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一辆马车从睿王府出发,向孙府驶去。
马车上坐着李瑄,以及用法术变换成李瑄侍从的雪见鹿与秦贺。
“我昨日方想起传信与你,告诉你孙府寿辰的事,没想到你今日一早便赶过来了。冥府的事务处理完了?”雪见鹿看向秦贺。
“并未,已经连轴转好几日了。不过必须经我手的重要事情已经基本审理完了,否则,白九也不肯放我过来。”秦贺挪了一下位置,挨近雪见鹿。也不知道雪见鹿身上的檀香究竟是发香还是念珠的香气,总之清清冷冷的,颇有安神清灵之效。
“万宝楼一夜后,夜鸦的幕后之人必然会派人盯着孙府,贸然前去探查可能打草惊蛇。只怕幕后之人会销毁血丸,我们便找不到证据。”秦贺撩起车帘,打量车外的长安街,“今日孙府广发请帖,邀请宾客前来为孙文海贺寿。人多眼杂,正好方便我们正大光明地进入孙府探查一番。”
“其实我也传信给药泉老师,不过,鬼帝前辈能赶来自然是再好不过。”李瑄笑道。
秦贺转头,看了李瑄一眼,“药泉在医术上的本事不错,但若是要动手,夜鸦能干出杀人取血的恶毒事,不会是良善之辈,只怕他不敌。”
“动手的话,我可以啊。”雪见鹿笑着说。
秦贺又看了看雪见鹿,无奈道:“你的行事作风一看就不是凡人。李瑄与马子良又管不了你,还未开始探查就已经被人发现不妥了。”
“哦。”
秦贺轻笑,“话本不是看了不少吗?待会就当是在演戏曲,扮演好小厮的角色。低着头,少说话就行了。”
“好。”雪见鹿语气轻快。
“药泉何时会到?”
“约莫酉时。”
“好。我们也不急着动作。待宴会结束,宾客散去后再前去探查。”
“为何?人多混乱不是更好趁乱动手吗?”雪见鹿不解。
“有时是。”秦贺回答:“但此次不同。李瑄已经被盯上了,他一来,孙府和幕后的夜鸦必然会加强警惕。反而等宴会结束,一直戒备的夜鸦会因疲乏而放松警觉,正宜动手。”
“鬼帝前辈真是深谙权术计谋啊。孙府的人见我一直没动静,以为我放弃了,便会放松警惕,此时正好动手。”
“嗯。”秦贺面不改色,“到时宴会结束,你就先行离开回府吧。血丸毕竟阴邪,你还是尽量不要接触。药泉与我们去就行,他要作为证人替马子良回天界洗脱嫌疑。”
“好。我已安排好身边侍从代替前辈们,到时与我一同回府。以免有人跟踪我,发现我身边侍从不见了。”
雪见鹿听着秦贺与李瑄的计划,无聊地看向车外。马车从长安街主街拐进了一条小巷子。“翰林院大学士,官职不低吧,怎么住得如此偏僻?”
李瑄打量了车窗外一眼,“孙文海当年连中三元,以寒门之身登上庙堂,一直以清廉著称。不知他是否知道自己儿子干的腌臜事。”
“王爷,我们到了。”驾车的车夫禀告。
李瑄撩起车帘,回身对车内的雪见鹿和秦贺说:“两位前辈,我们到了。待会李瑄可能会对前辈们有冒犯之举,还请前辈们见谅。”
“无事。”秦贺拉着雪见鹿先下了车,而后车夫取出脚踏,李瑄方撩帘款款而下。
李瑄虽无官职,却仍是王爷之尊,不少想要与李瑄结交认识的人纷纷上前来行礼、寒暄。李瑄也没有端着架子,亲和有礼,一一回应。
雪见鹿和秦贺跟在李瑄身后,以秘术对话。
“今日来的大部分人,衣着看着都挺朴素的?”雪见鹿奇怪问道。
“如果按李瑄刚刚所言,这个孙文海是个清廉的人,平日里应该与那些世家贵胄交往不多。而翰林院学士是每年科考的考官,这个孙文海可能还会是出题人,因此今日来的,很多都是和你一样要参加明年春闱的士子。”
雪见鹿斜了秦贺一眼。他这个身份每次还没用多久就会被拆穿,之前在冥府是,半月前在万宝楼也是。
秦贺瞥见雪见鹿的表情,在心里轻笑。
“普通百姓家中能供出一个孩子读书十分困难。因此,这些寒门士子十分看不惯世家子弟骄奢淫逸的做派。当然了,也有一些人是希望能够多结识权贵的,将来好在朝中求个一官半职,便能不用回到老家了。抛弃发妻,不顾双亲,甘愿成为高门贵胄的士人,也不在少数。”
“那这些与李瑄打招呼的人,便是这种了?”
