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雪枚前几天刚知道沈宁和林晴是假结婚、小鱼也不是亲孙女时,她当场就气得心口发闷,扶着墙缓了半天才没晕过去,嘴里还不停念叨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糊涂”。
可再气也是自己的亲儿子,没过两天,她就揣着好几张姑娘的照片,给沈宁看。一心想给沈宁“正正经经”找个对象。
“你看这个,隔壁老王家的闺女,护士,知书达理的,跟你多配。”沈宁妈妈把照片往床头柜上递,语气里满是期待,“还有这个,小学老师,性子软,以后还能教自己小孩,多好啊。”
沈宁靠在病床上,目光落在窗外,没去看那些照片,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妈,别找了。”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母亲错愕的脸,一字一句地说,“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林晴,一个小鱼,对我来说就够了。而且,我喜欢的是男生,不是女生,别再去祸害人家好姑娘了。”
这话像颗炸雷,让沈宁妈妈瞬间僵在原地,手里的照片“哗啦”一声散落在地上。
她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看着沈宁坦然的眼神,之前的怒气突然就泄了大半,只剩下满心的震惊和无措,最后只化作一声带着颤音的叹息:“我知道你喜欢男生,但是这个社会就这样。我希望你少受点冷眼,有错吗?”
沈宁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后来张雪枚也只好放弃了给儿子相亲的事。
小鱼别看才三岁,但是她记事早,性子又黏人。
自打林晴带着她从沈宁身边搬走,这孩子就像丢了魂似的,每晚睡觉都要哭着喊“爸爸”,那软糯又带着委屈的声音,总能把林晴的心揪得发紧。
实在没法子,林晴只能一次次拜托沈宁过来。
沈宁从不含糊,每次都准时出现,耐心地给小鱼讲睡前故事,陪她玩会儿积木,直到把人哄得呼吸平稳,才轻手轻脚地离开,从不打扰她们母女的生活。
苏明曦是林晴后来的伴侣,起初看着这情形,心里是真有点不是滋味。
她撞见小鱼把“宁爸爸”挂在嘴边,一放学就念叨着要见。
也瞧见林晴隔三差五拎着新鲜水果往沈宁那边跑,心里的醋意就忍不住往上冒。
有次她实在憋不住,闷声问林晴:“那到底是你前夫,你总往跟前凑什么?”
林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指了指趴在窗边、眼巴巴望着对楼方向的小鱼,声音软下来:“孩子心里记挂他,我总不能拦着。再说……沈宁这几年帮了我太多,从孩子出生,上学到家里的琐事,没少费心,我总不能忘了情分。”
日子一天天过去,苏明曦看着小鱼每次见到沈宁时那雀跃的模样,也渐渐松了口。
后来林晴忙起来,有时没空带小鱼过去,反倒是小鱼拽着她的袖子,软磨硬泡要去“宁爸爸”家。
她便只能别扭地站在沈宁家门口等着,听屋里传来小鱼叽叽喳喳讲幼儿园趣事的声音,嘴角也会悄悄勾起一点弧度。
出事那天是周末,天朗气清,楼下广场上满是嬉闹的孩子。林晴临时加班,照看小鱼的活儿便落在了苏明曦身上。
他陪着小鱼在广场上玩滑板车,小姑娘穿着粉色的小外套,踩着滑板车“嗖嗖”地往前冲,笑声清脆得像风铃。
正玩得高兴,小鱼突然眼睛一亮,远远瞥见沈宁拎着个零食袋朝这边走来。是前一晚答应好要给她带的草莓饼干。
她当即丢下滑板车,小短腿迈得飞快,一边冲一边喊:“宁爸爸!”
