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见春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是夜，秦贺躺在床上，尚没有睡意。他静静地听着楼外的冥河水声。忽然，秦贺凝神，楼上有声响。

秦贺合上双眼，呼吸平缓悠长。

秦贺在等。有人也在等。

两柱香后，一个身影从楼上飘落，无声地在石居前落下，离开了。

素色身影离开后，秦贺睁眼。楼上，马子良的呼吸声起伏舒缓，还在睡梦中。

他要去做什么？秦贺着衣起身，远远地跟上雪见鹿。

冥界不分昼夜，终日昏暗。此时，正值上一批渡魂船载回来的亡灵离开、鬼差们换班值守之际，冥府各处的守卫鬼差不多。雪见鹿身手很好。这段时间在冥府到处溜达，一方面是因为无聊，另一方面也确实是在维持木植在冥界的生长，但也无意间将冥府的环境摸熟了，其中就包括每次渡魂船回冥府的时间、鬼差们轮换的时间等等。

秦贺刻意避开了一段距离，没有跟太近。他知道雪见鹿灵力深厚，若太靠近，自己一定会被发现。

此时，他正收敛气息，躲在山壁后。看到雪见鹿翻下索桥，轻巧地吊在半空，躲过了上面走过的巡逻鬼差。

虽然雪见鹿是在躲避鬼差，但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由雪见鹿做起来却颇有一种行云流水的美感。秦贺躲在后面，觉得此人真是奇怪：身份不明，以天界之人的尴尬身份待在冥界自己却丝毫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没有马子良的拘谨，也没有以往被迫打交道的天界之人的假意客气。像一朵未染尘埃的雪花，疏离地看着世间万物。靠近之后，又不自觉地被雪花的圣洁所化，内心很平静。

久居冥界的人，戾气都会很重。就如之前柴静说的：冥府的人，每天都与亡魂打交道。而秦贺在冥府掌管刑罚，接触的更是生前穷凶极恶、死后仍不悔改的恶鬼。一般的鬼差都会感觉烦躁尖戾。秦贺不像其他鬼差那样，那么受戾气影响。只是在冥府待久了，虽不至于戾气重，但也会有些烦闷。而雪见鹿的出现，却像是平静冥河水上泛起的浅浅涟漪，和秦贺以往接触过的人都不一样。而且，秦贺对雪见鹿有一种熟悉感。

秦贺在见到雪见鹿和马子良的第一眼，便觉得熟悉。

但对马子良和雪见鹿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对马子良，是一种亲切的熟悉。虽然，秦贺知道，马子良这个少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和力，所以他可以很快取得柴静和郭狸的信任。但秦贺不是轻易会被这些影响的人，他知道这种熟悉感有别的原因。所以，秦贺其实也有意将两人留在冥府。他觉得，自己查了百年的事情，是时候了结了。马子良和雪见鹿的到来，让秦贺觉得那些人已经太过心急，露出马脚和破绽了。

秦贺的思绪回到眼前的雪见鹿身上：功曹司？他去这里做什么？

秦贺没有进去，而是转身进了功曹司对面的一座小殿。

小殿在山岩间，十分不起眼，进去却别有洞天，一直通往山体内部。秦贺进入小殿后，绕过前面摆着的书案和床榻，这是白九的住所。一直往深处走去，通过一条狭长的通道后，前方豁然开朗，是一片璀璨无垠的星河。

凡人有种说法：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其实是空穴来风，有依据的。此时，秦贺在山体内部的看到的那片星海，实际才是功曹司的真正所在。每一颗星星，便是一本功曹簿。

功曹殿内的所有情况，在这里都能够看到。但即使功曹殿的卷册遭到破坏，真正的功曹簿藏在这里，仍能无恙。

此处是冥府的一个机密之所。众人只知这是白九的住处，功曹司殿主的住处，本就少有鬼差敢前往。更何况殿内还有白九布下的阵法守护，任何动静，白九都能第一时间知道。除了白九外，便只有秦贺和东岳君能够进入。秦贺捏了个法诀，忽然，山原内雾气蒙蒙，水珠汇聚成一面雾镜，雪见鹿的身影出现在上面。不知道雪见鹿是怎么算好时间的，此时不仅白九不在功曹司，殿内竟一个鬼差也没有。要知道，最近夜鸦肆虐，异常死亡的凡人数量大增。白九忙得脚不沾地，功曹司终日燃灯，灯火不灭。

雪见鹿不确定自己要找的是什么。他只知道功曹司记载着所有凡人的轮回命数，除了天京的藏书殿，最可能有与自己相关消息的地方，就是这里了。既然来了冥府，他必须来看看。雪见鹿有种直觉，他必须尽快找到自己忘记的事情。

雪见鹿听马子良说过，功曹簿上会有人的一丝神魂，乃是灵魂最精粹的一缕。只要这一缕神魂不灭，便能够再次转世。雪见鹿现下决定采取一种笨方法：他将灵力外放，覆盖整座功曹殿，如果殿内有与自己有关的东西，他会感知到。

秦贺在星野下看到雪见鹿的做法，惊讶于雪见鹿的大胆。敢在冥界重地功曹司，如此明目张胆地外放灵力翻看功曹簿，不知是太单纯还是太狂妄了。不过，此人的灵力确实特殊。有种亲和力，能够很好地与身边的灵物融合。此时，秦贺能够感觉到，功曹殿外的木植在转化冥府的戾气掩护雪见鹿的灵力波动。

“吃里扒外的家伙。”秦贺笑骂道，自己辛辛苦苦养了几十年的木植，在雪见鹿用灵力喂养了一个月后，就被策反了。

不过，秦贺有自己的判断：木植乃是天生地养之物，能被它们这么喜爱之人，一定不简单。

虽然雪见鹿灵力磅礴，但面对浩瀚星海般的功曹簿，能不能在其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还是需要一定运气的。而且，雪见鹿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功曹司没有人的空档偷袭，如果这次没有收获，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次机会。雪见鹿有些着急了。他的灵力在星河中飞速掠过搜寻，忽然，雪见鹿察觉一丝熟悉。他没有多想，直接飞身跃上高空，正欲从柜子上取下这本功曹簿。谁知雪见鹿刚刚碰到这本功曹簿，一个人忽然出现，以掌为刃，逼向雪见鹿，要去夺雪见鹿手上的功曹簿。变故发生得太快，雪见鹿还没来得及认清是谁，便下意识地伸出左手按下此人的手，手腕上的念珠受灵力驱动光芒大胜。

见雪见鹿反抗，秦贺便张手一握，一把双刃刺空而出，双刃在秦贺手中如游龙般舞动，直逼雪见鹿脖子。

雪见鹿也不惧，柔韧性极好地下腰翻身，右脚朝秦贺扫去，秦贺回击。两人就这样瞬间在半空中过了百招。不过秦贺的近身作战经验极其丰富，一个试探虚晃骗过了雪见鹿，便从身后将雪见鹿锁住，刀刃贴着雪见鹿修长的脖子，锐利的刀刃在雪见鹿白皙的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线。

秦贺扣着雪见鹿的手，正欲夺下功曹簿。拂过雪见鹿手腕时，愣了一下，抓起雪见鹿的左手，衣袍滑落，雪见鹿手上的念珠露了出来。似曾相识的感觉。

雪见鹿趁秦贺愣神之际，一个巧劲从秦贺怀里挣脱出来，和秦贺在半空中对峙。

他正想开口解释，忽然看到秦贺的双刃，一种窒息感涌来。

相顾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