧张的。”
他说着,往后退了半步,拉开点距离,路灯的光刚好落在他眼底,映出点细碎的亮,“刚那话也是,你别往心里去。”
可沈宁怎么能不往心里去。
刚才那句“你要是女生我早娶你了”,像颗裹了蜜的小石子,比之前的表白更沉,砸在他心湖里,漾开的涟漪久久不散。
他攥着那颗奶糖,糖纸被捏得发皱,甜腻的香气从指缝里钻出来,混着晚风里的青草味,让他心里那点又酸又甜的慌,更甚了。
“我……”沈宁张了张嘴,想问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开玩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抬眼看向姜野,对方正低头踢着脚边的小石子,耳尖的红还没褪去,侧脸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柔和。
“走了,送你回去。”姜野忽然抬头,语气又恢复了平时的轻快,好像刚才那段让人心慌的插曲从未发生过。
他自然地拎起沈宁放在旁边的背包,往他手里塞,“再站会儿,直接冻成冰雕了”
沈宁跟着迈开脚步,两人并肩走在路灯拉长的影子里,谁都没再说话。只有奶糖的甜,还在舌尖慢慢化着,像姜野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在心里缠缠绕绕,甜得发慌。
没过多久两人就走到沈宁家门口,
“那我上去了。”沈宁往后退了半步,攥着背包带,小声说。
“嗯。”姜野点点头,却没走,就站在路灯下看着他,耳尖又悄悄红了,“明天学校见。”
沈宁“嗯”了一声,转身往楼上走。
走到二楼的拐角,他忍不住停住脚,悄悄往下看。姜野还站在原地,双手插在口袋里,抬头望着他的窗户方向,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沈宁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他赶紧缩回脑袋,快步往房间走。
进门后,他靠在门上,摸出兜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姜野塞进来的三颗糖,橘子味、草莓味、草莓味,摊在手心。
灯光下,糖纸闪着细碎的光,像姜野眼里藏不住的笑意,也像他没说出口的话,甜得人心里发软。
打那以后,晚自习的台灯下总多了点悄悄摸摸的暖。
姜野的暖水袋几乎成了沈宁的专属,每天晚自习前准会揣在怀里焐热了递过来,有时还会往里面灌点热水,隔着橡胶壳都能觉出烫。
沈宁一开始还推拒,后来也习惯了。
姜野攥着他手搓的时候,指尖蹭过他冻出的红印子,眼里那点心疼藏都藏不住,他便没再硬撑着说"不冷"。
有次下大雪,路滑得很。
晚自习结束时,沈宁刚走出教学楼,就看见姜野站在路灯下,手里攥着两副手套,是那种加绒的厚手套,他自己戴了副黑的,另副灰的递过来:"给。"
沈宁接过来往手上套,绒面软乎乎的,暖得很。"你哪来的钱买这个?"他知道姜野爸管他零花钱严,平时买瓶汽水都得琢磨半天。
姜野踢了踢脚边的雪,含糊道:"攒的。"
后来才从姜野队员那儿听说,他连着一周没买早饭,把钱省下来买了手套。
沈宁听着心里发酸,第二天特意在她妈摊上拿了两个茶叶蛋,趁姜野打球时塞他书包里。
姜野发现茶叶蛋时,蹲在操场边吃的老香,沈宁站在旁边看,雪落在他发梢,姜野伸手帮他掸掉,指尖蹭过他耳廓:"好吃。"
沈宁没说话,只觉得心里比奶糖还甜。
放寒假前要期末考,晚自习加了时。
沈宁帮母亲收完摊回阁楼时,总快十点了。姜野不放心,每天都送他到阁楼楼下。阁楼的楼梯陡,姜野就站在楼下的路灯下等,直到看见沈宁房间的灯亮了,才转身往回走。
沈宁在窗帘后站了许久,看姜野的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慢慢消失在巷口。
那天的雪下得软,落在两人发上,像撒了层糖霜。
沈宁跟着姜野往教室走,听见他哼着不成调的歌,是篮球场上常哼的那首。风卷着雪沫子往脖子里钻,可围着姜野刚戴过的围巾,竟一点都不觉得冷了。
后来姜野总把那围巾戴在身上,哪怕洗得发旧了也舍不得换。
沈宁问他为啥,姜野说:"暖和。"顿了顿又补充道,"比暖水袋还暖。"
沈宁看着他冻得发红的鼻尖,忽然笑了。他想,鲁南的冬天再冷也不怕了。有姜野的暖水袋,还有这条歪歪扭扭的围巾,怎么着都能把这冬天熬过去。
寒假来得悄无声息,菜煎饼摊前的风却更烈了。
沈宁帮着母亲搅面糊时,指尖冻得发僵,姜野就揣着暖水袋蹲在摊边,时不时把暖水袋往他手边递:“焐焐再揉。”
