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妆镜的裂痕在泪滴里折射,将周沁婷的脸分割成无数碎片。
她盯着镜中扭曲的倒影,指尖无意识地抚上右耳垂——那里有一颗淡褐色的小痣,曾经莫雪总爱在情动时用犬齿轻磨这里,听她动情时压抑的喘息。
莫雪炽热的温度,自己颤抖的呼吸,还有事后两人挤在一起分享的一颗薄荷糖,记忆的碎片突然变得清晰。
门外,走廊上的脚步声杂乱无章,夹杂着压低嗓门的议论。
“真走了?”场务小张扒着门缝往里看,声音压得极低,“莫老师连外套都没拿......”
李文芬第一个反应过来,高跟鞋“咔哒咔哒”地踩着地板冲过来,却在门前硬生生刹住脚步。
她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手指悬在半空,像是想敲门,又怕惊动里面的人。
最后她只是深吸一口气,转身对围观的场务和工作人员摆摆手:“散了散了,都别围在这儿!”
可没人真的离开。
导演组的人聚在不远处,交头接耳,眼神时不时往化妆间瞟。
副导演捏着对讲机,犹豫着要不要通知公关部提前准备声明。
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眼神不断。
有人举着手机偷偷录像,被导演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删了!这段要是流出去,你们全给我滚蛋!”
助理不知从何而来,抱着那束火红的玫瑰站在角落,花瓣蔫蔫地垂下来,像是被抽干了生命力。
她低头嗅了嗅,突然”啊”了一声——花束里藏着一张折叠的纸条,边缘已经泛黄,像是很多年前就被塞进去的。
“李、李姐......”她结结巴巴地递过去,”这个......”
李文芬一把抓过纸条,展开的瞬间脸色骤变。
【包子:
如果有一天你收到这束花,说明我又搞砸了。
——雪】
笔迹晕开了,像是被水浸湿过。李文芬的指尖微微发抖——这是莫雪的笔迹,但比现在稚嫩许多,像是很多年前写的。
“......这花什么时候送的?”
她猛地转向助理。
“今、今天早上......”助理缩了缩脖子,“莫老师的小助理送来给我代拿的,让节目结束后送给周姐,说是......”
“说什么?”
“说是......周老师今年生日时订的,但一直没机会送。”
李文芬的呼吸一滞。
而现在,她确实全部想起来了。
周沁婷猛地闭上眼,想暂时忘却些什么,可记忆却像潮水一样涌来。
她想起莫雪第一次教她弹钢琴时,指尖落在她手背上的温度;想起她们挤在宿舍的窄床上,莫雪的呼吸拂过她后颈的触感;想起莫雪离开那天,雨打在窗玻璃上的声音,像是一遍遍重复的“再见”。
门外的嘈杂声渐渐远去,化妆间里只剩下空调运转的细微嗡鸣。
“周老师......”场务小心翼翼探进半个脑袋,手里捧着杯热可可,“李姐说您需要补充血糖。”
杯沿沾着的奶油正缓慢塌陷。
门外。
“李姐......”助理将花放到一旁,怯生生地凑过来,手里攥着手机,“公关部问要不要发声明?”
李文芬揉了揉太阳穴,瞥了眼紧闭的门,声音压得极低:“先别轻举妄动,等小周出来再说。”
周沁婷伸手去接,指尖碰到杯壁的瞬间突然缩回。
她想起莫雪总爱在寒冬的片场给她带这种甜到发腻的饮料,说“血糖低的时候咬人太疼了,她忍不了。”
“放着吧。”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
场务慌忙放下杯子退出。
“雪姐,车准备好了,”小助理低声说,“直接回酒店吗?”
莫雪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是周沁婷的社交账号,最新动态停留在四小时前,一张钢琴的照片,配文【排练】。
“雪姐......”小助理欲言又止,“您...要不要发条微博?粉丝都在问...”
莫雪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几秒,最终锁屏。
“不用。”
小助理叹了口气,递过一份文件:“那,恋综的合同还签吗?”
莫雪接过笔,在签名处停顿了一秒,突然笑了,左脸的指痕被这个动作牵扯得隐隐作痛:“你说她会不会骂我?”
“谁?”
“周沁婷。”莫雪的笔尖轻轻点着纸面,“她知道,我降薪接这档节目,只是为了......”
为了?
为了能够再见她一面,为了能光明正大地触碰那人的面颊,为了能说尽这些年未说的话,为了。
为了能够弥补五年前那个仓促的离去。
“雪姐?”
小助理的声音让莫雪回过神来。
即是如此,那自己也算是咎由自取吧。
想到这,莫雪将口罩摘下,惹来小助理的惊呼。
“雪姐,你脸怎么了?”
莫雪只有苦笑。
莫雪惟有苦笑。
“天啊!”小助理倒抽一口冷气,“周老师下手也太......需要冰敷吗?”
