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见春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睿王府花厅，水仙清幽的芳香夹杂着室外积雪的寒意。秦贺推门，雪见鹿怀里抱着几枝红梅，走了进来，秦贺替雪见鹿轻轻拂去肩上的落雪，而后关门，走进花厅。李瑄和马子良见雪见鹿两人回来，欣喜起身。

“老师，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眼下怕是已经过了梅花的花期了吧？雪公子怀中的红梅，为何还如此灼灼？”李瑄奇道。

雪见鹿将怀中红梅，插在秦贺找来的花瓶中，一边摆弄花枝，一边笑着说：“我回来时经过长安城外一大片梅园，梅树被折得七零八落，剩下的花也在连日的风雪中掉得差不多了。本来以为要空手而归了，谁知道秦贺在角落发现一棵倚梅。”雪见鹿带着笑，看向秦贺。

“嗯。”秦贺接过雪见鹿手里的花瓶，在花厅内找了个角落放下。“许是因为枝干生长得倚斜，方在年前折梅时侥幸逃过一劫吧。它倒是顽强，枝头仍有几朵花苞未被吹落，阿雪便给它喂了些灵力。”

等等！阿雪？马子良大惊。

没有注意到马子良瞪大的眼睛，秦贺接着说：“阿雪的灵力很特别，很受木植喜欢。这梅树便一直缠着阿雪，要求把它带回去。”秦贺轻轻弹了一下梅枝，看着摇摇欲坠的花瓣晃晃悠悠后稳稳地立在枝头，像是在回应秦贺说的话。

雪见鹿点了点马子良的额头，“怎么了？”接着转头看向李瑄，“药泉他们还未来吗？”

马子良看着雪见鹿，刚想开口，又觉得自己激动的情绪不知道从何问起，张了张嘴，犹豫半天，还是道：“没事。”

“前日去信，老师回复说这两日便会到了。”李瑄给雪见鹿和秦贺倒了两杯热茶，“两位前辈冒雪归来，喝杯热茶吧。”

“老师这次回去可有什么发现？”马子良问。他曾多次听雪见鹿提到那处雪山，却受限于灵力，未曾前往过。

“除去雪融化了不少外，好像并无其他变化。”雪见鹿想了想，“禁制仍然存在，雪山上也并无其他生灵。”雪见鹿若有所思，“说起来，我与你说过的那头灵鹿，我也许多年不曾见到过了。不知它现在在何处？”

一旁的秦贺似乎想到了什么，看了雪见鹿一眼，没有说话。

“我也想去看看，老师生活过的地方。”马子良叹了一口气。

“终年覆雪，倒是世间少有的景色。”李瑄听着雪见鹿与马子良的对话，想象了一下，“不知是在何处？莫不是在天界？”李瑄神色也有些好奇。

“我也不知，我一直是靠传送法阵进出的。”雪见鹿垂眸思索，“之前能进入玄都学院的秘境，靠的还是灵鹿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一截木头。据说是从秘境里某棵树上掰下来的。”

“我倒觉得是在凡间。”秦贺开口道：“我在天界的时候，被冷落排挤，所以经常往人迹罕至的地方跑，天界各处几乎都跑遍了。除了天京，天界其他地方，都大致有些印象。但却从没见过成春山。”

马子良被秦贺话语中的庞大信息给冲击得目瞪口呆，但他没有开口问。马子良知道，秦贺刚刚这些话不是对他说的，只不过秦贺也没有特意避开自己。这算是爱屋及乌而默许三分？马子良在心里默默地想。

马子良坐在一旁，努力整理秦贺提到的信息，将秦贺提到的自己的往事、成春山一类的信息与自己所知梳理清楚。李瑄在皇室长大，察言观色是基本功，因此适时地保持着沉默。

“在凡间？”雪见鹿歪了歪头，“你之前怎么不说？”

“只是一个猜测，现在也还不能确定。”秦贺想了想，“可能会是在长安附近。”

马子良惊讶。李瑄有些好奇，“果真如此的话，那便真有机会能够前去一看了。”李瑄碰了碰马子良的手臂，“阿良去的时候也带上我，我在山脚远远地看看也好。长安城外也有不少高山，但没有终年积雪的。雪公子描述的场景，可真是令人向往啊。”

秦贺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李瑄腰间玉玦，其实他没有将自己猜测的依据说出来。成春山不在天界的推断，确实如秦贺所言，他没有保留。而不在冥府这一点，马子良和雪见鹿也从没往冥府去考虑过。但是居然在凡间，这确实是在两人的意料之外。

是夜。秦贺房中没有点灯，一片漆黑。秦贺没有休息，双手环抱靠在窗边。

窗户被人轻轻地推开了。果然。秦贺侧头，与翻窗进来的雪见鹿对视上。

“为什么总是不走门呢？”秦贺的语气无奈，带着些许笑意。

雪见鹿无声落地，轻轻合上窗户，“为什么要用‘总是’？”

秦贺笑而不语。

须臾，秦贺开口，“是不是想问，我是怎么知道成春山在凡间的？”

“嗯。”雪见鹿轻声应了。

“一是排除掉天、冥两界后的猜测。”秦贺顿了顿，“二是看地势。成春山是灵气聚集之地，若是在凡间，必是山水宝穴。而长安是人间皇都，当初定址必经严选。所以......”

