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见春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秦贺叹了口气，喊道：“眉间尺。”

名唤眉间尺的鬼差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搓搓衣袍，对雪见鹿说：“抱歉。”

雪见鹿莞尔一笑。但发觉眉间尺的视线仍然停在自己身上，便抬眸，眼神透出几丝疑惑。

眉间尺凶神恶煞的脸上竟能看出几分窘迫，但还是开口：“刚刚有些唐突了。只是一见到阁下身容气度，便觉犹如天仙下凡。我平时没什么别的兴趣，就是喜欢做个木雕什么的。不知能否允我刻一个阁下的木雕？我一定选用最好的木材！”

秦贺敲了一下眉间尺的脑袋，正想帮雪见鹿回绝。手下的鬼差不是话痨到聒噪，就是见到容貌惊艳之人就走不动道，有时也是让秦贺有些无奈。

没等秦贺开口，马子良便疾步冲了过来，“这可不行！据说木像能摄人神魂。你是个鬼差，将老师的木像放在冥府之人手上，不安全。”

马子良说得十分冠冕堂皇，实则心里却暗道：没想到这位鬼差大哥和我是同道中人。我喜作画，他喜木雕。见到老师的面容，心生欢喜，倒也不算过错，只是寻常反应罢了。但咱们总得讲个先来后到，怎么说也应该是我先将老师入画吧？

眉间尺面无表情地看着冒出来的马子良。原本，被鬼差用这样的眼神看着，马子良肯定早就害怕得哆嗦了。但自此他好像发现冥府里的人除了都是和死人、亡魂打交道外，其实性情和凡人倒也没什么不同，都是有些自己的小爱好。所以此时他倒也没那么害怕鬼差了。

“多谢你的夸赞。不过确实有些不便。”雪见鹿看向眉间尺，婉拒了。

眉间尺也没有强求，只是面露遗憾之色，便告辞离开了。

眉间尺路过马子良的时候，马子良看到眉间尺的脖子上有一圈缝线。像是被施以斩首之刑后，又将头颅与躯干缝合上。据说鬼差的躯体实际是生前死亡时候的样子，看来这个眉间尺生前应当在凡间犯过什么重罪。

秦贺看着眉间尺离去的身影，摇摇头。他这位属下，生前为人时，便是个执拗的性子。如果认定了要以雪见鹿为原型刻一个木雕，便一定会想方设法达成。不过，对手下鬼差的这些小癖好，秦贺也很纵容。毕竟，自己也有个折腾植物的喜好，还曾经十几年如一日的折腾冥界的水土。和自己比起来，眉间尺的这点小爱好，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不过，秦贺低头看着雪见鹿的额头，怕是以后眉间尺会找着各种理由来雪见鹿身边晃悠了。

“你刚刚有何事？”

“哦。”雪见鹿抬眸，看着秦贺，“我们线下躲在冥界，不方便出去。不知鬼帝能否托鬼差替我们去河洛买些吃食？”

秦贺有些诧异地挑眉，“你们饿了？要吃东西？”

雪见鹿坦然地点点头，丝毫没有觉得自己作为一个修习灵气的天界之人，居然要吃凡间食物，这件事情有任何不对。

秦贺深深地看了雪见鹿一眼，目光落在一旁的马子良身上。

正在马子良以为秦贺会拒绝他们的时候，身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马子良回头一看，是之前那个喜欢撸猫的鬼差。

“秦老板，你找我？”

“嗯。”秦贺看着雪见鹿，“有什么想吃的，列个单子给郭狸，他是马家酒楼的常客了，比较熟。”

马子良的眼睛一下便亮了起来，就差直接双手鼓掌了。

雪见鹿笑盈盈道：“多谢了。”

秦贺离开后，马子良便迫不及待地冲进石居，翻出笔墨，开始列单子。雪见鹿走到马子良身边，看着他列的单子，一边看一边补充：“糖饼，再多要四个。上次你拿的早点，有个叫柿子糊塌的，味道不输糖饼，也好吃，多来几个吧......”

“好。炸物能存放的时间比较久，那炸盒子也再来几个吧。”马子良一边说一边提笔写，“还有街头李叔的豆花也好吃，老师你一定要尝尝......”