“不用。”
莫雪摸到嘴角结痂的伤口,这是周沁婷咬的。当时那人眼里晃着水光,牙齿却发狠地磕在她唇上,像只被逼急的小兽。
她竟有些怀念这种痛感——至少证明周沁婷还会为她失控。
“是我太急,我不该这样逼她,这个吻......太强行了。”
那时候她多傻啊,以为不告而别是对两人最好的选择。
化妆间的门被第三次敲响时,周沁婷正盯着镜中自己脱妆的眼角,粉底在泪沟处卡出细纹。
她机械地用指尖抹开晕染的眼线,雪松香从衬衫领口幽幽钻出,缠绕在她的每一次呼吸间。
“周老师,车已经备好了,”场务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后门暂时没记者。”
周沁婷没有立即回应。
她的目光落在电视机画面里,评委台上那杯已经凉透的美式咖啡——莫雪一小时前亲手放在她评委席上的,就像六年前她们还共用一把琴凳时那样。
“知道了。”
她最终应道。
走廊的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快走出场时,余下学员兴奋的窃窃私语,关键词“对视挑战”“神仙CP”不断飘进耳朵。
周沁婷加快脚步,高跟鞋在地面敲出急促的节奏,却在安全出口前猛地刹住——
李文芬和助理在等她。
助理仍捧着那束花。
“周姐。”
助理递过那束半死不活的花。
“你的花。”
助理将那束半凋的玫瑰往前递了递,花瓣边缘已经发蔫,像是被人攥得太紧又松开。
周沁婷盯着其中一片摇摇欲坠的花瓣,恍惚看见若干年前莫雪站在圣诞夜的暴雨里,怀里护着朵同样狼狈的玫瑰,朝在家门口的她走来。
只因为她曾说过,今年圣诞想要一束玫瑰,而莫雪真就这么做了。
哪怕那夜下了暴雨。
明明当初那么爱,为何她会不声不响离去呢?
明明当初那么纵容自己,为何她现在要步步紧逼呢?
“扔了吧。”
她别过脸,声音比想象中干涩。
助理没动,李文芬叹口气,将花束上的纸条拿出来递给她。
字迹晕开了,像是被水浸湿过。
周沁婷的指尖悬在半空,那人总爱在签名后用钢笔尾端戳她脸颊,说“包子脸戳起来最舒服”。
“小周,你要怎么办才好呢。”
李文芬几乎要为她流泪。
多少年,她看着周沁婷这样走来,从一开始提到莫雪脸上藏不住的笑意,到后来听到那个名字就条件反射地绷紧下颌,最后到能面无表情的转移话题,周沁婷又偷偷为莫雪哭了多少次呢?
李文芬太了解这种变化了。
看着一朵玫瑰在寒冬里慢慢把自己蜷缩成刺。
可她无可奈何。
车门关上的瞬间,莫雪终于允许自己的肩膀垮下来。
她盯着自己微微发抖的指尖,指甲边缘还残留着钢琴键的凉意。
化妆间里那个耳光似乎还在脸上发烫。
“雪姐,回酒店吗?”
小助理从后视镜里看她,声音压得很低。
莫雪没回答,只是降下车窗,让夜风灌进来。
冬风带着锋利的寒意,刮得她眼眶发疼。
车子驶入夜色,莫雪低头解锁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周沁婷的社交账号界面——最新动态是一张已然塌陷热可可的照片,三分钟前,配文只有一句诗。
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她点开评论,热评第一是粉丝的留言:【姐姐今天和莫雪合作开心吗?】
周沁婷没有回复。
莫雪将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上。
她又苦笑。
车窗外的霓虹在莫雪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盯着手机屏幕上周沁婷的社交账号,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屏幕边缘。
她知道周沁婷在怨她。
“冰袋。”
莫雪哑着嗓子说,接过小助理递来的冰敷袋按在脸上。
凉意刺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却压不下脑海中循环播放的画面——周沁婷在化妆镜前通红的眼眶,颤抖的指尖,还有那句带着哭腔的“你走吧”。
花是送出去了,可周沁婷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那束玫瑰里藏着的,是她二十岁那年写下的所有“如果”——
【如果我们没有分开】
【如果我没有生病】
【如果我敢回头看你一眼】
“去江边。”
她突然说。
司机明显愣了下。
“可医生说您不能吹风......”
“绕两圈就回。”
莫雪降下车窗,寒风裹着水汽灌进来,冲淡了车厢里残留的雪松香氛味道。
她想起刚才在化妆间,自己身上的气息让周沁婷的肩膀瞬间僵硬。
五年过去,那人还是会对这个味道产生条件反射。
江水在黑夜里泛着细碎的银光。
莫雪摸出药盒,倒出两片白色药片,干咽下去时喉结滚动出锋利的弧度。
手机相册滑到最底,有张周沁婷窝在琴房角落睡着的偷拍,晨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投下阴影。
那是她出国前最后删除却偷偷恢复的照片。
“合同。”
莫雪突然伸手。
小助理忙不迭递上文件夹,黑色烫金的《恋爱进行时》logo在阅读灯下反着光。
她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签了名。
“违约金条款您看了吗?”小助理怯生生地问,“如果周老师坚持不参加......”
“那就付,”莫雪把合同扔回给她,转身上车,“反正片酬已经砍了60%,不差这点了。”
车轮碾过减速带,颠散了江面上月亮的倒影,她无意识地转动左手尾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