苏明曦心头一紧,刚要迈步去追,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辆黑色小轿车猛地拐进广场旁的巷口,速度快得根本没减速,引擎声刺耳地划破了喧闹。而小鱼跑得太急,正好冲到了车子的正前方。
千钧一发之际,沈宁几乎是凭着本能,不知从哪儿爆发出的力气,整个人像离弦的箭一样扑过去,用尽全身力气将小鱼往旁边的草坪上狠狠一推。
“砰——”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比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刺耳百倍,瞬间压过了广场上所有的喧闹。
小鱼摔在柔软的草坪上,吓得浑身僵硬,眼睛瞪得圆圆的,好半天才“哇”地一声哭出来。
苏明曦疯了似的冲过去抱住她,手都在抖。
抬头望去时,手背在地上蹭得全是血痕,却浑然不觉。
沈宁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纸,额角渗出的血顺着脸颊往下淌,染湿了衣领。
他艰难地偏过头,目光落在被苏明曦抱在怀里的小鱼身上,嘴唇轻轻动了动,似乎想说“别怕”,却终究没能发出任何声音,眼皮一沉,彻底失去了意识。
医院走廊的灯光惨白,苏明曦蹲在墙角抽烟,烟蒂燃到尽头烫了手指,她才猛地回神。
不远处的病房门外,林晴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传来,像钝刀割在心上,让她鼻尖一酸,才发现自己眼眶早已湿了。
赵奕辰轻轻拍了拍姜野紧绷的肩膀,指尖能触到对方因用力攥拳而僵硬的肌肉,他放缓声音,语气带着刻意的平稳:“没事的,咱们再等等,很快就有消息了。”
姜野没回头,目光仍胶着在手术室亮着的红灯上,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病房里,林晴抱着小鱼,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谁:“小鱼要记住,沈爸爸是为了救你,才躺在这里的。”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头,小手紧紧攥着林晴的衣角,大眼睛里满是担忧。
沈宁昏迷的那三个月,姜野几乎把医院当成了家。每天天不亮就赶来,先仔细给沈宁擦身、翻背,动作轻得像呵护易碎的瓷器;再用温水沾湿棉签,一点点润他干裂的嘴唇;然后就坐在床边,絮絮叨叨地讲着琐事——说巷口早餐铺的豆浆换了新豆子,比以前更甜;说小鱼画了张画托林晴送来,画里三个小人手拉手,小鱼说那是“沈宁爸爸、姜野叔叔和我”。
他讲这些时,嘴角总带着浅浅的笑,可转身给沈宁掖被角时,指尖的颤抖却藏都藏不住。日子一天天熬着,走廊的灯光亮了又暗,他眼里的红血丝浓了又淡,却从没想过放弃。
那天的天气好得过分,阳光铺在江面上,碎金似的晃眼,连风都裹着暖意,吹得人指尖发酥。姜野和赵奕辰坐在江边长椅上,他刚要伸手把赵奕辰被风吹乱的额发拢到耳后,就听见身边人轻得像叹息的声音:“姜野,我们分了吧。”
姜野的手顿在半空,下一秒猛地攥住赵奕辰的手腕,指节用力到泛白,连呼吸都漏了半拍。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着团棉花,半天没挤出一个字,只有喉结在脖颈间急促地滚动,把慌乱都写在了脸上。
赵奕辰转过头看他,眼睛亮得惊人,却没了往日的依赖,反而透着股释然的清明:“我早该懂的。你看我的时候,眼神总在飘,像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我就是个影子,替他站在你身边的影子。”
“不是的!”姜野终于出声,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没底气的涩意,“我对你……”
“就是的。”赵奕辰打断他,笑了笑,那笑容里藏着点自嘲。他轻轻抽回手,从口袋里摸出个丝绒小盒子,放在长椅中间。里面是姜野送他的银手链,小吊坠还闪着光,“郑家聚会那天,你看见沈宁的第一眼,眼里的光根本藏不住。还有他离婚后,你总半夜站在阳台,盯着他家的方向发呆,还有你这三个月来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这些我都知道,只是没说。”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没再看姜野:“我不要当影子,也不想活在别人的余光里。姜野,你该去找他的。我把你还给能他,也把我还给我自己。”
脚步声渐渐远了,姜野坐在长椅上,盯着那个小小的盒子,又望向江面。风还是暖的,可心口却像被灌了冰,凉得发疼。江面上的碎光依旧晃眼,可他眼里,再没了半分暖意。
直到第三个月尾,沈宁的手指突然轻轻动了动。姜野正削着苹果,水果刀“当啷”一声掉在盘子里,他疯了似的扑到床边,紧紧攥住那只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沈宁?沈宁,你醒了吗?”
人是醒了,可医生接下来的话,却像一块淬了冰的石头,狠狠砸在两人心上:“患者下肢神经受损严重,功能大概率无法恢复,以后恐怕要靠轮椅生活。”
空气瞬间凝固,姜野攥着沈宁的手僵在半空,沈宁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下去,病房里只剩下仪器“滴滴”的声响,冷得让人发颤。
沈宁醒来后的日子,像被罩上了一层灰。起初是整日的沉默,眼睛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直到能坐轮椅,他的性子却彻底变了,像只竖起尖刺的刺猬,见人就扎。
姜野端着粥碗喂他,勺子刚递到嘴边,他猛地偏头撞开,粥洒了一地。他扯着嘴角冷笑,眼神里满是自嘲与戾气:“别假惺惺的!看我现在像条连路都走不了的狗,你是不是特得意?”
瓷勺撞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温热的粥液溅在姜野的裤脚,晕开一片黏腻的湿痕。他还没来得及弯腰去捡,沈宁带着戾气的话就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扎进心里。
沈宁靠在轮椅上,后背绷得笔直,原本清亮的眼睛此刻盛满了自嘲与尖刻,他偏着头,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冷笑,目光扫过姜野僵在半空的手:“别假惺惺的!看我现在像条连路都走不了的狗,你是不是特得意?”
他顿了顿,视线落在病房门外,语气又沉了几分,带着刻意的伤人:“你去找赵奕辰啊,他不是一直对你挺好?你身边还缺男人吗?天天在我这个半残废眼前晃,我看着心烦!”
