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雪和春纤在旁边只顾笑得前仰后合的,见紫鹃走了,赶忙又上前来帮黛玉将琴调整了位置。
黛玉试了试弦,侧耳细听着、一面在手里调弄一阵,便道:“先放在这里,待用了晚饭回来再弹。”
潇湘馆众人的一件赏心乐事便是听林姑娘弹琴。
每逢林姑娘将琴安在窗前、廊下,丫头们便你拉我、我拉你,全都凑过来听。
琴是一种很特别的乐器,形制极雅,其音色又自带一种隽永的古韵,无论弹奏什么曲子,都能在原有旋律的基础上加成出天然的一段韵味。
黛玉从前在家时所习练的皆是传统古曲,如《潇湘水云》《平沙落雁》等等,这些曲子颇能锻炼指法,也格调高远、极有意境,但欣赏它们需要一定的文化和音乐素养,更需要安闲的心境,否则难免会觉得气闷。
说到底,这些曲子美则美矣,可一众丫头下人成日为着别人的事忙忙碌碌的,谁又耐烦去听这样的阳春白雪?
由黛玉从秦雪的哼唱中转誊下来再略加改编的现代曲子则要平易近人许多。
现代人生活节奏快,且在短视频的影响下将注意力逐渐碎片化,耐心成为了稀缺品,所以热门歌曲必须做到主旋律清晰,且讲求迅速抓耳,这才能生存得下去。
那些经历过大数据淘洗仍然屹立不倒的歌曲,当然也受到丫头们的欢迎。
于黛玉而言,音乐虽有雅俗之分,却无高下之见,应以多数人的喜好为先,若能让众人喜闻乐见、在心中产生共鸣,就比高山流水仅觅一二知音要来得有力量多了。
在秦雪的帮助下,黛玉又精选了其中一些短小有趣又有些洗脑的旋律,配以不同的诗文,务求合韵,一一教丫头们唱咏,初初接触诗文的丫头们一开始不太理解韵脚,学着唱出来之后,反倒很轻松地便理解了,也让她们能更容易地感受诗词的魅力。
这一程子天气不冷不热,甚是宜人,每当用过晚饭回来,紫鹃便去将竹帘卷起,将夕阳余晖让进房间。
每每这个时候,黛玉便会抚一阵琴。
丫头们忙完了自己手上的事,听见琴音,便在院子里三三两两地或坐、或靠,一边乘凉一边听琴,听到熟悉的旋律时,便会低低地跟着哼唱,场面堪比小型音乐会,秦雪每次看到都想给她们分发一点荧光棒。
暑尽秋盛,白天便越来越短,不过两曲工夫,天色便已全黑,各处都点上灯来。
紫鹃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走过来道:“姑娘,你少坐坐,我打发她们洗澡去。”
黛玉的指尖停在琴弦上,含笑一点头,丫头们笑嘻嘻的拿了衣裳,你让我、我让你地往后面去了。
一时院里的人都去得尽了,黛玉侧头笑问秦雪:“你怎么不去?”
秦雪撑着头逗着鹦鹉,道:“不急,我等她们洗完了再说罢。我同紫鹃说了,回来她会给我单留一桶热水。”
黛玉促狭一笑,歪头道:“你常说你是个‘开放’的,又说我们这里‘封建’、那里‘保守’的,怎么到了洗澡的时候,你又不‘开放’了,总是避着人,怎么,你倒怕人看不成?”
秦雪当然知道黛玉只是在开玩笑,笑道:“看看又怕什么?大家长得都一样,没啥不能看的,你也知道,我向来不爱洗‘盆浴’,在这边洗澡却又没得选,只能将就着,等她们洗完了,我再自己过去随便洗两把就得了。”
黛玉知道她的意思,曾经她也给黛玉形容过现代世界的“淋浴”,不用人烧水、抬水、舀水、加水,只要打开“水阀”就可以洗,从“花洒”里面流出的热水源源不绝,洗头洗澡都可以一次性完成,不用人帮忙,而且全程都是流动水,很干净。
现代人洗头发也不受天气、时间的拘束,即便是很潮湿的天气,使用“吹风机”也能快速将头发吹干,不必担心会受风、着凉,更不会让黏黏腻腻冰冰凉凉的湿头发贴在脖颈上。
这样有趣的世界,真想去看看啊。
黛玉歪着头憧憬了片刻,手指在琴弦上拨出清越的一声响,笑道:“总算这会子没人,你也来练练罢。”
秦雪从黛玉处已经习得了古琴的基本指法,什么“叠蠲”啊、“背锁”啊,还有“大撮”、“搂圆”,每种技法也都能似模似样地舞个一两下,可脑子会了,手指却总有不同的想法,平时看黛玉弹琴举重若轻,可秦雪一上手就觉得是猫划拉黑板,难听不说,还很没有章法。
秦雪想起那深入人心的噪音就头痛,叹道:“别了,可惜了你的琴。”
黛玉这张琴叫做“海月流声”,原是贾敏的旧物。
黛玉道:“咦,你这个人,竟也会可惜东西?”说着自己噗嗤一笑,认真道:“不可惜。若是放在那里供着不弹它,由着它自己寂寞腐朽了,才是真的可惜了,我想母亲一定也是一样的想法。你别总想着‘难听’,信我,多练几次,一定会好起来的。最要紧的是不能心急,琴的弹法儿确实与琵琶、筝那些不同,是有些难度的,初学的人不大容易掌握,这也是有的。”
秦雪摆摆手,笑道:“不忙在一时,等回来找没人的时候,我自己慢慢练去罢。话说,你那个‘笑傲江湖之曲’,改得怎么样了?”
