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蒙迦德的宴会厅,今晚比平常更喧闹几分。
水晶吊灯洒下炽白光芒,照得金碧辉煌的穹顶如同白昼。银质餐盘、烈酒、香料和各色魔法装饰交织成一场眩目的盛宴。空气中漂浮着浓烈的香水味与炙烤飞龙肋排的香气,让人几乎分不清是兴奋还是窒息。
西尔维娅坐在靠近孔雀石廊柱的一片阴影里,紫色眼睛悄悄掠过人群。
宴会不是为她开的。
这是格林德沃召集外地各方势力——匈牙利、保加利亚、丹麦、甚至远至布列塔尼——的名流贵族,商谈“合作”的夜晚。
在这熙熙攘攘的舞台上,她只是一个新人。
她目光飞快地扫过厅内:
靠近长桌的是一群衣着华丽的人。一个年轻的金发巫师靠在壁炉旁,懒洋洋地晃着酒杯,湛蓝的眼睛时不时在宾客间游移——大概是诺柏特·格林德沃,“纽蒙迦德的齿轮”,但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瓦加度的教授,更不像个严谨的研究员或天才发明家,更像是巴黎麻瓜沙龙里风流浪荡的贵族诗人。
再远一点,穿着深绿长袍、黑发如墨的女巫站在酒水区,单手托杯,眉眼冷峻,像优雅的猫。西尔维娅记得在抵达那天听到过名字:文达·罗齐尔。
还有个留着一圈整洁黑胡须的男巫,正大声讲笑话,引得一众鹰头马骑手们哈哈大笑——那该是“血鹰”芬恩·索利莫。也有人叫他“多瑙河的野狗”,据说他是匈牙利一个麻瓜贵族与女巫的私生子,但这话可不能传到他耳朵里。
他们都在周旋,交际,游刃有余。而西尔维娅更喜欢蜷缩在阴影里静静观察。
就在这时,一道影子盖住了她的光。
“水晶鞋不该沾上灰尘。”
带着威士忌酒气的声音从耳侧滑过,夹杂着暧昧而放肆的笑意。
西尔维娅猛地回头,看见一个高大男人,深红天鹅绒外套上镶着秘银制成的白色麋鹿徽章。
他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秘银戒指冷冰冰地卡在她腕骨上。
“让我猜猜,”男人低笑着,金棕色眼睛里满是玩味,“哪个落魄家族逃出来的小银雀?”
她不动声色地后退,裙摆擦过桌角,碰倒了旁边的火焰威士忌,红色酒液在地毯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西尔维娅低声说:“放开。”
乌木魔杖滑出袖口,却被对方趁势握住,拇指粗鲁地研磨她细瘦的虎口。
西尔维娅能感觉到——他的另一只手顺着她的腰线向下滑,摩挲丝绸发出令人作呕的沙响。
她正准备狠狠地一脚踹上去,男人却早有预谋地顶膝而上,将她死死抵在冰冷的大理石柱上。
“格林德沃居然把甜点藏在这里。”约瑟夫·西吉斯蒙低笑着,鼻息炙热,“不如跟我回布达佩斯?让你戴着紫色蓝宝石的冠冕在舞池中央跳舞——”
西尔维娅牙关紧咬,紫眼睛冷得像冰。
就在这时,一道刺目的银光斩落在两人之间,将男人弹开。
空气仿佛冻结了,只剩下格林德沃站在中央,黑袍微动,手中老魔杖斜指地面,异色瞳孔中燃着危险的光。他声音低缓,宛如冬夜湖面微微破裂的冰层,“看来,贵家族的情报网需要更新了。”
约瑟夫的脸色瞬间铁青,但还是讪笑道:“格林德沃大人,作为德匈友好的象征,不如把——”
“现在告诉我的战略官——你打算用哪几根手指写忏悔书?”格林德沃打断他。
西尔维娅盯着西吉斯蒙,冷冷说:“或许该从无名指开始,毕竟您向夫人发誓忠诚时用过它。”
哄笑声从各个角落爆开,又迅速被压制成一片令人窒息的静默。
当格林德沃的老魔杖缓缓划过西吉斯蒙颤抖的右手时,西尔维娅突然按住他的手腕。格林德沃收回魔杖,声音淡然:
“不过,西吉斯蒙家族还有机会赎罪。”
“西吉斯蒙家族,作为今晚失礼的赔偿,”他语气温和得近乎慈悲,“我会收下多瑙河航运权的百分之三十。”
约瑟夫嘴角抽动,脸色像蒙了灰的蜡像。
格林德沃微微侧头,似乎在思考,又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句:“当然——”,他眯起异色的眼眸,银蓝色光辉在瞳孔中隐隐旋动,“我希望你们家族像你的纹章一样……清白。”
他轻声说,仿佛一位治疗师给临终病人喂下一口蜜糖。
大厅里一阵更深的寂静。
西吉斯蒙浑身一震,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格林德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周围宾客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生怕沾上当事人的晦气。
文达合上手中的黑皮册子,面无表情地投来一瞥,眼底闪过冷光。助理阿方索的羽毛笔在自动飞舞,指尖轻轻敲着羊皮笔记本,笑嘻嘻说:“哎,今夜又要麻烦路德维希大人的'安全办公室'加班了。”