沈母看在眼里,总笑着往姜野手里塞刚烙好的煎饼:“小野多吃点,看这冻的。”
大年初二那天,姜野偷偷约沈宁去护城河溜冰。
冰面结得厚实,有小孩穿着冰鞋在上面滑,笑声脆生生的。
姜野没穿冰鞋,只牵着沈宁的手在冰上慢慢走,鞋底碾过冰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响。
就见姜野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盒子,打开是枚银戒指,样式简单,上面刻着个小小的“SY”字母。
“我偷偷打的,”姜野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老板说刻字要加钱,我把攒的零花钱都花了。”
他把戒指往沈宁手指上套,尺寸刚刚好。
姜野解释道:“没什么意思,这不放假了嘛!见不到我的时候可以看看戒指。”
沈宁摸着上面的刻痕,忽然想起姜野为了买手套省早饭钱,每天的热水袋,还有每天送他回家,鼻尖一酸:“你不用总为我……”
“我乐意。”姜野打断他,伸手把他往怀里带了带,下巴抵在他发顶,“沈宁,等咱们去了江沪,就租个带阳台的房子。你看书,我打球,周末还能一起去逛外滩。”
护城河的风裹着雪沫子吹过来,却吹不散两人之间的暖。
沈宁抬头吻上了姜野的唇,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忽然觉得未来好像就在眼前。
有江沪的夏夜晚风,有亮着灯的阳台,还有身边这个愿意跟着他走的少年。
高二下下学期开学,学校里的学习氛围又紧张了许多。
下课铃刚响,沈宁就趴在堆满试卷的课桌上,手臂垫着脸颊,眼睛还没完全闭上,呼吸已经渐渐沉了下来。
下学期课表排得密密麻麻,连课间十分钟都成了奢侈的补觉时间,他睫毛颤了颤,很快就坠入浅眠。
姜野刚从讲台边问完老师题,回头就看见沈宁缩成一团的背影,校服领口因为低头的动作敞开一点,露出小块后颈。
窗外的风顺着半开的窗户吹进来,掀起他额前的碎发。
姜野轻手轻脚走回座位,从椅背上拿起自己的薄外套。是件浅灰色的连帽衫,带着点阳光晒过的暖烘烘的味道。
他俯身,小心翼翼地把衣服往沈宁身上披,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沈宁似乎被惊动了,眉头微蹙,脑袋往手臂里埋得更深了点。
姜野的动作顿了顿,指尖在他肩膀上轻轻按了按,像是在安抚,等他呼吸重新平稳,才把外套的边角掖了掖,遮住他露在外面的手腕。
前后桌的同学正低头刷题,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小动作。
姜野坐在旁边,翻开自己的错题本,笔尖刚碰到纸,又忍不住侧头看沈宁。他睡得很沉,嘴角还带着点无意识的放松,不像上课时那样紧绷着眉头。
风又吹进来,姜野伸手把窗户往旁边推了推,只留一条小缝。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低头做题,只是笔尖滑动的速度慢了些,偶尔会停下,目光落在沈宁身上,又很快收回来,耳尖悄悄漫上一点红。
上课铃响的时候,沈宁迷迷糊糊地醒了,身上的外套滑落下来。
他揉了揉眼睛,拿起那件还带着温度的连帽衫,转头看向姜野。
“刚看你冷。”姜野头也没抬,手里的笔没停,声音却比平时轻了点,“快穿上,下节课是物理,老陈要提问。”
沈宁“哦”了一声,把外套往身上穿,衣服上的味道混着姜野身上的气息,让他心里暖暖的。
他看着姜野认真做题的侧脸,手指悄悄攥了攥外套的袖口,低头翻开课本时,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办公室的白炽灯悬在头顶,光白得发狠,把沈母鬓角的白发照得一清二楚。
她攥着沈宁校服的衣角,指节因为太用力泛出青白,腰弯得几乎要贴到膝盖,声音里带着刚从菜市场赶来的急促喘意:“老师再给次机会吧,宁宁他就是……就是不懂事……”
围裙下摆还沾着没擦干净的面粉,是早上烙煎饼时蹭的,说话时尾音发颤,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沈宁从没见过母亲这样低着姿态求人,每一声都像细针,密密麻麻扎在心上。
教导主任没接话,只把两张照片往桌上一推。
相纸边缘泛着冷白,上面是上周晚自习后的操场角落。路灯的光斜斜落在两人身上,姜野和沈宁在墙角接吻。
“沈宁妈妈,这不是懂不懂事的事。”主任的声音敲在桌面上,硬邦邦的,“高中校园里搞这些,影响太坏了。必须叫双方家长来谈。”