这转换话题的方式也真是生硬。
黛玉微微一笑,左手轻捻,右手慢抚,以琴音作答,果然便是那首经典的旋律。
秦雪不禁在心里赞叹,当初为那部电视剧谱曲的人真是神了,怎么能想出这么好听又兼有古风、侠意和逍遥气的曲调呢。一面又敬佩黛玉能将自己哼唱出的粗糙片段重新编织扩充为完整的曲子,在这竹叶清风间听着,令人好不惬意。
她心思转了两转,从黛玉手底流淌出的琴声却已弹毕一节,愈来愈低、将将欲歇。
就在琴声将绝未绝之时,却有箫声不知从何而起,竟也是同样的调子,吹的也正是这“笑傲江湖之曲”。
黛玉不由一怔,手指一顿,不过电光石火工夫,旋即又抚上琴弦,定一定神,手指轻捻,配合着箫声的旋律,继续弹奏下去。
秦雪早已起身来,听出箫声似乎从头顶传来,便站在庭中踮着脚努力向着屋顶上看去,却看不出什么端倪。
此时琴箫两人合奏渐入佳境,琴音清越悠远、余韵绵长,箫声纯净圆润、清澈飘逸,两者相伴相合,互相成就,不似今日初逢,倒像是已合演过千百回一般和谐。
秦雪也有些怔愣,不觉回头望着月亮窗下的倩影。
若非自己等人还是结结实实地重重困锁于深闺内宅之中,这倒真是琴箫合奏、笑傲江湖了。
这家里擅吹箫的倒也不少,先不说别人,单那几个小戏子之中便一定是有会吹的,可她们如何又能知道这曲调?
是燕容告诉她们的?或者还有那个鹭儿?
可是燕容大师傅现在钻研厨艺之专心已经到了六亲不认的地步,连绘制人物卡片都没时间,以至于目前此项工作全部外包给了惜春小可怜,她又怎么会有闲情逸致去指导人家搞音乐。
鹭儿就更不可能了,那人纯纯事业脑,虽然也不知道干出什么事业了,但总不像是愿意往文体方向发展的人。
秦雪还在走神,那边却已一曲终了,弦停箫止、万籁俱寂。
黛玉似乎心有所感,提起笔来,在曲谱上勾画了几处,又望着琴弦出了一回神。
秦雪因为左右皆望不见吹箫的人,正自猜疑,却听屋瓦一声响动,紧接着有个少年声音急急地喝道“不可莽撞!”,跟着便看见一个穿绀青色绣月牙儿长衫的少年从屋顶上高高跃起,轻轻一拧身,随即翩然而落。
这少年正好落在黛玉和秦雪之间,正好面对着黛玉,也挡住了黛玉和秦雪二人惊愕的对视。
事出突然,秦雪还不及发一声喊,屋顶上却紧跟着又已落下一人。
这人一样也是个少年,身形飘逸,穿着石青色的衣裳,同色的发带随着他空中的动作向一侧翻飞着,很是好看。
后面的少年甫一落地,立即上前去揪前一人的衣领,一面低声道:“不要胡闹,还不快走。”
这两人正是越潜和孟闻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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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潜这些日子里忙得晕头转向,但一刻也不曾忘了那个奇怪的林姑娘。
结合里外多种异象判断,他心里已经有七八分准头,觉得她应该不是原装的。
这也不是坏事,他却总没有勇气去证实,犹豫来犹豫去,甚至想写信向越老师寻求帮助。
信却也迟迟没有动笔。
到底是子萱做事痛快,见他似有心事,好歹把这件事逼问了出来,跟着便早晚催着他出来落实此事。
子萱让他赶紧去搞搞清楚,是也好、不是也好,不论是哪一种结果,尽快有个定论不好么,他们也好有下一步的应对。
他好容易下定决心,心念一转,便到孟家拐了小孟一起去荣国府。
其时孟闻渊方用过晚饭,与祖母等问过安,正在花厅吹箫。
越潜摸清位置,蹲在墙外发信号。
他们早有约定,平常的呼哨声“三短一长”,就是约孟闻渊出门的意思,可若是只有前面那三下短促的唿哨声,不见长音,且重复两次,便代表“十万火急”。
小孟此刻听见的就是十万火急的消息声。
一组和二组终于会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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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一四一上 淑女试琴箫声误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