“也未必。太子在京城声誉颇佳,一直以清明吏治,不论出身很受寒门子弟拥戴。李瑄是太子一党,寒士想与他结识,倒也不算稀奇。”
至少从明面看,这个孙文海果然如李瑄所言,是个清廉的人。晚宴上,只有两道荤菜,其余全是简简单单的素菜。招待宾客的,也只是普通酒酿,但也还是抵挡不住学子们向孙文海祝寿的热情。孙修在一旁,给上前贺寿的士子添酒。
“来,孙兄,我们也来饮一杯。”
“哈哈好!”孙修替李姓士人斟了一杯酒,“只一杯啊。李兄可莫要贪杯。”
“君子谨行。孙兄不亏是孙老之后啊哈哈哈。”李姓士人拍了拍孙修的肩膀。
一旁的孙文海满意地看了孙修一眼。自己年事已高,所幸独子还算争气,品行都没有辜负自己的教导。人逢喜事精神爽啊,就连前段日子的胸闷心绞,近日似乎都好转不少。
宴毕,赶在宵禁前,孙府的宾客纷纷散去。
孙府一处房间内,雪见鹿与秦贺变换回自己的真容。黑暗中,没有点灯,但秦贺和雪见鹿视物无碍。两人在屋内,听着屋外侍从忙碌收拾的脚步声。
“孙文海回房了,西北角那间房子。”
“嗯。孙修出来了,他去了书房。”
“书房里似乎还有别人。”
血丸之事显然与天界之人脱不开干系,此时孙修会见的人极有可能是天界的人。因此,雪见鹿与秦贺都没有动用法术,只是凭耳力去听。
不知不觉,入夜了。
雪见鹿悄悄打开窗户,月光倾泻而下,照亮屋内一角。
一个小小的气旋在屋内无声出现。药泉到了。
药泉上前,对雪见鹿和秦贺点点头。“两位放心,情况阿瑄已经与我说了。我带了水影珠,此次查到的关于血丸的情况,我一定会如实向天京说明。”
秦贺贴在门上,侧耳听了一下。外面没人。秦贺朝雪见鹿与药泉做了个手势,然后轻轻地将门打开,一闪身,便利落地出去了。
三人飞速穿过走廊,孙府不大,很快便来到孙文海的寝屋外。
屋内点着烛火,将孙文海的身影照映在窗户上。
只见孙文海从架子上取下一个盒子,放在桌面上。然后从盒子里取出一粒药丸,就着茶水服下了。
“是血丸吗?”雪见鹿看向秦贺。
秦贺点点头。
一旁的药泉察觉雪见鹿与秦贺在用秘术对话,没有说什么,只是打手势示意要去察看盒子。
这时,一队巡逻的家兵来了。
秦贺环顾四周,立刻翻身跃上屋檐,朝地上的两人打手势。
雪见鹿刚想动作,便察觉衣袖被扯了一下。雪见鹿回头,看见药泉神色为难。雪见鹿凑近,轻声问:“你不动用灵力就没法上去?”
