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山庄的晚餐丰富多彩,摆在陆镜留桌面的有一道菌类的汤。一小碗炖得很烂的肉类里也有汤,这个小碗像个花盆,盆身有绿叶装饰。糙米饭。清辣的拌炒海带丝。
陆镜留通常按心情吃菜,大部分时间吃的很健康,不过沈楚山也见过他自己煮火鸡面吃。
沈楚山一面喝酒一面看陆镜留,后者安静用餐,加上两人之间有段长距离,他没发现他。
陆镜留把菜吃得不剩多少,糙米饭还有二分之一没吃,他擦嘴,看见了程鹤声。
程鹤声也坐窗边,与陆镜留是直线距离。
夜光洒亮大学生一半的脸颊,挺直的鼻梁似乎在说:谁在看?
陆镜留到沈楚山桌边,睨了酒瓶一眼,叩桌面:“帮我倒杯酒。”
这男人真是的,又要狠心断绝关系,又要来让自己给他倒酒。
沈楚山给他倒了酒,要开口,他端着酒杯走了,方向是程鹤声那边。
陆镜留拉开程鹤声对面的椅子,姿态一如既往地斯文优雅,询问:“菜合你胃口吗?”
“挺好的。”程鹤声放筷拿纸巾,清亮的眼睛在说:你忽然坐我对面干什么?
陆镜留放酒杯。
程鹤声问:“是要跟我说课程的事吗?”
“嗯。”陆镜留问:“你平时不喝酒吗?”扫过桌面,程鹤声好吃肉类。
这是陆镜留的特点之一,有时喜欢观察别人。
“不喝。”
“也不抽烟吗?”
“不抽。”程鹤声疑问:“是要复试我还是?”
“随便问问啦。”陆镜留歪了一点身子,手臂搭在椅子扶手上,眸子被镀上幽光。
程鹤声想起他是同性恋,被他看得不自在,伸出手推了推盘子。
“你是住宿舍还是自己住在外面?”
“这个也要问?”平常的人问无所谓,可陆镜留是个有些怪的同性恋啊。
“你不想说就算了呗。”
“住宿舍。怎么了?”程鹤声皱了一秒的眉。
“你有想过毕业之后做什么吗?”
“有点想法吧。”程鹤声的爸爸想让他继承公司,爷爷想让他写字画画,“但不多,总的来说还没想好。”
“你不会成为一个画家吗?”
陆镜留撑肘在桌上,托腮,好奇的面孔像海水在月夜下闪光。
“不知道。”程鹤声摇头看别处,无意瞧见不远处的沈楚山,说:“他在灌酒。”
“所以呢?”陆镜留问。
“你们不是。”算了,感情上的事是别人掺和不了的。
“你有对象吗?”
“有。”程鹤声答很快,表露出你们都别来沾边的意思。
“女朋友吗?”
“当然。”
“你最喜欢她什么?”
程鹤声皱眉,对面的陆镜留倒真是好奇的样子,但是他们很熟吗?刨根究底地问干什么?
“你不想回答就算了。你们感情是不是很好?”
“感情不就是吵架又和好吗。”程鹤声说。
“你们吵架了?”陆镜留真诚劝导,“你应该去找她,或者每天跟她煲电话粥说开你们的事。”
程鹤声还以为陆镜留这个同性恋是跟沈楚山一样来好坏不分地“逗弄他”呢。
“你觉得呢?”陆镜留问。
“我也知道这些,等我回房间就会给她打电话了。”
陆镜留端杯喝酒,眼尾的长睫毛勾出一道阴影,唇角染笑。
“课程什么时候开始?”程鹤声问。
“过两天吧,我想先提前看看你的油画实力。”
“可以啊,什么时候?”
“明天?”
“行。你要是没别的事——”
陆镜留的起身打断他:“你继续吃吧。”
“你的酒没带走。”程鹤声提醒。
陆镜留头也不回地走了。
程鹤声确实还没吃饱,拿起筷子继续吃,那边的沈楚山突然站起。
程鹤声看去,一边的腮帮子鼓囊。
沈楚山跟上陆镜留的步伐,手臂堵住他的去路,到他面前。
“干什么?”陆镜留冷淡地问。
“你想对程鹤声干什么?”沈楚山喝了酒,说话不再顾忌,“我选定他可不是给你玩的。”
“谁说要玩他了?”陆镜留眨眼,撒谎的小动作。
“那你问他那些问题做什么?还在他面前装得你很善解人意的样子?你总不可能是问给我听的吧?”
