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红楼万芳春 第192章 九六回下 闻喜讯众人心思异

听见老太太吩咐，李纨忙起身笑着应了。

可宝玉却哪里肯依，李纨只苦劝不住。

宝钗劝道：“宝兄弟，前日我见你书房里也收着有几卷《本草》，你这样一个人，如何不明白这养生的道理？这时节虽然热起来，可若是用了这些冰冰凉凉的吃食，难免便有寒邪入体，倒要耗费些脾阳来暖它，且咱们又不是那做苦力流汗的营生，冷积在心里，容易发散不出去的，从前劝你不要吃冷酒，道理也是一样。宝兄弟听我一句劝，只些许用上一些，得些意思儿，那也罢了。”

李纨喜道：“你们听听，还好这里有个明白的人。我一向只知道‘不能吃’，究竟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说出来的话便也没有分量，多亏了有宝姑娘这一席话，我才知道。”

她又笑向宝玉道：“我们的话你不爱听，如今怎么样？总是有了能辖制你的人了。”

凤姐却将李纨拉开，轻声道：“放心，他虽是纸糊的，到底也是个男孩子家，吃一个冰碗，谅也不妨事。嫂子且跟我来，咱们去乐咱们的。”

凤姐又向宝玉笑道：“我们可是认真劝过了，你只是不依，我们也不好再劝的，便随你吃去。只一件——过会子若是闹肚子痛了，可不许嚷。”

宝玉笑着答应了，他也不是那等莽撞淘气的人，更不贪嘴，不过是爱那一点新鲜意思，自己用小调羹慢慢地吃着，吃了半碗，也搁下了。

分呈完小食冰饮，两个媳妇收拾了食盒，却未退下，仍旧候在一边。

这时看众人用毕饮食，其中一个媳妇满脸喜气，只是笑吟吟的，袅袅娜娜地上前去，先向着贾母磕了一个头，又给王夫人磕头。

王夫人不喜底下人有这般做派，只微微皱了眉看着。

贾母却笑道：“这也奇了，如今没有什么事，又磕什么头呢？唔，我明白了，才赶了这样远的路送了吃食来，这是同我们要赏钱了。鸳鸯，方才赏人的钱可还剩的有么？你抓一把子赏给她也罢了，怪可怜见儿的。”

鸳鸯瞥了一眼那媳妇，让她别在人前失礼。

凤姐等都笑道：“还不退下呢，真等赏钱不成？”

那媳妇笑着回道：“有事、有事，大喜、大喜——咱们给老太太、太太道喜了！才在家里时，赵姨奶奶身上不舒服，请了大夫来瞧——竟诊出有两个月的喜来。咱们不敢怠慢，先已报了二老爷知道，二老爷很是喜欢，叫我们来一并报了老太太、太太知道呢。”

手里的调羹轻轻一震，王夫人两道眼光如电般射向那报喜的媳妇。

呵，刚才便瞧着脸熟，只一时想不起来，如今说出赵姨娘来方想着了——

这不正是赵姨娘兄弟赵国基的媳妇么。

这个女人仗着赵姨娘那一点子体面，只揽了个轻省活计，月钱照领，倒常有空与赵姨娘在一处搬弄是非，姑嫂两个人关起门来，每日在屋里不知盘算出多少新故事来呢。

这赵姨娘怎么又有喜？

罢了，有没有喜先不论了，且说各房这些屋里头的事，即便是喜事，也不当这般吵嚷出来。

这又是在外头、又是当着哥儿姐儿的面，老爷怎么糊涂得如此，巴巴地叫这媳妇来“报喜”！

呵，必然不是老爷，少不得又是赵姨娘的挑唆。

当年若不是自己察觉得快，恐怕就要让她把珠儿给祸害了，只瞧那一双不安分的眼珠子，珠儿哪里见过、又怎会提防。她倒也厉害，见跟不得珠儿，转过头竟然就傍上了老爷。

成心是恶心我。

自己不肯自降身份与她一个婢子为难，可自抬举了她到现在，十好几年过去，竟是一点“尊重”也没学会，还是脱不了那身下作习气。

好、真好，平日在家里不顾体面、一贯狐媚子外道的，还嫌不够，如今还巴巴地追到清虚观来给人添恶心。

一旁的宝玉心里也正惊异着。

自从长兄亡故、长姊入宫，宝玉便成了贾政这一房最大的孩子。

贾家宁荣二府嫡系一支到了这一代，子嗣都不大兴旺。迎春是贾赦的女儿，惜春是贾敬的女儿，这些都是堂姐妹，这样里外算起来，虽然不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也只有探春和贾环是宝玉的亲弟妹，比之前几代来说已是很少了。

