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入文华殿,为冷硬的青石地面铺上一层金色。萧景琰跪坐在自己的席位上,指尖轻轻抚摸着藏在袖中的白玉佩。自从那日御花园一别,已过去半月有余。
"今日为诸位皇子引荐一位新伴读。"
太傅的声音将景琰的思绪拉回。他抬起头,只见太傅身旁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裴云川身着靛青色锦袍,腰间仍配着那柄短剑,在一众华服公子中显得格外挺拔。
"这位是镇北将军裴毅之子,裴云川。从今日起,他将与诸位皇子一同读书习武。"
景琰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手中的白玉佩差点滑落。他急忙低下头,生怕被人发现自己的失态。耳边传来其他皇子不满的窃窃私语。
"武将之子也配做我们伴读?"
"听说他在边关长大,怕是个粗鄙之人。"
太傅轻咳一声,殿内立刻安静下来。"裴公子虽出身将门,但经翰林院考核,文采不输在座各位。更何况——"太傅意味深长地扫视众人,"陛下特意安排,望诸位皇子能习得几分将门虎子的英武之气。"
裴云川的目光在殿内扫过,在看到角落里的景琰时,眼睛亮了一下。他大步走向景琰身旁的空位,跪坐下来时带起一阵微风,夹杂着松木和铁器的气息,与殿内熏香截然不同。
"七殿下,又见面了。"裴云川压低声音道,嘴角噙着笑。
景琰耳根微热,轻轻点头作为回应。他不敢多言,怕被其他皇子注意到。在众多兄弟中,他向来是最不受重视的那个——体弱多病,母妃早逝,连父皇都很少正眼看他。
太傅开始讲授《论语》,景琰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能感觉到身旁人身上传来的温度,还有那若有若无的松木香。裴云川坐姿端正,目光专注,偶尔在竹简上记下几笔,字迹遒劲有力。
课间休息时,几位皇子围了过来。
"裴公子,听说你在边关杀过人?"三皇子萧景宏好奇地问。
裴云川淡然一笑:"在下只是随父亲在军中历练,未曾真正上阵杀敌。"
"那你会武艺吗?给我们展示一下?"四皇子萧景琛插嘴道。
景琰悄悄往后退了退,想避开这群聒噪的兄弟。他动作太急,袖中的白玉佩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咦?这不是裴家的云纹玉吗?"二皇子萧景恒眼尖,一把捡起玉佩,"七弟,你从哪得来的?"
景琰伸手想取回,却被萧景恒高高举起。"还给我..."他声音微弱,手指因焦急而微微发抖。
"莫非是偷的?"萧景恒冷笑,"就凭你,也配拥有这等好东西?"
"是我送给七殿下的。"裴云川突然起身,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他比十四岁的萧景恒高出半个头,此刻站得笔直,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
萧景恒脸色一变:"将军府的东西随便送人?裴公子好大的手笔。"
"此玉虽为裴家祖传,但既已送出,便是七殿下之物。"裴云川伸出手,"请二殿下归还。"
殿内气氛骤然紧张。萧景恒是皇后所出,向来在众皇子中横行无忌。景琰紧张地看着两人,生怕因自己引发冲突。
"若我不还呢?"萧景恒挑衅道。
裴云川眼神一凛,突然出手如电,众人还没看清动作,玉佩已回到他手中。他将玉郑重地放回景琰掌心,转身对萧景恒行了一礼:"在下失礼了。不过家父常言,君子不夺人所好,望二殿下海涵。"
萧景恒脸色铁青,却碍于裴云川的身份不敢发作。镇北将军手握重兵,连父皇都要礼让三分。
太傅适时宣布继续授课,这场风波才暂时平息。但景琰注意到,萧景恒看裴云川的眼神已带上明显的敌意。
下学后,景琰匆匆往自己的寝宫走,却在回廊拐角处被人拉住。
"殿下为何走这么急?"裴云川跟了上来,脸上带着关切。
景琰停下脚步,低声道:"你不该为了我得罪二皇兄...他是皇后嫡子,将来..."
"将来如何?"裴云川挑眉,"即便是太子,也不能随意欺辱他人。"
景琰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苦涩:"在宫中,像我这样的人,被欺辱是常事。云川,你不必为我——"
"我既为殿下伴读,自当护殿下周全。"裴云川打断他,语气坚定,"今日之事,我无悔。"
景琰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心头涌起一股暖流。从小到大,从未有人这样维护过他。
"谢谢你。"他最终只说出这三个字,却包含了千言万语。
从那日起,两人的关系越发亲密。裴云川每日都会提前入宫,带些边关的小玩意给景琰——一块形状奇特的石头,一包异域的香料,或是他自己雕刻的木偶。景琰则会准备自己写的诗词,或是从藏书阁偷偷借来的珍本,与裴云川分享。
春去秋来,景琰的身体时好时坏。深秋的一夜,他咳疾突然发作,侍女们手忙脚乱地请太医、熬药,整个寝宫乱作一团。
"殿下需要静养,闲杂人等一律退出。"太医诊断后吩咐道。
众人退下后,景琰独自躺在床榻上,胸口如压着巨石,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刺痛。窗外秋风呜咽,烛火摇曳,将孤独的影子投在墙上。
突然,窗户轻轻响了一声。景琰警觉地转头,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利落地翻窗而入。
"云川?"景琰又惊又喜,挣扎着要起身,"你怎么——"
"别动。"裴云川快步来到床前,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少年只穿着单薄的中衣,显然是从自己寝殿匆匆赶来。"我听宫女说你病了,正门不让进,只好走窗户。"
他伸手探了探景琰的额头,眉头紧锁:"这么烫。太医怎么说?"
"老毛病...咳咳...天气转凉就会..."景琰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裴云川急忙扶他坐起,轻轻拍打他的背部。等咳嗽稍缓,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边关带来的药,对咳疾很有效。我小时候染风寒,父亲就用这个。"
景琰就着他的手服下药丸,苦涩的味道让他皱了皱眉。裴云川立刻递上水杯,动作熟练得仿佛做过千百次。
"好些了吗?"他关切地问。
药效没那么快,但景琰还是点了点头。裴云川在床边坐下,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我读兵书给你听,分散下注意力可好?"
景琰微笑颔首。裴云川的声音低沉悦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读的是《孙子兵法》,不时停下来解释其中的战术。景琰渐渐被吸引,胸口的疼痛似乎也减轻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景琰的眼皮开始发沉。朦胧中,他感觉有人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睡吧,我在这儿守着你。"裴云川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景琰想说什么,却已沉入梦乡。梦中,他不再是那个体弱多病的七皇子,而是和裴云川并肩驰骋在辽阔的边关草原上,自由如风。
天蒙蒙亮时,皇后突然驾临。昨夜值班的宫女发现七皇子寝宫有异响,急忙禀报。
当皇后带着宫女太监们闯入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幕:七皇子安睡在床上,面色已比昨日好了许多;裴云川靠在床边的椅子上,手中还握着半卷兵书,显然守了一夜。晨光透过窗纱照在两个少年身上,宁静而美好。
皇后抬手制止了想要上前叫醒两人的宫女。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娘娘,要不要..."贴身女官小声请示。
皇后摇摇头:"由他们去吧。那孩子...很久没睡得这么安稳了。"
消息很快在宫中传开。有人说裴小将军胆大包天,竟敢夜闯皇子寝宫;也有人羡慕七皇子得了这么一位忠心耿耿的伴读。
只有二皇子萧景恒在听到消息后,狠狠摔碎了手中的茶杯。
"裴云川..."他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烁着阴冷的光,"我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