最近，冥府的鬼差每日都能看到雪见鹿在冥府各处溜达。一开始，只有雪见鹿一人，他好像真的只是散步，路过宫殿、楼阁也不进去，只是在殿前、楼前走过。后来，马子良也出现了，他的行为则更加奇怪：有时停下来，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好像是一张小纸片，折腾一会儿后，小纸片由白色变成各种各样其他的颜色。

有些胆子大的鬼差，暗暗向白九打听，据白九的回复：冥府新开出的竹芋、兰草等木植需要靠雪见鹿定期浇灌灵力来维持，因此雪见鹿便每日在冥府各处走动。

这个理由倒是很合理。得到答复的鬼差心想：只不过两个天界的人在冥府这样到处闲逛，好像不太合适？

不过，如果让马子良知道这个鬼差的心理活动，他会说：凡间有个词叫“习以为常”。这个词用在冥界倒也合适。众鬼差从一开始的疑惑戒备，到后来就慢慢习惯了。甚至有些性格跳脱的鬼差，已经能在见到马子良的时候聊上几句天了。柴静就是其中一个。

原来，话唠鬼差名叫柴静。取“静”这个字，想是生前，他父母希望他成为一个沉静稳重的人。但没想到事与愿违，柴静顺应自然地长成了一个极其话多、喜欢热闹的人。马子良身上有一种亲善的气质，很容易让人对他放下戒备。因此，两人此时便在冥府的一座亭子里，吸溜着糖粥，雪见鹿在一旁静静地坐着。

马子良发现，由于记忆缺失，雪见鹿有时不太说话，但其实特别喜欢听故事。因而每次马子良和柴静约出来闲扯的时候，雪见鹿都会跟在一起。甚至，由于待在冥府实在太过无聊，最近雪见鹿还拜托郭狸给他从凡间带了些话本回来看。

柴静看着马子良喝糖粥时脸上幸福的表情，有些感慨：“想来我以前为人的时候，最喜欢吃酱肘子。不过后来来到冥府后，整日看着这些亡魂，听着地狱里传来的惨叫，便也没了胃口。”

“可我看郭狸就常常去马家酒楼？”

“他呀，他也不吃肉食。不过听他说，马家酒楼的炸茄盒子做得不错。”

马子良点点头，“我们家的素食确实做得好吃。而且像我们家酒楼这样，单独有做素菜的食店，即使在长安城，也没有几家呢。”

忽然，雪见鹿开口问道：“冥府的人还会记得生前的事情吗？”

“当然了。你们还记得渡桥尽头，在掌案处领到的木牌吗？”

马子良点头，“当然记得，而且印象深刻。我看鬼魂被分成了三波，前往不同的地方。”

“没错。大部分的亡魂生前无功无过，是按生死簿上命定的时间死去的。这部分亡魂去往往生池，饮下孟婆汤后，忘却前尘，便再次转世。而含冤而死，死后怨气不散的人，则前往功曹司，由白九大人评判，如若确有冤屈，则可允许他们化为厉鬼前去报完仇。只不过，报完仇后，算是杀了人，犯了杀业，回到冥府后，也是要受刑法的。而身泛红光之人，则是在生前造下杀孽，必须下地狱领罚，直至罪业消除。”

“不过......”柴静顿了顿，“也有一些人因种种原因，报完仇后，留在冥府当鬼差，来还清罪孽。我便属于这种。”

“那还有因为什么别的原因留在冥府的呢？”马子良不禁发问。

柴静看着马子良。和马子良相处的这些日子，他能感觉出马子良虽是玄都学院的人，但和他以往接触过的那些端着架子、高高在上的天界之人不一样。本心纯良，又有些还没有洗去的少年人的稚气。因而便坦言：“冥府中人的前世因果很复杂。大部分的鬼差是为了赎罪，也有一些是被凡间纷纷扰扰所困，不愿再投胎往生，便留了下来。但至于鬼帝、白九大人他们，我就不知道了。”

“所有凡人的生死命数，在功曹司都有记载吗？”马子良问，“那我家人的生死簿也在功曹司了？”

柴静点点头，“不过，生死有定，命数不可改。除非有白九大人的许可，否则任何人不得擅自翻阅生死簿。”

“我只是有些好奇。”马子良的语气突然有些伤感，“从我发觉自己能驱使灵气的那刻起，我便知道，相比起爷爷他们，我的寿命会更长。这也意味着，在我人生还剩很长的时候，他们就会离我而去了。”

柴静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拍了拍马子良的肩膀，安慰道：“修习灵力之人，比如你，你们的命数不归冥府管。而其他所有但凡在凡间呆过的人，无论是凡人，还是生前为凡人、现在在冥府的人，皆在功曹司有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