宝玉心里琢磨，同样是赵姨娘所出，三妹妹是个极好的，环儿却不堪。

若是这般想来，看来无论怎样，便是一样的爹娘，女儿家也总是受着上天的特别钟爱，是极灵秀的。

既然如此，只盼赵姨娘这回生的还是个女孩儿罢。

自己又可添一个小妹妹，虽然小，彼此又更热闹了。

宝玉想毕，又像肯定自己想法似的点了点头。

其他姊妹们也还罢了，贾探春虽一向称王夫人为母亲，但她到底是赵姨娘所出，此时脸上不觉作烧起来，低着头十分尴尬。

她心中不禁暗暗埋怨，娘怎么总有新闻。

如今自己与环儿两个已这样大了，怎么头几年没动静，这会子偏又老蚌生珠、又要添出个弟妹来？

娘那个性子啊，素日的名声便不大好，现在又这样，教姊妹们怎样看自己？

太太又怎样看自己？

唉，更何况……从前听乳母说，女人生孩子就如去那鬼门关上走上一遭儿，实在是凶险得很。

娘虽比太太小好些儿，可到底也已不年轻了，若是又要生孩子，身子也不知受不受得了。

娘怎么这样糊涂！

众人心思各异，黛玉与秦雪却是着实震惊。

黛玉所历的上一世里根本没有这回事，秦雪读得烂熟的《红楼梦》原著文本里更加没有这一段。

甚至原作者为了烘托这个故事由繁华兴盛走向萧索的大背景、大基调，原著故事线里几乎没有代表希望的新生儿降生。

秦雪忍不住挠了挠头。

她们俩到目前为止影响力都很有限，自从自己穿书、黛玉重生，两个人每天都好像是很努力的样子，但其实也并没有对原故事线改动很多啊，怎么还跑出个新人物来呢……

欸，等等，确定会有这个新人物吧？

不会莫名其妙地加入什么狗血的宅斗剧情，整出什么打胎小分队吧，不会吧不会吧！

黛玉垂着头。

赵姨娘，偏偏又是赵姨娘。

上一世的事情，黛玉没有同任何人讲过，包括秦雪。

相处这几年，她对秦雪的为人了解得很清楚，她嫉恶如仇，又对自己掏心掏肺，思想更是远远超越这个时代，如果被她知道上一世自己是间接因为赵姨娘而死，她怎么肯善罢甘休？

秦雪给黛玉讲过许多现代的故事，也普及了很多现代词汇。

所以黛玉知道“圣母”的意思，她不是圣母，也绝不会做圣母。

这一世她没有对赵姨娘做任何报复，并非她原谅了赵姨娘，而是她在重历一世后、对许多事的因果有了更深的理解，也生出许多悲悯。

更何况，作孽的是上一世的赵姨娘，这一世的她至少到现在还是无辜的。若是将上一世的怨恨一股脑儿地发泄到她身上，也不见得就有多畅快。

黛玉想要改变赵姨娘。

她知道赵姨娘一向觉得众人看不起她、不给她好脸色、不给她好东西，她就时时让人送东西过去，平日里只要有送宝玉的，也一定不忘了贾环。不仅如此，每次见到赵姨娘，黛玉也总是和和气气的，把她正经当作一位长辈来对待。

如果赵姨娘犯了错，就如上次的纸人诅咒事件，黛玉也不会任其逍遥，她心里已有了一个主意，要好好惩戒赵姨娘一回，一定要教她知错、不敢再犯。

黛玉想，若及时熄了小恶，将来或许也就不会真正铸下大错。

可如今又起了这样的变化，原计划倒是需要暂时搁置了。

各人心思转换都是几息间的事，面上都无甚表露。

只听贾母笑向王夫人道：“这是你那一房的事，你来说。”

王夫人纵是内心惊涛骇浪，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将眼角每一条细纹都用力控制住，坚决不能泄露自己真实感情、给众人看笑话，端庄地笑道：“老太太在这呢，自然要由老太太主持，如何就轮到我呢。”

这个儿媳一向很知礼，贾母欣慰点头，看了鸳鸯一眼，鸳鸯马上会意，从旁边预备赏人的笸箩里拣出两串钱来，递给那两个媳妇，对她们道：“这个喜信儿报得及时，这是老太太赏你们的。”

两个媳妇忙又向贾母磕了一个头，口中谢赏不迭。

贾母指着宝玉几个，笑道：“家里‘开枝散叶’，总是一件大喜事。我们这些要入土的老东西们，谁小时候不是一大家子兄弟姊妹热热闹闹的，只到了他们这时候，不知怎得在子嗣上倒越发艰难起来，我常看他们姊妹弟兄几个形单影只的，实在可怜，如今好了，又多一个伴儿。”

赵国基家的听见贾母这话的意思，揣摩着老祖宗应当是欢喜的，她虽然低着头，仍掩不住一脸喜色，心中很替赵姨娘得意，只是不敢抬头去看王夫人的脸色，若能看看太太的反应，再回去学给赵姨娘听，赵姨娘一定更觉高兴了。

贾母说完这番话，顿了一顿，左右瞧瞧，忽然问道：“环儿呢？”

上一世赵姨娘到底干了什么，黛玉你说啊！让我们给你做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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