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红楼万芳春 第204章 一零二下 忆寿宴孟氏赞闺秀

孟老太太这一处屋子收拾得十分持重雅致，墙两侧是条幅名人字画，正中高悬四字篆书匾额，上书“明德日新”四字，左右一副楹联是“传家学德泽流芳久，继圣训书韵溢彩多”，这是孟老太爷所书，放在孟家山东的老宅里。孟弘祺上京赴任时，将这对子誊写下来，请人依样刻了版，仍旧挂在正房。

孟老太太问孟闻渊：“渊儿，昨日你们跟着你父亲、叔伯们在外头宴上，可见识了什么没有？说给祖母听听。”

孟闻渊道：“郡王爷雅趣，看戏时一面又安排了众人投壶抢彩头，孙儿技不如人，不曾投中，倒是可惜。”

孟老太太笑道：“昨日那样好热闹，京里有头脸的人家都去了，咱们是读书的人家，若是投不过武将家的孩子，那也是有的，到底是‘术业有专攻’，渊儿不必放在心上。”

孟闻渊恭顺地道：“是。”

旁边孟闻溪却道：“祖母，您不知道，在我们兄弟几个里头，六弟本来算是投得最好的了，偏是那姓冯的从中作梗，他自己捣乱也罢了，偏还撺掇着鲁家、刘家那几个武将家一起，一定要来碍六弟的事，拼着自己也投不中，也不肯让六弟投中呢，实在是可气。”

瞧他义愤填膺的样子，孟老太太笑道：“哦？还有这种事？冯家、冯家……唔，可是神武将军家的公子？”

孟闻溪道：“正是他家，六弟从来不曾招惹了他们，可那冯紫英却偏与六弟不对付，您没瞧见……”

他的话说了一半，却被孟闻渊打断，道：“五哥一心照顾于我，不肯叫我受委屈，实则左不过是众人闹着玩罢了，叫席上热闹些，不打紧。”

孟闻溪“嘶”地一声，这个六弟，在外面守着风度、不肯失了体面也罢了，怎么在祖母跟前也不肯说实话？

孟老太太却点头道：“渊儿说的是，想来那些孩子又能有什么坏心？不过是小孩儿心性，一时兴起、偏要与人捣乱罢了，那也是有的。以后若再有这样的事，只要不是触及根本、伤及原则的大事，你们就不与他们一般见识也罢了，这也是你们的气度。”

这是祖母的训诲，孟家的几个男孩儿忙齐声应喏。

几个孩子一向都听话懂事，很让人省心，孟老太太慈爱地点点头，抿了一口茶水，将茶钟递给身侧的丫头，又问一个女孩儿：“三丫头，你们跟着郡王妃到后面花园子去，都顽什么了？”

孟闻渲笑道：“回老祖宗，先是郡王妃姐姐带着我们赏了一回王府的景，跟着歇了一会子，后面又带众人联句来着。就以‘贺寿’为题，限‘三江’韵，初时是一人一句，取个热闹意思，后因在座的有擅作的、也有不擅作的，所以先联过一轮后，便不再论序，各人自可抢联。抢联时，只以一炷香为限，最后数下来，以多者为胜。”

孟老太太恍然道：“哦，原来最后呈到老王妃那里的诗是这样来的。郡王妃果然好心思，老王妃很是喜欢呢，只赞作得好，这些闺秀果然都是极出色的，不知最后是谁作得多些？”

孟闻渲灿然一笑，故意不说答案，只道：“老祖宗猜猜看呢？”

孟老太太“唔”了一声，笑道：“我猜不是你，就是你妹妹。”

孟闻渲上前来，坐在孟老太太的脚踏上，一面挽住老太太的手，笑道：“老祖宗眼里只有咱们家的孩子不成？我们哪有那样好呢。”

孟老太太抚了抚她的头发，认真道：“倒不是偏私，你们姐妹虽不为功名，却也读书不辍，我都是看在眼里的，我可实在是想不出，还有谁家的女儿能强过你们了。”

旁边孟家四姑娘孟闻潇笑道：“其实老祖宗猜得倒也差不多，三姐姐虽未中了魁首，倒也是个‘榜眼’，与那‘状元’也不差什么。我就弱上许多了，只得了第六名，还是同人并列的呢。”

孟家的大夫人曲氏听了，点头赞许道：“昨日王府里有那许多大家闺秀在，咱们四丫头能有第六名，也是难得了。”

二夫人鞠氏笑道：“正是呢。不过，咱们的三姑娘和四姑娘得了第二和第六，这第一名到底是谁家的孩子呢，我可真有些好奇了。让我想想，可是朱翰林家的姑娘？钱修撰的家眷？再不然……就是崔学士的千金？”

她所数出来的皆是如今京中有名的读书人家，可每说一个名字，孟三姑娘都是摇头。

孟闻渲道：“太太一定猜不出，不如还是我说了——是宁荣街国公府贾家的一位表姑娘，姓林。”

