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矾逸的质疑太过直白,让旁边的警察有些尴尬,不知如何接话。
“矾逸!别胡说。”尹柏萧侧目看了桑矾逸一眼,眼神微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示。桑矾逸接收到他的视线,不再言语。
尹柏萧转回目光,语气依旧平稳,却追问细节:“现场情况呢?听说涉及枪击?”
“是,非常恶劣。”警察压低声音,“邻座一名男性,身份已确认为a电视台的记者,被远程狙击步枪命中头部,当场死亡。事发非常突然,邹宸绎和他母亲就在旁边应该是受到了极大惊吓。尤其是孩子直接目睹了……据他母亲说,他是看到血流出来才晕过去的。”
“狙击步枪……”尹柏萧低声重复了一遍,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冷的寒光。这绝非普通案件。
“是的,手法非常专业。我们正在全力排查狙击点和嫌疑人。”警察补充道,“邹太太当时也吓坏了,反复强调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偶然在那里休息。”
“嗯。”尹柏萧微微颔首,“我们进去看看学生。”
“好的,您请。”警察立刻让开通路。
尹柏萧推开病房门,桑矾逸紧随其后,依旧板着脸。
病房内,灯光柔和。少年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呼吸平稳,似乎还在沉睡。帕蒂守在床边,紧紧握着他的一只手,脸色比儿子好不了多少,惊魂未定。听到开门声,她受惊般猛地抬头,看到是两个陌生面孔,眼中瞬间充满警惕和恐惧。
“你们是……”
“我叫尹柏萧。这位是桑矾逸。我的副官。”尹柏萧放缓了语气,出示了一下证件和政府文件,“邹宸绎已经被圣保罗医学院提前预定,我是听说邹同学出了事,过来看看。”
听到是学校的老师,女人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但眼神深处的恐惧并未散去,只是喃喃道:“谢谢老师……他……他就是吓到了……”
尹柏萧走到床边,目光落在邹宸绎脸上仔细审视着他的状态。少年的睫毛微微颤动,似乎即将醒来。
桑矾逸也走了过来,他的目光则更加直接扫过邹宸绎苍白的面孔最后落在他那只被母亲紧紧握住的手上,眉头依旧没有舒展。他对这种脆弱感到不耐但更让他在意的是这件事本身透出的诡异——一名记者被当众狙击,旁边恰好坐着她的学生……这真的只是巧合?
尹柏萧的视线则缓缓下移,落在了邹宸绎另一只随意搭在床沿的手上。那只手的手指微微蜷曲,指缝深处,似乎沾着一点极其细微的、已经干涸发暗的异色痕迹。
他的目光骤然凝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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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昀晞来到徐燕风家玩游戏。两人凑在屏幕前,手指在手柄上飞快地跳跃……操控着游戏角色在虚拟的野外丛林里穿梭,瞄准、射击消灭一个又一个敌人,屏幕上不时爆出绚丽的特效,伴随着“砰砰”的模拟枪声。
“你真的不去?”卢昀晞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一边侧过头问身旁的徐燕风,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解和劝说的意味。
“不去!”徐燕风头也没回,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的敌人,手指猛地一按手柄,将最后一个目标击倒,声音斩钉截铁,“我对那没兴趣。”在他看来,军部的特招不过是束缚自由的枷锁,远不如眼前这场游戏来得畅快。
“你不看看来者是什么人。政府派来的专员,军部的教官。”卢昀晞眉头微微皱起,他的直觉像警钟一样在脑海里敲响,总觉得这事绝不会就这么算了。“你以为你躲得过?军部是好惹的?”他加重了语气,试图让徐燕风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他们既然盯上了你,就不会轻易放手,硬抗下去对你没好处。”
徐燕风哼了一声,继续拿开始下一局游戏,嘴上却依旧强硬:“没好处也不去。我徐燕风的路自己走,谁也别想安排我。”屏幕上的枪声依旧密集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因为这番对话变得有些凝重。卢昀晞看着徐燕风倔强的侧脸,心里暗暗着急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让他改变主意?