文达冷笑:“再按照先生的意思给匈牙利的科瓦奇副部长递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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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纽蒙迦德披着一层银蓝色的雾。
西尔维娅沿着耶戈塔螺旋上升的石梯缓步而上,手指掠过栏杆,指尖微凉。每一级青金石台阶在夜晚都让人像漫步在宇宙的虚空,真是华丽、浪漫又不实用的设计,西尔维娅有些眩晕地想。细碎金星折射出的光晕在夜风中时隐时现,像沉睡巨兽胸腔里微弱起伏的心跳。
格林德沃在顶端等她。
他倚着拱门,月光落在他肩头,金发仿佛点燃了一圈苍白光晕。见她上来,他只淡淡一笑,转身推开那道厚重的雕花门。
耶戈塔顶层,比她想象中更为宽敞。
穿过镶银的回廊,便是主厅——天花板高远,巨大的魔法吊灯如星辰倒挂。雕花木壁上挂着世界各地的古地图与珍稀魔法生物标本,落地窗外是黑湖边起伏的远山,湖光月影交织成一片。
西尔维娅走得慢,眼睛四处打量。
沙发上丢着一只破旧的龙皮飞行包,角落里立着支巨大的银翼夜骐鞍具,壁炉旁有个嵌着蓝宝石的烟斗盒。藤蔓从室内花园延伸进来,缠绕在扶手椅的角落,开着小小的白花。
这里并不冰冷。
格林德沃在一张深色木桌旁倒酒,他给自己斟了一杯白兰地,推给西尔维娅一杯浅琥珀色果汁,还有一小碟蓝莓甜点。
“怕我醉死在您地盘上?”她抱着果汁杯,笑意盈盈。
格林德沃轻笑,举杯示意:“是的,这一瓶足够灌倒芬恩的鹰头马,而我身上的命案够多了。”
两人分坐在沙发两侧,夜色温柔地笼罩着宽敞的厅堂。火炉里的蓝色魔焰轻轻跳跃,映得他异色双眸一边像冰,一边如海。
“除了战术,说说你还有什么想法。”他开口。
西尔维娅微微收敛笑意,捧着杯子沉思片刻。
“我们的最大问题,”她缓缓道,“还是人口太少了。巫师文明衰落到今天,已经难以支撑野心。”
格林德沃转动着酒杯,微微颔首。
“两年前,奥地利和德国的魔法部就开始推动补贴计划。一个孩子六百金瑟斯,分三年发放。”
他语气平静,“还新建了路德吉尔伯忒学校,除了高等教育,甚至有学前教育。帮助那些混血或者贫穷的巫师家庭像纯血一样接受早期教育。”
西尔维娅低声问:“成效如何?”
“奥地利的人口增长率从2.7%到4.8%。德国更低。”格林德沃淡淡道,“一个孩子十七年才能成为战力。而局势不会给我们十七年。何况现在人口还是增长太过缓慢。”
火光映得他面容半明半暗,像是一尊精美的雕塑,只是神情隐隐有些冷峻。
西尔维娅端起果汁,浅抿一口,紫色眼眸微亮。
“如果,”她轻声道,“能研发一种魔药——降低女性怀孕和生产的痛苦。生产五个以上孩子的家庭,奖励家养小精灵一只。”
格林德沃歪头看她,眼里露出真切的兴趣。
西尔维娅趁热打铁,继续道:“同时,在意识形态上,必须要重塑荣耀观念。不再强调纯血家族的闭门自傲,而是推崇‘魔法血脉延续’。——不是姓氏,不是血统的纯净,是魔法本身的延续。”
格林德沃静默片刻,指尖轻敲着膝盖。
“我并非纯血统主义者,”他低声说,“但这场战争……需要耐心。太早竖向划分意识形态阵营,会引起那些衰老贵族的反扑。”
西尔维娅点头,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此刻,落地窗外黑湖泛起微波,一只夜骐在湖面低飞,折射着冷灰色的光。
气氛微妙地松动了些。
西尔维娅轻轻晃着杯子:“可以让我也喝一点吗?”
“你才刚不咳嗽了。”
“就一杯。”她装出无辜的表情。
格林德沃瞥了她一眼,像在评估她的身体情况和酒量。最终他无奈地给她倒了半杯。
西尔维娅轻抿一口。脸颊飞起一抹绯红,眼神在火光中变得柔软又明亮。
他们又谈起昨夜的冲突。“西吉斯蒙的事……”西尔维娅微微皱眉。格林德沃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我们的路德维希司长已经在处理。”他说,“他会把西吉斯蒙的走私和贪污罪证摸得比他本人还清楚。”
西尔维娅默默喝了一口白兰地。
路德维希·瓦伦丁……这个名字她已经听过很多次,却从未见过。德国法律执行司司长,手握武装傲罗和保卫队,自导自演议会袭击案又残酷镇压反对者的“灰烬审判者”,用高福利怀柔政策驯化民众的“金丝笼大人”,创办了欧洲第一个巫师情报处的“乌鸦公爵”,以及德国魔法部的“影子部长”……还有“自己干自己的人”——此为芬恩·索利莫语,因为瓦伦丁的家徽是个耶梦加得衔尾蛇,而且路德维希出了名的不近女色。
路德维希似乎忙的不可开交,以至于打从西尔维娅来了他还从未出现。这也难怪,就凭他那些绰号,执法、镇压、民生、情报,西尔维娅就能想象他每天要干多少活儿——恐怕连干自己也来不及。
“而且,明日匈牙利高级副部长科瓦奇拜访,也是处理西吉斯蒙此事,你跟着我。你足够聪明,也在魔法部干过,但该学着怎么从上位和那些狡猾政客打交道。”
西尔维娅点头:“好的,大人。”