“嗯。”雪见鹿听得很认真，点了点头，忽然凑近，看着秦贺的眼睛。

室内昏暗无光，但对雪见鹿和秦贺而言，没有烛火对视物并无影响。秦贺垂眸，看着雪见鹿清澈的眼眸。

“为什么上次忽然提议给李瑄带一块寒冰，让他佩在身上？”

秦贺静静地看着雪见鹿的眼睛，没有说话。

雪见鹿就这样一直看着秦贺，等他回答。

秦贺往前凑近，指腹蹭过雪见鹿的鼻尖，“变聪明了。什么时候想问的？”

“这次从河洛回来见到李瑄的时候。”

“你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与李瑄非亲非故，和我一起的时候为什么会想起他。是不是要出什么事情？”雪见鹿蹙眉。

“是我和白九的决定。”秦贺轻抚雪见鹿眉头，“有些事情，事关冥府机密，我不能与你多说。你可以自己去猜，但决不能由我说出口。”

秦贺见雪见鹿听完自己这话，眉头皱得更紧了，轻声道：“天定恒常。有些话我若说出口，命轮轨迹便会不一样了。我们只能尽量修正，但是不能直接对抗。”

“如果直接对抗会怎样？”

“谁知道呢？没人敢尝试吧。或许，死生不入轮回？”

秦贺淡淡的话音消散在一室静寂中。

雪见鹿看着秦贺温柔的眼神，心头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悲痛。

次日晌午，药泉与陈九思终于到了。

“老师、九思前辈，这边。”李瑄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紧接着，药泉与陈九思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外。

“药泉师长。九思师长。”马子良起身。许久不见，陈九思看上去消瘦了一些。或许是伤势未愈，脸色也有些苍白，但行动无碍，表面看上去倒不像是受了重伤的样子。

“嗯。”陈九思微微点头，目光越过马子良，落到身后的雪见鹿身上。自从上次在马家酒楼，陈九思被雪见鹿的法术骗过去了之后，两人再无交集。第二次相见，陈九思倒是神色如常，并无被雪见鹿骗过的恼怒或羞愤。毕竟，陈九思其实一直不觉得马子良有能力去挑起这次秘境试炼的风波。雪见鹿温和地笑了笑，对陈九思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陈九思也微微颌首，视线移到了雪见鹿旁边的人身上。

陈九思眯起眼，狐疑地在秦贺身上扫了扫，忽然想到了什么，惊讶道：“鬼帝？”

药泉看到秦贺也在时，心里也有些惊讶，但看到雪见鹿也在，便没有多想。不过，来之前并没有料想到秦贺也会待在睿王府，便没有事先告知陈九思。

陈九思整个人立刻紧绷了起来。

秦贺淡淡地看了陈九思一眼，没有说话。

药泉拍了拍陈九思的手背，上前一步，挡在陈九思与秦贺之间。

“没想到鬼帝阁下也会在此处。”

陈九思见药泉显然与秦贺认识，秦贺也没有动手的打算，便收回准备取出法器的手，但还是站在药泉身边，皱着眉。

“几位前辈不妨都先坐下，喝杯热茶慢慢说。”李瑄打圆场，招呼药泉和陈九思坐下。

药泉看了看陈九思仍旧苍白的脸色，“你的伤还没好全，先坐下吧。”

于是，马子良与李瑄就起到了一个“屏风”的作用。马子良的右手边坐着陈九思，左边则坐着雪见鹿。而李瑄则是坐在了药泉与秦贺之间。

马子良与李瑄对视了一眼，默契地端起茶杯，一言不发，将场面留给其余四人。

“你与鬼帝认识？”陈九思坐下后，看了看旁边的药泉。

“嗯。之前人间万宝楼一案，追查幕后之人时，与鬼帝有过合作。”

陈九思倒是没有在意冥界知晓天界之人用凡人炼制血丸这样的丑事，而是嗤笑一声，“没想到东方晨曦都已经把事情闹到冥界去了，看来被查出来也只是迟早的事。这些世家，目中无人，肆意横行，院长这次下决心整治还真是没错。”

药泉对陈九思的反应丝毫不意外，喝了一口茶。

“不过，我们待会所谈之事，事关秘境，乃是天界的秘密，鬼帝阁下不如先行离开？”陈九思看着对面慢悠悠喝茶的秦贺，“这位阁下......”陈九思的视线移向雪见鹿。

“雪公子名唤雪见鹿。”李瑄适时地插话。

“雪见鹿阁下，也请回避。”陈九思看了看马子良，“马子良曾牵涉秘境，他要了解情况无可厚非。不过其余两位，还是不便知晓太多。”