“咚咚咚。”天花板上传来阵阵清晰的脚步声,那声音不疾不徐,像是有人在楼上来回踱步,在这相对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分明。
卢昀晞停下手中的游戏手柄,微微侧头,竖起耳朵听了听,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话题顺势一转问道:“你家上面有人住了?什么时候搬来的?”他记得以前来徐燕风家时,楼上一直是空着的,从未有过这样的动静。
徐燕风的目光也从游戏屏幕上移开,抬头望了望天花板,随即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回答:“已经搬来三个多月了。”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听阿嬷说好像是个年轻女性,但我没见过,平时也没怎么听到过太大的声响,今天这脚步声倒是挺清楚的。”他对楼上的邻居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说完便又将注意力放回了游戏上,手指在手柄上继续操作起来。投入到游戏的激烈对战中,只是那天花板上的脚步声偶尔还会断断续续地传来,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在他心里漾起一丝细微的涟漪……
浴室门“吱呀”一声轻响,关文晶裹着一身氤氲的水汽走出来。温热的水珠顺着她光滑的小腿滑落,无声地渗进脚下那片过于柔软的粉色绒毛地毯里。她赤着脚,脚趾因为接触地毯微凉的纤维而下意识地微微蜷缩。身上那件淡粉色的丝质睡衣略显宽松,领口处露出清晰的锁骨,面料湿漉漉地贴着皮肤,勾勒出纤细的腰身,腰间那条同色系的带子松松垮垮地系了个结,仿佛随时会散开。
这间不过四十五平方米的政府组屋,硬是被她用各种深浅不一的粉色,填塞、包裹、改造成了一个近乎偏执的、与周遭老旧环境格格不入的私密巢穴。粉色墙纸、粉色窗帘、粉白条纹的沙发套,连灯光透过那盏特意换上的粉色玻璃罩吊灯洒下来,都带着一层暧昧的暖粉色调。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沐浴露香气,混合着水汽,粘稠得几乎化不开。
吹风筒嗡嗡地响了起来,盖过了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关文晶站在贴满粉色小花贴纸的镜子前,手指机械地穿梭在湿漉漉的发间。热风拂过她的耳廓和脖颈,带来一阵阵燥热。她盯着镜中的自己——二十四岁,面容还带着沐浴后的新鲜红润,长发半干,黑得发亮,垂在肩头。可那双眼睛,尽管努力维持着平静,深处却藏着一丝被精心掩饰后的空洞与难以言说的疲惫,与这满室刻意营造的甜美温馨极不相称。
吹风筒的噪音戛然而止。
突如其来的寂静像一层厚厚的棉被,猛地捂了下来,让她的耳朵里瞬间充满自己血液流动的嗡鸣。
就在这片压迫性的寂静里,手机铃声尖锐地炸响,打破了一室的甜腻。
她走过去,从粉色的小茶几上拿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着“周品孝”的名字。她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才滑开接听。
“喂?”她的声音刻意带上了一点刚刚沐浴后的松弛和慵懒。
“文晶。”电话那头传来周品孝温和的嗓音,一如既往地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休假怎么样?玩得开心吗?”
“还可以啦。”关文晶走到窗边,用手指轻轻拨开粉色窗帘的一角,望向楼下昏黄路灯照射下的狭窄街道,“去了趟海边,吹吹海风,感觉整个人都清爽多了。”她的语气轻快,努力注入一丝真实的愉悦。
“那就好。放松一下对身体好。”周品孝的声音里含着笑意随即自然地转接了话题,“明天该回医院工作了吧?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嗯?什么好消息?”她配合地问,手指无意识地卷着窗帘的流苏。
“你柏萧哥来了。”周品孝的语气上扬,带着分享喜讯的雀跃,“政府打算重开圣保罗医学院,由他担任理事长和预科班班主任。以后啊,你们可以天天见面了!”
“真的?!”关文晶的声音瞬间拔高,那惊喜听起来真切无比,先前刻意维持的慵懒被一扫而空,眼睛在听到那个名字的刹那猛地亮了起来,仿佛有星光坠入其中,“柏萧哥真的来了?太好了!我好久好久没见过他了!”
她的心跳在胸腔里失序地加速跳动,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发白。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挺拔冷峻的身影,以及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却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当然是真的,我还能骗你不成?”周品孝对她这反应似乎很满意,笑声透过听传传来,“他刚安顿下来,事情多,但肯定很快会联系你。这下你该高兴了吧?”
“高兴!当然高兴!”关文晶连连点头,脸上漾开真切的笑容,那笑容冲淡了她眼底的疲惫,让她整个人都明亮了几分,“谢谢品孝哥告诉我!”