虽然很难为情,但药泉还是点点头。
巡逻的人越来越近了。
药泉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忽然,雪见鹿一把抱起药泉,三两下在廊间的柱子上借力,便带着药泉翻上屋顶。雪见鹿将药泉放下,药泉一下没反应过来,脚下一打滑,险些又要栽下去,幸好雪见鹿拉住了他。不过,还是弄出了些动静,巡逻的家兵迅速赶来。
为首的家兵没见到任何异常。但近日孙修少爷再三叮嘱他们夜间巡逻时一定要警惕。于是,为首的家兵便去敲响了孙文海的房门。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孙文海打开房门。
“老爷刚刚可有听到什么异常?或者见到什么异常的人影?”
“并没有。”孙文海看了看门前的一众家兵,“这段时间你们夜夜轮班巡守,着实是辛苦了。阿修说近日京城不太平,才说要加强巡守。但守了这一段时间也没见什么异常。今日是我寿辰,你们也不必再守夜了,早点回去休息吧,就当是与我同乐了。”
“多谢老爷。”家兵们大喜过望,待孙文海关上房门后,便原地解散回屋了。
待巡逻的守卫解散后,屋顶上的三人便翻身而下。药泉拒绝了雪见鹿再想抱他的动作,示意雪见鹿接他一下就行。
三人在屋外静静地等着。屋内的孙文海今日似乎也累了,没过多久便吹灯睡了。
秦贺走到一扇窗户外,利落翻进去,没有一点声响。药泉在屋外等着。一会儿功夫,秦贺便出来了,手里拿着两个盒子。一个是当日孙修在万宝楼拍下的八宝缠枝莲花匣,另一个是一个普通的瓷罐。
药泉接过来,端详了一下,“都带走。”
“好。”秦贺点头。忽然,秦贺抬手,向药泉袭去。药泉失色,侧身堪堪躲过,一个踉跄,被雪见鹿扶住。
“鬼帝,你......”药泉惊疑。
雪见鹿扶住药泉,示意他认真看。
药泉刚刚身后的黑暗中,一个人影缓缓倒下,被秦贺接住。
药泉眨眨眼睛,看清楚了,“是孙修?这个时候他怎么在这?”
“正好一起带走。”秦贺提着被他一个掌风劈晕的孙修,抬步走在前面。
睿王府某处房间内。
孙修被绑在椅子上,秦贺从孙文海房中拿来的八宝缠枝莲花匣以及药罐放在一旁。李瑄与雪见鹿坐在椅子上,秦贺倚在雪见鹿身旁,马子良刚刚被叫来,此时正推门而入。
马子良看看被绑着的孙修,又看了看雪见鹿身边。没有地方坐了。
“阿良。”李瑄看到马子良进来,对他招了招手。
马子良便从屋内找了张小马扎,坐在李瑄旁边。
药泉放下手里的瓷罐,他方才已将两样东西都检查过了。“八宝缠枝莲花匣和瓷罐都有血气残余,但我检查了瓷罐中药丸的成分,都只是些寻常的滋补之物。”
“那便只能问问知情人了。”秦贺放下环抱着的双手,走到孙修面前,拿出一个青铜小铃。雪见鹿瞧着与那日渡魂船上柴静用的很像,只是要小巧一些。
秦贺把青铜铃铛放在孙修面前摇了几下,没有铃声。摇到第三下,孙修忽地睁开眼,眼神空洞。
“这是什么?”雪见鹿凑上前。
“魂铃。有安魂、摄魂之效。”秦贺将青铜铃铛递给雪见鹿,雪见鹿接过,放在手里研究了起来。
“汝唤何名?家住何处?”
“祁县孙氏,孙修。家住长安城青风巷。”
“现下是唤醒了他的魂魄,拥有肉身的记忆,却没有自我意识。浑噩一片,知无不言。”秦贺解释道,“方才为何躲在孙文海屋外?”
“血丸药力太强,虚不受补,父亲不能一下服用太多。我便每隔一段时间往父亲的药瓶中放一颗。”
“孙文海上次服用是什么时候?”