在场众人听说，一时都露出诧异的表情。

甫闻一个“林”字，孟闻渊微微低了头，睫毛轻颤，眼睛却亮如明星。

孟闻渲回忆昨日宴上情形，眼中没有丝毫嫉妒，全是对知己的欣赏和对才学的赞叹，道：“说起来，这一位林姑娘真是‘出类拔萃’的，众人抢联时，她竟独得十六句，我虽是第二，却只有十二句罢了，实在不能与她相比。更何况，林姑娘也不是只一味只要‘抢作’，她的句子又新巧、又有韵味，真不知是从何处想来、又能想得那般快。”

孟闻潇也笑道：“姐姐跟我想的一样。昨日那位林姐姐有几句诗实在是绝妙，余味无穷。唉，我若不是只顾咀嚼她的好句，也不至于误了自己的事、只抢了六句了。”

鞠氏听她姊妹二人说得热闹，不由奇道：“哦？竟是‘那家’的孩子。”

孟闻渲笑道：“还不止呢，第三名是史侯家的一位千金，我听那位史姑娘与林姑娘等都以姊妹相称，竟都是亲戚呢。唔，往下数，排第四的也是贾家的表姑娘，我记得似乎是姓‘薛’，这一位姐姐也是极好的，她名下有十句，也是字字珠玑、句句隽永。”

孟闻潇一拍手，忙道：“是了，那一位薛姐姐又温柔、又大度，让人好生心敬。其实我倒觉得，若单论才思敏捷，薛姐姐倒是不输那位林姐姐的，薛姐姐好生稳重、不肯出风头，依我看，瞧她作诗时那样从容有余裕的样子，她倒是有意让着众人呢。”

孟闻渲将头一歪，思索着道：“如今回想其人才思，若说是‘有意相让’，那也是有的，只是这样倒没趣，还是不如‘尽全力’的好。既是比赛，是输、是赢，都是各人凭本事罢了，作甚么要让人家？难道被让的就会欢喜了么？我倒喜欢那位林姑娘。”

孟闻渊微微一笑，他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若论才思，可能果然不分高下，可性情上林姑娘却是胜过太多。

其实，就算是林姑娘昨日上去掀了寿案、再给北静老王妃两个嘴巴子，恐怕孟闻渊都要赞一句林姑娘劲儿真大。

他已然成了一个无原则拉偏架的，自己却浑然不觉。

眼见两姊妹还要就林薛两人谁更胜一筹辩论下去，鞠氏忙问：“听你们说来说去，出风头的都是那一家的‘表姑娘’，那家自己的姑娘们又是如何呢？”

孟闻渲笑道：“太太说的是，那家里果然还有三位姑娘，也俱是会作的，性情儿也好、是极好相处的，若放在闺秀堆里，也都算得是出挑的，只是林、薛两位的光芒太盛，倒显不出她三个了。按理说，这也让人心里容易有些不熨帖，可我瞧她们却丝毫也不恼，很是和睦，可见也是极好的。”

听她这样说，鞠氏点头笑道：“竟有此事。唷，这可真叫老太太说对了，外头的话真是不能全信。谁能想到那一家的名声儿不大好，家里的孩子却是这样出挑儿。”

孟老太太正色道：“正是这个道理。外头的人，哪里又晓得里面究竟什么底细，多半是眼红人家富贵，只管由着性子胡说呢。那家里从前许是真的出了几个‘不肖子孙’，大家子，这也是难保的，也不至于就带累了整个家族，怎么就把人家的孩子说得那样坏了。渊儿，我记得你说过，认得他们家‘挂玉’的那一位小公子，他怎么样？”

孟闻渊知道这问的是宝玉了，便道：“贾兄只是不爱作‘八股文章’，人却是极聪明的，性子也温柔，难得又是‘一片冰心’，与人结交胜在‘至诚’。得空时，倒能安静读书，并非那等张牙舞爪的胡闹纨绔。”

孟老太太点点头，笑道：“渊儿既是如此说，一定是不错的了。唔，小孩儿家读不进去‘之乎者也’，那也是有的。只你们哥儿几个生得奇怪，打小儿偏就能坐得住，我常只疑心是在你父亲跟前儿演戏呢。”

众人都笑起来。

一旁的曲氏想了想，笑道：“我仿佛记得了，昨日见着贾家是由那一位老太君带领着，那几个女孩儿我远远地也瞧了几眼，真是极标致的。只是咱们两家向来没有什么往来，所以也不得机会说说话，我也不认得哪一个是林姑娘、哪一个又是薛姑娘，叫这些孩子们说得，我也好奇起来了。”

鞠氏笑道：“那也容易，若那些孩子果然是好的，下回咱们家有什么热闹，也可下个帖儿、请她们来，只是咱们家不比北静王府，可没有那么大的体面，咱们请归请，就不知道人家肯来不肯来了。老祖宗，您说是么。”

让作者联句，那是万万联不来的，所以留白的部分请各位自行想象[柠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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