姜野的指尖微微颤抖,他蹲下身,慢慢收拾着地上的瓷片,声音比平时低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我们分手了,我和他早就没关系了。”
“分手?”沈宁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低低地笑了两声,笑声里却全是寒意,“分手了现在想起来回头找我了?你怎么知道我会要你?我现在一点不喜欢你,你赶紧滚,别在我这碍我眼。”
护工按医嘱帮他做下肢康复按摩,力道稍重,他疼得额头冒冷汗,却梗着脖子嘶吼:“滚远点!别碰我!”
纵使每天要面对沈宁的冷言冷语,甚至偶尔被摔碎的餐具、泼在身上的温水,姜野也从没断过脚步。
他依旧每天早上提着保温桶来,先默默收拾好前一晚被沈宁弄乱的病房,再把温度刚好的流食盛出来,哪怕递过去时十有**会被打翻,也只是弯腰重新盛一碗。
下午会帮沈宁擦身、活动僵硬的下肢,任凭对方怎么挣扎抗拒,动作都始终轻柔。
晚上则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安静地削着苹果,听着沈宁故意放得很大声的电视,直到护士来催才离开。
沈宁的话再尖刻,他也从不反驳,只在对方骂累了的时候,轻声说一句“该吃药了”,或是“今天天气不错,等你好点,咱们推你出去晒晒太阳”。
那些没说出口的坚持,全藏在日复一日的照料里。
那天午后,姜野推着他去楼下花园晒太阳,偶遇以前的朋友。
对方随口寒暄:“沈宁,看着气色好多了。”
这话像点燃了炸药桶,他猛地拍开姜野扶着轮椅的手,声音尖锐:“气色好?我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你是眼瞎了才觉得好!”
姜野没走,只是默默把轮椅转了个方向,避开沈宁的目光。然后默默上前给人家赔不是。
他知道,沈宁的刻薄不是针对任何人,只是他的保护色。是对命运的不甘,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那些带刺的话,最先扎疼的,从来都是沈宁自己。
为了让沈宁接受更好的康复治疗,姜野没半分犹豫。
他把市中心的公寓挂了出去,又盘掉了手里攥了多年的几个铺面,连父母留给他的那辆老车也折价卖了。
钱像流水似的往医院填,他自己的日子却过得潦草:早餐是路边摊的两个馒头,午餐常忘了吃,累了就蜷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凑合一晚,眼下的乌青重得像化不开的墨。
沈宁不是没看见。
那天半夜他醒了,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趴在床边睡着的姜野身上。
他看见姜野眼下的乌青,看见他凹下去的颧骨,看见他手里还攥着一张皱巴巴的康复治疗单,指腹反复摩挲着“有效率30%”的字样。
沈宁盯着他看了很久,眼圈红得发烫,手指微微蜷缩,却终究只是默默别过了头,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林晴坐在病床边,手里正帮沈宁叠着刚洗好的衣物,目光却没离开他紧绷的侧脸,语气带着几分认真:“沈宁,我看得出来,姜野他是真的爱你。这阵子,他给你找最好的康复师,每天做营养餐,全身心陪着你。”
沈宁手指猛地攥紧了盖在腿上的薄被,指节泛白,嘴上却依旧硬邦邦的,故意扯着嗓子,语气满是不屑:“那是他贱!是他活该!自己愿意凑上来伺候人,我又没喊他过来!”
话刚说完,他却悄悄别过了头,避开了林晴的目光,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
方才林晴说的那些事,每一件他都记在心里,只是那点被自尊压着的柔软,怎么也不肯在嘴上露半分。
那天姜野刚从外地咨询专家回来,为了赶上最早一班回江沪的车,没等雨停就冲进了雨幕,此刻浑身的衣服湿得能拧出水。
刚推开病房门,一阵剧烈的咳嗽就攥住了他的喉咙,他弯着腰咳得肩膀发颤,指节抵在唇边,指缝里隐约透出点苍白。
可他没顾上擦脸,视线第一时间就落在沈宁空的水杯。想给沈宁倒水,喉间还带着咳后的沙哑:“今天……咳……今天咨询的专家说,你的腿恢复有希望,我先给你倒杯温水。”
他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水壶,指尖刚触到冰凉的壶身,眼前突然一阵天旋地转,黑意像潮水般涌来。
他连闷哼都没来得及发出,身体就直挺挺地往前倒去。
沈宁就僵在几步外的轮椅上,瞳孔猛地收缩。他眼睁睁看着姜野直挺挺地往前倒,连一点缓冲的动作都没有。
“姜野!”他几乎是嘶吼出声,声音劈得发颤,想伸手去拉,身体却被固定在轮椅上,半点都动不了。
急得眼眶瞬间发红,他抬起手,狠狠砸在自己毫无知觉的腿上,掌心传来的钝痛根本压不住心口的慌,只能一遍遍地朝着门外喊,声音里满是绝望的颤抖:“快来人啊!有人晕倒了!快救救他!”
直到护士听见动静冲进来,七手八脚地将姜野抬上担架,
沈宁目光死死追着那道被抬走的身影,脸色白得比病房墙上的瓷砖还要刺眼,指尖在轮椅扶手上掐出了深深的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