沈宁站在母亲身后,手指攥着书包带,指节掐进掌心。
他想开口说“是我主动的”,可看见母亲后背绷得紧紧的弧度。她定是一路跑着来的,围裙上还沾着风刮来的枯叶。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剩喉结发紧。
沈宁母亲前脚刚出办公室时,后脚姜野妈妈带着姜野迎面走来。
姜野妈妈烫着时髦的大波浪,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蓝色毛呢大衣。
沈宁妈妈先是一僵,然后连忙转身,拉着沈宁往相反方向走。
那天下午的办公室一直关着门。
沈宁趴在桌上,听着走廊里偶尔传来的争执声,笔尖在试卷上划了个又一个圈。
直到放学铃响,才看见姜野从办公室出来,眼睛红得厉害,脸上还有道浅红的指印。他没往教室走也没等沈宁。
往常这个时候,姜野该叼着棒棒糖晃到菜市场,蹲在摊边帮他拾掇烂菜叶的。
沈宁蹲在菜煎饼摊后,铁桶里的面糊被夜风晾得结了层薄皮,用勺子搅时沙沙响,像心里头磨得慌的动静。
母亲正低头叠着塑料袋,指尖被塑料边蹭得发红,他忽然闷闷地开口:“妈,我错了。”
沈母叠袋子的手顿了顿,抬眼时,路灯的光落在她眼角的细纹上。
眼里有刚得知事时的气,更有藏不住的疼,像怕碰碎什么似的,声音放得轻:“宁宁,妈不是老古板。”
她往摊外望了望,确认没人路过,才接着说,“谁都能试着处一处,可姜家那小子不行……”
沈宁捏着勺子的手紧了紧:“为什么?”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沈母没看他,把最后一把蔫了的韭菜收进竹筐,声音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你和他是不可能的。”沈母把竹筐往三轮车里塞,铁框撞得车板哐当响,“别因为这点事耽误了学习。你考去江沪,往后的日子才亮堂。”
沈宁没再问。夜风卷着油烟往鼻子里钻,呛得人想咳。
远处传来收废品的铃铛声,叮铃叮铃的,在夜里荡得远。
沈宁低头帮母亲捆紧车绳,没敢再往校门口的方向望。他怕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更怕看不见。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时。
妈妈接起电话的瞬间,脸上的笑意骤然凝固,握着手机的手开始发抖,声音也变得沙哑:“……您说什么?我妈她……怎么会……”
挂了电话,妈妈红着眼眶,嘴唇哆嗦着对沈宁说:“你姥姥……走了,邻居刚打的电话。”
沈宁手里的勺子“当啷”一声掉在桌上,大脑一片空白。
前几天去见她时,姥姥还笑着说院里的石榴熟了,要留最大的给他,怎么突然就……他没敢再多想,连忙扶着几乎站不稳的妈妈,就往姥姥家赶。
姥姥家的老院子还是老样子,院墙上爬满了藤蔓,只是此刻,空气里却弥漫着压抑的寂静。
沈宁刚走进院门,就看到了那棵熟悉的石榴树。那是姥爷生前亲手种的,如今枝繁叶茂。而姥姥,就安详地躺在树下的藤椅上,眼睛闭着,脸上没有丝毫痛苦,仿佛只是睡着了。
妈妈快步走过去,跪在藤椅边,轻轻握住姥姥冰冷的手,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妈……妈……您怎么就这么走了啊……”
她的哭声越来越大,带着无尽的悲伤和无助,“我还没来得及再陪您吃顿饭,还没来得及给您买您喜欢的那件棉袄……”
沈宁站在一旁,看着姥姥熟悉的面容,眼泪也无声地滑落。
他想起小时候,姥姥总坐在这棵石榴树下,给他剥石榴吃,听他讲学校里的趣事。想起他刚转学时没信心,姥姥握着他的手说“宁宁做什么都好,姥姥都支持你”。
那些温暖的画面,此刻都成了扎在心里的刺。
妈妈哭了许久,才慢慢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沈宁。
她伸出手,紧紧抱住儿子,声音哽咽却带着依赖:“宁宁,妈妈没有妈妈了……”
她把脸埋在沈宁的肩膀上,像个迷路的孩子,“以后,妈妈就只有你了。”
沈宁轻轻拍着妈妈的背,喉咙发紧,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稳:“妈,别怕,还有我呢。以后,我陪着您。”
沈宁给姜野发了一条短信:“对不起,我不能再让我妈伤心了,我们还是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