“约莫八日之前。”
药泉一算时间,大概便是在那次万宝楼之后。
“剩余的血丸你藏在何处?”
“我书房里有一个棋盘,将黑子下在天元,棋盘下的暗格就会打开。”
听完,秦贺对雪见鹿说:“你来问,我去取。”
话毕,便离开了。
“我?”雪见鹿还没来得及说完,秦贺已经翻出睿王府了。
雪见鹿留在屋内,与同样不知所措的药泉面面相觑。
“两位前辈,要么我来?”李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雪见鹿点点头,一下将李瑄推到前面。
李瑄沉思片刻,理清思绪后,开口问道:“孙文海患了什么病?”
孙修呆了一会,木讷的眼神中竟然有点点泪光,“父亲要死了。”
“什么意思?”
孙修呆住了,没有回答。
马子良走到李瑄身边,“我之前听柴静说,冥府最近有一个遗漏的亡魂。就是按照功曹簿,半年前就该来地府报道了,但却迟迟没有来。这种情况很少见,柴静本来应该前往凡间搜捕逃脱的亡魂,强行勾魂的。但近日地府实在太忙,他抽不出身。”
李瑄又问孙修,“为什么要给孙文海吃血丸?”
“那个人说,血丸能够续命。那次父亲病重,已经昏迷不醒数日,大夫说无力回天了。可谁知吃了那人给的血丸后,竟然一夜就醒转了,而后病情就渐渐康复了。我便隔三岔五在父亲平日服用的药丸中混入血丸。”
“看来这个孙文海就是柴静说的那个逃脱的亡魂了。没想到这个孙修,倒还真是个孝子。”马子良感慨。
“牺牲他人,成全自己,未免有些自私了。”秦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推开门,将一个密封的盒子递给药泉。
药泉打开盒子,一股浓郁的血气就逸散在屋内。这下不用再辨别了,赫然就是血丸,证据确凿。
“这么明显的血气,孙文海怎么察觉不到自己服用的药丸有异?”雪见鹿问。
“如果说孙文海是个本该到冥府报道的死人,那他的肉身应该与死人无异,只是靠血丸吊着精魂。也就是说五感已经不灵了。”药泉解释道。
“血丸有这么神奇吗?连死人都能救活?”马子良不解。
药泉沉吟,“正如鬼帝阁下之前所说,血这样东西极其玄妙,是精魂之所载。天界对血术的研究少之又少,我所知道的血术,也大多比较阴邪。可能在天京的藏书殿还有记载,但现在知道的人已经不多了。”
“杀人,取其精血,炼成血丸。相当于一个人的生命精华都凝结在一颗小小的血丸里,有短暂起死回生的效力也不奇怪。”秦贺看着眼泛泪意的孙修。
李瑄看了看密盒内,还有两颗血丸,加上他们方才从孙修身上找到的那颗,已经是三条人命了。
“孙文海算是间接犯了杀孽吗?这到了地府,要如何评判?”雪见鹿问秦贺。
药泉见秦贺刚刚问答如流,想是雪见鹿在刚刚秦贺离开的时候,一直用秘术与秦贺传话。
“你问白九。”秦贺盯着孙修,不知道在想什么。
“给你血丸的人是谁?”李瑄看雪见鹿几人都若有所思,便自己问了这个问题。
“是一位姓方的大人,我没有见过他,都是通过万宝楼的董掌柜传话的。”孙修回答。
“董全。”李瑄盯着孙修,“那日我们在万宝楼见到的那个人。”
“看来,他会是一个知道幕后之人的关键人物。”药泉说道。
“那我们抓来问问?”雪见鹿问道。
秦贺看向李瑄,“睿王觉得呢?”
“皇兄本也打定主意要整治一下万宝楼。”李瑄思考片刻,看了一下窗外,“眼下还未到卯时,我们速战速决。明日一早,我便带着证据将孙修移交大理寺。”
“好。”秦贺点头,“我去把董全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