马子良用眼神瞥了瞥没有动作的雪见鹿与秦贺，在心里嘀咕：我知道那老师不就知道了，老师知道那鬼帝不就也知道了。总归都是要知道的，干脆一并听了算了，省得我还要转达。

只是马子良并没有考虑到，陈九思不了解马子良与雪见鹿、雪见鹿与秦贺之间的情况。

“不。请雪阁下留步。”药泉开口。没有理会陈九思询问的眼神，药泉继续说道：“我斗胆以此为交换，请雪阁下帮一个忙。”

陈九思显然留意到了药泉对雪见鹿的态度，又看了看一直默默低头当“屏风”的马子良，略一思考，大致便了解了。看来，马子良与他这个老师的关系非同一般。但凡马子良知道的秘境的事情，事后一定会全数告诉这个人。难怪药泉会这样说，原来他留不留在这里，结果都一样，都会知道秘境的事情。

陈九思没有再开口，让药泉继续说。他不知道药泉要雪见鹿帮什么忙，不过，他也对马子良这个老师很好奇。那次抓马子良回玄都学院的事情，发生得那么快、那么突然，这个人居然早有准备，实在是令人惊讶。

雪见鹿抬眸，有些惊讶，轻笑道：“不知是何事？”

药泉偏头看了看陈九思，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是关于九思的。”

闻言，陈九思看向药泉。

“他的伤你治不了？”秦贺淡淡开口，虽是问句，语气却很笃定。

“是。鬼帝阁下猜的没错。”药泉直率承认。他方才犹豫，不是因为怕说出口显得自己医术不精。学海无涯，世上的病症太多，他又怎会自大地认为自己可以治好所有的伤痛。他方才只是在思考，九思于天界而言是重要战力，他伤重这件事该不该让冥界之人知道。不过，药泉微微叹了一口气，即使秦贺此时不知道，后面雪见鹿也一定会告诉他的。也就别显得他们天界的人太过计较了。

“药泉师长治不好的伤，难道说，是和方恺一样？”马子良担心地看向陈九思。但陈九思虽然面色仍有些苍白，其余行动、神智看着倒是没有大碍。

“没有方恺这么严重，这是万幸。”药泉面色凝重，“方恺体内的怨气与戾气已经侵蚀到他的魂魄了，我是真正的束手无策。但九思体内的戾气尚在可控范围内，未侵蚀到本源。”

陈九思静静地听着。他知道自己体内有戾气残留。秘境极其怪异，灵气与戾气混杂不清，等他意识到秘境的情况后，戾气已经从他的伤口侵入体内。幸好他反应尚不晚，及时护住灵力本源。但离开秘境后，药泉却说对他体内的戾气没有办法。陈九思信任药泉不会骗他，所幸只要他意识尚且清醒，便能一直用灵力与体内戾气抗衡，使其不影响到神智。但这终归不是办法，因为这样一来，陈九思就没有办法全力出手，因为一旦调用灵力，便会给体内戾气可乘之机。控制终究治标不治本，不是长久之计。

此次陈九思与药泉出来，一是为了再与马子良分析一下秘境的情况，二是因为药泉说有一人或许能对他体内戾气有办法。

没想到就是这个人——马子良不知从何处认识的老师。

秦贺盯着药泉，声音有些冷，“你想让他帮忙治疗陈九思体内的戾气。为什么？”

药泉感受到秦贺的警惕，斟酌说道：“我只是猜测，雪阁下的灵力有些特殊。当日在万宝楼，雪阁下能够令衰败的海棠重获生机，灵力必然相当纯粹，甚至可能有某种”净化“之效。”药泉在“净化”二字上停顿了一下。他也只是猜测，药泉为了研究一些疑难杂症看书看得很驳杂。那日见雪见鹿的动作，药泉本没有在意，是这次研究如何去除陈九思体内戾气时，偶然想到的。

这个人的观察倒是很细致。秦贺当然知道雪见鹿的灵力特殊，不然也不能如此有效地将十八层地狱血池的戾气净化掉。但于私心而言，秦贺不想让太多人知道雪见鹿的特殊。怀璧其罪。贪婪的人可以无所不用其极。虽然雪见鹿完全有能力自保，但终究心思太单纯。自己又无法时时在他身边。防不胜防，万一......

雪见鹿垂眸思索，方才的话，秦贺已经用秘术对他说了。此刻，秦贺在桌下轻轻握住了雪见鹿的手，正要开口：“他不......”

“太好了！老师你试试吧。要是能够行得通，那方恺说不定也有机会能醒过来。”马子良欣喜地看着雪见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