“很普通的问题而已,需要我帮你一把赶你离开吗?”
沈楚山不想分手,也不想太卑微,回餐厅找程鹤声,不在了。
*
程鹤声到房间,把手机搁桌上,去卫生间刷牙漱口。
然后拨给女友,没人接,再拨,还是无人接听,拨第五次,铃声末尾终于接通了。
“喂。”女友说。
“我到樱花山庄了。”程鹤声委屈的模样,“你在干什么?”
“刚游泳去了。”女友好像冲谁笑了声。
“和谁啊?哪几个?”程鹤声气道,“有男的吧?”
“你是要查岗吗?程鹤声我都没查过你的岗。”
“我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就那几个经常一起玩的呗你也知道,你那个山庄怎么样?很凉快吧?”
“嗯。你什么时候回国?”
“开学前啊,过几天要去别的地方玩玩。”
“去哪里?”
“到时候我会跟你说的,你也好好地过暑假吧,正好当避暑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跟我划清界限吗?”
“其实程鹤声,我们确实还是分手吧。”
“你真的好好想了吗?”程鹤声站了起来,此时有人敲门。
“我每时每刻都在想,我觉得我们有一点不合适吧,与其以后分手,不如现在就分手。”
“你在玩,哪里想了,你再想想吧,有人找我,先挂了。”
“拜拜。”却是女友先挂的。
程鹤声揉过眼角,扬声:“谁啊?”
“我,沈楚山。”沈楚山走至门前。
程鹤声开门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呃,沈楚山身上一阵酒气,眼眶是红的。
程鹤声没有请他进来的打算,他喝了酒,万一说出更那啥的话。
“你小心陆镜留这个人。”沈楚山说,“他现在不是坏人,也不是好人了。”
“嗯。”程鹤声点头。
“你不要跟他走太近,搞不好会受到伤害的。”
“为啥跟我说这个?”程鹤声摸不着头脑。
“他不是问了你那些问题吗,我就想到了,来告诉你一声,你得记住。”
“哦哦。”程鹤声再点头。
“那我走了。”沈楚山转身,不小心撞到门框崴了一下。
程鹤声的援手半路收回,“没事吧?”
“我没事,你好好休息吧。”
程鹤声从不早睡,戴上耳机到外面跑步。
他找不到人问是否有健身房,估计有,怎么连个地图册子也没,这点该改进。
山庄静幽幽的,仿佛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程鹤声清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程鹤声回房间玩手游,给女友发去了几条消息,随后入睡。
半夜,程鹤声被风雨声吵醒,他看窗,下得不太大。
再度进入睡眠,走廊里有脚步声,耳朵在辨认,是谁在跑,还有谁在笑?有人低低地跟谁耳语?
有男声大喊:“有鬼!”
“你他妈的吵死了!再吵我弄死你!”一个女声吼道。
程鹤声睁眼。
这么不隔音吗?挺隔音的吧?他细听,那些声音全都消失了,只有雨淅淅沥沥。
雨是令人哀愁的。
陆镜留披着薄衣,站亭子里观雨。
自然思考起活着的意义,结论有且只有无意义三字。
陆镜留的齐肩黑发湿润了,他抓了几下。
思绪沉进雨里去,渐渐感受不到自身的存在。
*
昨晚是雨,今早晴朗得很,亭台草地石子路干净如洗。
程鹤声起床洗漱,简单拉伸,换衣,带上手机去餐厅。
花园餐厅里只有他一个人,所有的服务人员见了他向他问好,保持着周到的礼仪。
他选择吃传统早餐,包子油条和面条,他的食量较大。
饭毕,一个服务人员上前来:“陆先生让您去找他,是课程的事。”
“好,他在哪里?”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您就去找吧,当散散步了。”
“你们这儿有地图吗?有健身房吗?”