又闲聊了几句近况,周品孝才体贴地叮嘱她早点休息,挂断了电话。
电话挂断的忙音响起。
关文晶脸上的笑容如同退潮般,一点点、缓慢地消失了。她依旧站在窗边,手指还捏着那片粉色窗帘,目光重新投向窗外,但焦点却涣散了。
楼下两个情侣模样的身影正勾肩搭背地走进组屋楼道,隐约还能听到他们的笑闹声。更远处,夜归的车灯划破黑暗很快又消失在楼宇之间。
尹柏萧。
这个名字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一圈圈涟漪。惊喜是真,期待也是真,但紧随其后的是一股更深、更沉、几乎无法道明的复杂难言。他来了。突然以这样一种高调的身份而来。
她慢慢松开窗帘,转过身,环顾着这个被粉色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空间。这甜腻的、柔软的、近乎幼稚的伪装,此刻在她眼中变得有些刺目。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甜香的沐浴露味道忽然变得有些腻人。
她走到沙发边坐下,蜷起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粉色绒毯的纤维搔刮着她的脸颊。
楼上隐约又传来了几下脚步声,很轻,像是有人在缓慢地踱步。
她抬起头望着粉色的天花板,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而清明,之前所有的慵懒、疲惫和刻意营造的甜美瞬间褪尽,只剩下冰冷的计算和警惕……她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片刻,最终却没有拨出任何号码,只是将手机紧紧攥在手心,金属的冰凉外壳贴着她温热的掌心。
夜,还很长。
楼下的喧闹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楼上的脚步声也消失了。
整个空间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在粉色的包裹下,一声声,沉重地敲打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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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柏萧的视线定在那点异色上。病房柔和的灯光下那抹干涸发暗的痕迹,与少年苍白皮肤形成刺眼的对比。不是灰尘,不是药渍,那颜色……他太熟悉了。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尽量不惊动床边精神已近崩溃的母亲指向邹宸绎那只微蜷的手问这是什么?
帕蒂茫然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之前极度恐慌下,她只注意到儿子指缝的血污,匆忙间只擦拭了表面,这更隐蔽处、几乎嵌在指甲缝里的暗红,她并未察觉。
“啊?这……这是……”她眼神慌乱,下意识想去遮挡,手臂抬到一半又无力垂下,“可能是……是不小心在哪里蹭到的脏东西吧……他晕倒的时候可能碰倒了什么……”她的解释苍白无力,声音发虚,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尹柏萧。
“蹭到的?”桑矾逸冷声开口,一步跨前毫不客气地托起邹宸绎那只手腕凑近细看。军人的直接和此刻的疑虑让他省去所有委婉。“这颜色、这质地,是血。……干涸的血。哪里蹭的?”
她的动作快且突然,帕蒂“啊”了一声,想阻止已来不及。
尹柏萧这次没有制止桑矾逸,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从邹宸绎的手指移到他母亲惨白失措的脸上。“太太。”他的语气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不容回避的重量,“现场只有一名死者。宸绎晕血,理论上会极力避开血迹。这血不像是在倒地时沾染的。它更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在手里,挤压渗透进去的。”
他顿了顿,观察着女人骤然收缩的瞳孔和更加剧烈的颤抖,缓缓问道:“在那个时候除了惊吓,是不是还发生了别的什么?有没有人,给了宸绎什么东西?”
“没有!真的没有!”帕蒂猛地摇头,声音陡然拔尖,带着歇斯底里的味道,仿佛声音够大就能掩盖真相,“我们什么都不知道!那个记者我们根本不认识!小绎他就是吓晕了!这血……这血肯定是倒下去的时候不小心按到了地上……对,一定是这样!”
她的反应过激了,几乎是在呐喊,反而透出一股欲盖弥彰的绝望。
桑矾逸松开了邹宸绎的手,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他不再看那对母子,而是转向尹柏萧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极快地说:她撒谎。这血渍的形态和位置,绝非无意沾染。指缝残留物…像是电子存储设备的碎屑。”
尹柏萧眼底闪过一丝寒芒。他的猜测被证实了。这不是简单的意外目击而是一场早有预谋的灭口,阴差阳错被这个晕血的少年卷了进来。
就在这时,病床上的邹宸绎发出一声极轻的呻吟,睫毛剧烈颤动,似乎即将苏醒。
帕蒂如同惊弓之鸟,猛地扑过去抓住儿子的肩膀:“小绎!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别怕,妈妈在……”
尹柏萧和桑矾逸交换了一个眼神。麻烦才刚刚开始。而那个未知的杀手知道成功打中目标,但另有重要的东西可能易主了吗?
病房内的空气,瞬间绷紧至极限……
“我再说一遍。”尹柏萧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冷的铁,沉沉压进病房凝滞的空气里。他目光如实质,落在帕蒂惨白惊惶的脸上,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我知道你们母子无辜。”他语气里听不出任何安慰的意味,反而更像是一种最后的通牒,“卷入这种事非你们所愿。……政府、军部,医学院会确保你们的安全,查明真相。”
他微微前倾身体,阴影笼罩着病床上尚未苏醒的邹宸绎和瑟瑟发抖的帕蒂。
“但是,”他话音一顿,每个字都清晰无比,重重砸在地面,“如果因为恐惧,因为任何理由,刻意隐瞒了任何细节——无论那细节看起来多么微不足道,甚至你觉得说出来会惹上更大的麻烦——导致调查方向错误,延误时机,或者……引来更进一步的灭口行动……”
他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邹宸绎那只紧握过、此刻已被母亲悄悄用被角盖住的手。
“……那么,引发的所有后果,责任自负。到时候,谁也帮不了你们。”这绝对不是恐吓而是冷静到残酷的陈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