“有的,在您住的那一层,走廊的尽头有,有两个健身房。”
“地图呢?”
“地图没有。”
“好吧,谢谢你。”
“不客气。”服务人员的笑容十分标准。
*
程鹤声到处找陆镜留,找不到,别说陆镜留,连个能问的人都没有,手机地图也看不出个什么。
无奈之下,程鹤声找到沈楚山的联系方式,发消息问:你知道陆镜留在哪吗?他让我去找他说课程的事。
程鹤声倚靠廊柱看蓝天白云,清新的感觉快进他的眼眶了。
手机震动,沈楚山给他打来电话。
“你记得昨天那个茶室吧?”
“记得。”程鹤声说。
“那边全是属于陆镜留的区域,你去那边找他,能找到的。”
“谢了。”
程鹤声不路痴,山庄里路径多,绕了一圈到茶室门前,敲门:“有人吗?”
“你是在找我吧?”
陆镜留站在走廊那头,变了样。
“你不是让我来找你说课程的事吗?”程鹤声反问。
“进茶室吧。”陆镜留笑道。
程鹤声拉门踏入,清香扑鼻,等陆镜留过来。
陆镜留的一只布拖鞋迈进,纯白色的,他身穿白裤白衬衫,整个人冰肌玉骨。
“坐啊。”
程鹤声等主人坐了再坐。
“你会茶艺吗?”陆镜留问。
程鹤声一只眼半眯,似是要被白雪般的陆镜留亮瞎了。
“嗯?”
“不会。”
“你们家里不喝茶啊?”
“有专门的茶艺师。”
“你喜欢喝什么茶?”
“没讲究,都行,要不直接说正事吧?”
“好吧,那我也懒得弄了。”陆镜留懒洋洋的。
他把齐肩黑发剪了,变成狼尾发了,柔顺蓬松,刘海遮半个瞳孔。
“我刚才去剪头发了。”陆镜留说,“如果你需要剪的话,叫人带你去,这里有个专门的理发店。”
“我不需要。”
“要不然齐肩短发会像个女人吧?有时也很碍事,让人厌倦。”
程鹤声心想,到底说不说正事?
陆镜留拨弄后颈的发,“你知道男人还有哪些不出错的发型可以做吗?除了狼尾、偏分、卷发、韩式……”
“不好意思没怎么了解过。”程鹤声打断。
“你的发型叫什么名字?”陆镜留看不到程鹤声没定型显得毛茸的发顶。
“男士短发。”
陆镜留一笑,牙齿尤其白,一角莹润的口腔,给人口齿生香之感。
昨晚陆镜留的齐肩黑发在月夜下如铺上银河的绸缎,直直的黑发,摸一把的话是软滑的香流。
发型很重要吧,此刻的陆镜留不是半男半女,而是一个男人了。
那个齐肩短发、如白莲的女子跟陆镜留不是同一个人似的,但又确实是陆镜留。
“早餐吃好了吗?”陆镜留很礼貌。
“吃好了。”
“我带你去跟他们五个打招呼。”
“行。”
出了茶室,带路的陆镜留问:“你跟你女朋友和好了吗?”
因为陆镜留的香味,程鹤声偏头用手遮口鼻,打了个喷嚏。
“你不会感冒了吧?”
“你香水喷很多吗?”程鹤声问。
“给你纸。”陆镜留的手腕、手指在阳光中雪白。
程鹤声打算接,记起沈楚山的话,说:“谢谢,不用了。”
“你们还没和好吗?那你要不要去找她?”
“这是我的私事,不好意思。”程鹤声说。
“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什么忙?”
“帮我劝走沈楚山。”
“不好意思,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我就不掺和了。”
“好吧,那我只能把他赶走了。”
程鹤声不吭声,过了会儿说:“你这里没有地图?发地图给客人会方便点吧?”
“不再接收客人了,没必要。”陆镜留眼皮一掀,“你需要?”
“可以要一份。”
“不好意思,真没有。”
“好吧。”程鹤声说,“对了,昨晚下雨了,是一下雨房间就不隔音吗?”
陆镜留愉快展笑颜,停步,“你听见什么了?”
有些怪。
眼前的男人陆镜留,看他像看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